福喜聞言,略有些問難,踟躕著久久不言。晨曦中,一個身影,婷婷裊裊的走了進(jìn)來,雪白的狐裘大氅上落著的雪花已經(jīng)融化,徒留下晶瑩的水珠,在陽光的折射下泛著耀眼的光芒。
蘇洛汐上前一禮,輕聲道:“臣妾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楚墨聞言,急忙起身繞道案前,親手將蘇洛汐扶起,來來回回仔細(xì)看了片刻。臉上起初欣喜的神情逐漸冷了下來,對著一旁的福喜怒道:“朕交予你的差事你就是這么辦的?!難不成連你眼中也沒有朕這皇帝了!你就不怕朕治你個抗旨不尊的罪么!”
福喜跪在一旁戰(zhàn)戰(zhàn)兢兢,連呼饒命。蘇洛汐莞爾一笑,對楚墨道:“七郎莫要生氣,是洛汐自己非要回來的。福喜拗不過臣妾,無奈這才將臣妾帶了回來。”言罷急忙向福喜使了個眼色,福喜如蒙大赦,連滾帶爬的退出殿去。
收回目光,蘇洛汐看著眼前楚墨憔悴的樣子。不過半個月的光景,棱角分明的面龐消瘦了不少,如星般璀璨的雙眸也有些微紅,冠玉的面龐上隱隱長出些青色的胡茬。整個人似是變了一個人一般,讓蘇洛汐有著說不出的心疼,眼淚在眼中來回打轉(zhuǎn),哽咽道:“七郎受苦了。”
楚墨將蘇洛汐擁入懷中,心中萬般不舍,沒準(zhǔn)今日一別,此生都無緣再見,可為了她的安慰,天知道他當(dāng)時是下了多么大的決心才讓福喜將蘇洛汐接走。可如今她就這般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眼前,讓他心中多日的堤壩瞬間崩塌。片刻后,楚墨才將蘇洛汐從自己懷中放開,看著她的雙眼道:“宮中的情景,想必福喜已經(jīng)與你說了。你且先去外面避一避,待過了這段時間,我親自前去將你接回來,好不好?”
蘇洛汐聞言,眼中的淚珠似是斷了線的珍珠一般,再也忍不住,順頰而下。她緊緊的抱著楚墨,似乎一松手就會消失一般,嗚咽道:“無論發(fā)生了什么,洛汐哪里也不去,就陪伴在七郎身邊。”言罷,為防楚墨還要哄自己走,抬頭看著楚墨的雙眼,堅定道:“七郎曾經(jīng)說過,此生你便是我,我便是你。”隨后又補充了一句道:“君無戲言。”
楚墨從未見過蘇洛汐如此堅定的眼神,不由的也被這眼神震懾住了,久不能言。隨后看著蘇洛汐,想她一個女子都可以如此堅定,自己若是再畏畏縮縮,當(dāng)真是庸人自擾了。既然天意如此,那便是有它自己的安排,自己何不欣然接受?想到這里,多日的積郁也逐漸一掃而空。嘴角勾起一抹笑容,逐漸綻放開來,直到眼角眉梢都布滿了笑意。
“既然如此,那便讓我們攜手度過難關(guān),無論如何,我們永遠(yuǎn)在一起,此生必不分離!”楚墨朗聲道,“可是你昨夜趕了一夜的路,現(xiàn)在回宮好好休息,養(yǎng)足了精神,我們并將作戰(zhàn)!”
這個年,是蘇洛汐過的最溫暖的一個年,也是她過的最為驚險的一個年。
轉(zhuǎn)過年關(guān),冰雪逐漸融化。春意灑滿大地,萬物復(fù)蘇。
三月的春雨淅淅瀝瀝的下著。一大早蘇洛汐強忍睡意,早早起床洗漱,已經(jīng)接近三個月的身孕初現(xiàn)規(guī)模,不過若是不仔細(xì)瞧得話也是看不出來的。她盛裝打扮了一番,吩咐道:“備齊禮物,安寧宮。”自回宮之后,蘇洛汐似乎變了一個人一般,不僅完全不提自己身懷有孕之事,說話也簡練了不少,只是偶爾在楚墨面前才展現(xiàn)楚難得的笑容。
在這三個月里,前方的戰(zhàn)事愈發(fā)吃緊,景旸王的叛軍如得神助,已經(jīng)打到距皇城不遠(yuǎn)的地方,而太師仍無交出兵權(quán)之意,讓楚墨也不得輕舉妄動。如今的他已經(jīng)內(nèi)憂外患,每日在乾德殿中與眾將商議計策,已經(jīng)多日未曾踏足后宮,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
今日蘇洛汐前來,便是想要說服寧妃,讓她勸說自己的父親無論如何也要派兵相助。深吸了一口氣,蘇洛汐暗自壓下胸口的惡心,這幾個月來發(fā)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景妃與叛軍勾結(jié)被打入冷宮,太后吃齋念佛不再過問后宮中的事。如今寧妃在后宮之中只手遮天,在容不得自己踏錯半步。
“臣妾前來拜見寧妃娘娘,還請映雪姑姑代為通傳。”至殿前,蘇洛汐微微一禮道。映雪見是蘇洛汐前來,冷笑道:“原來是汐婕妤前來,奴婢這就前去通報,請結(jié)余稍等。”言罷,也不請?zhí)K洛汐入內(nèi),徑自走了進(jìn)去。
三月的天氣正是乍暖還寒的時候,雖說已經(jīng)步入春天,可仍舊處于倒春寒的時候。一炷香的時間過去,卻見映雪仍舊沒有出來的意思,站在門外的蘇洛汐不由得緊了緊身上的披風(fēng)。
又過去了一炷香,安寧殿的殿門終于開了。映雪款款而出,至蘇洛汐面前,也不行禮道:“我家娘娘正在休息,怕是無法召見婕妤了,還請婕妤先行回宮吧。”
蘇洛汐聞言,心知寧妃已經(jīng)猜到了自己的來意,急忙道:“本宮今日前來實在是有重要的事情與娘娘商議,耽誤不得。”隨后咬了咬牙,竟是不顧自己三個多月的身孕道:“既然娘娘正在午休,本宮愿意在此靜候娘娘,還望映雪姑姑能在娘娘醒來的第一時刻稟報娘娘。”
映雪見蘇洛汐神情執(zhí)著,眼中閃過一絲不屑,轉(zhuǎn)身回到安寧殿中。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蘇洛汐就這么一動不動的站在殿外,等待著寧妃的召見。
殿內(nèi),寧妃拿起身邊的茶盞,又翻過了一頁書卷,細(xì)細(xì)品讀。良久,放下書卷,雙目輕闔斜靠著,開口幽幽問道:“她還在外面站著?”映雪示意小宮女退下,自己上前親自為寧妃揉著雙肩道:“回娘娘的話,汐婕妤已經(jīng)在外面候了兩個時辰了,您看是不是...”
還未說完,只聽寧妃幽幽道:“居然還在外面,為了父親手中的兵權(quán)竟然能如此,真是與皇上情比金堅,讓本宮感動啊!我倒要看看她對皇上的感情有多深!讓她繼續(xù)等。”
此時站在外面的蘇洛汐額頭已沁出一層薄汗,一陣疼痛自腹部傳來,讓她臉色愈發(fā)的蒼白,雙腿也開始顫抖。一旁的慕槿見狀上前欲要攙扶,卻讓蘇洛汐揮手擋開,她用手輕輕撫著腹部,暗自道:“孩兒你且聽話,莫要再鬧了。”可越是如此,腹部傳來的疼痛感就愈發(fā)的明顯。終于,蘇洛汐經(jīng)不住疼痛,眼前一黑,直直的載了下去。
當(dāng)她再睜開眼的時候,已是在自己的寢宮。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楚墨即興奮又擔(dān)憂的面龐,蘇洛汐這才想起方才發(fā)生了什么事,急忙起身,用詢問的眼光看著楚墨。
片刻后,楚墨佯裝嚴(yán)肅道:“這么大的事,為什么不告訴我?你眼中究竟還有沒有我這夫君!”蘇洛汐心中本就委屈,被楚墨這么一吼,眼淚更是不爭氣的流了下來。楚墨見狀,再大的怒火也熄了,親手擦去蘇洛汐臉上的眼淚,溫柔道:“你這么做當(dāng)真是太冒險了,若是你母子二人今日有何閃失,你豈不是要讓我悔恨終生?”
蘇洛汐聽后,撲入楚墨懷中,淚水打濕了他的前襟。楚墨撫摸著蘇洛汐的秀發(fā)道:“若不是方才太醫(yī)說你有了孩子,你打算瞞我到什么時候?”蘇洛汐抬起淚痕滿面的俏臉道:“我并非有意瞞你,只是這孩子來的太不是時候,你若是知道了定會為此分心,我只是不想讓你分心而已。”
看著蘇洛汐的雙眼,片刻后,一字一頓道:“不許這么說,這是你和我的孩子,無論何時到來,都是老天對我們的恩賜,是我日思夜盼的,怎么會不是時候?”頓了頓復(fù)道,“如今你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將孩子生下來,若是...若是我有什么不測,最起碼還有孩子陪著你。”
蘇洛汐聞言,急忙道:“你是真龍?zhí)熳樱趺磿胁粶y?我答應(yīng)你養(yǎng)好身子,可你也要答應(yīng)我保重好自己。”隨后,蘇洛汐拉起楚墨的大手,輕輕的放在自己的腹上道:“無論何時,你都要記住,我在等著你,我們的孩子在等著你。你一定要平平安安,跟我一起看著孩子長大。”
楚墨聞言,垂下雙眸,他多么想和蘇洛汐一起看著這孩子長大,看著他繼承自己的皇位。可他知道這一戰(zhàn)幾乎未有勝算,景旸王的軍隊不日便會兵臨城下,到時自己只得御駕親征,若是僥幸打贏了也是兩敗俱傷,若是輸了,他也無顏茍活于世。
因此,他不敢看著蘇洛汐的眼眸,因為他怕她看到自己眼中深深的絕望。可方才太醫(yī)說過蘇洛汐這幾日操勞過度,情緒不穩(wěn)以至于胎像不穩(wěn),自己又豈可讓她擔(dān)心?只得先勉強應(yīng)承道:“放心,上天入地,我們一家都會在一起。”
蘇洛汐沒想到的是,這句話當(dāng)真會應(yīng)驗。
收回思緒,蘇洛汐覺得自己的生命也隨著腹中胎兒的消逝而慢慢的流逝。忽的一聲破空之音傳來,拉著馬車的嘶鳴了一聲,一個焦急的聲音自簾外傳來道:“汐妃娘娘,叛軍已然追了上來,請您下車先行離開,這里便交給末將了。”
蘇洛汐聞言,雙目輕闔,淚水自眼角涌出,竟是鮮紅如血。
叛軍既然能追上來,說明七郎他...
此時的蘇洛汐已經(jīng)萬念俱灰,不僅腹中骨肉不保,七郎業(yè)已殉國,看來自己也沒有什么留在世上的意義了,強撐起精神道:“既然如此,我愿追隨皇上而去。若是將軍有幸能夠逃出升天,還請每年清明之時為我一家上炷清香才好。”
只聽外面的聲音愈發(fā)著急道:“娘娘千萬別這么說,臣奉皇上之命保護(hù)娘娘與太子的安全,如今皇上他...臣就算是肝腦涂地,也要為皇上留下血脈!臣這便去了!”言罷便沖入如潮水般涌來的叛軍中廝殺起來。
蘇洛汐聽著耳邊凄厲的叫聲,自己也已到了生命的盡頭,實在是無力再言。眼角的血珠一滴滴滑落,突然有種解脫的感覺,朦朧之中似是見到了楚墨身長玉立,懷中抱著一個嬰兒,微笑的向她伸出手來....
這一年,楚國景旸王率軍攻占皇宮,登基為帝,力排眾議追封前朝棄妃沈遺蝶為后。
這一年,曾經(jīng)的楚國第一寵妃被打入冷宮的景妃,在破宮之日未免受辱,親自將毒藥喂于不滿周歲連名字還未來得及的兒子,之后自己飲下毒酒,結(jié)束了凄涼的一生。
這一年,寧妃投繯自盡,手握重兵的太師失去自己唯一的女兒,又遭到新帝的猜忌,整日唏噓,郁郁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