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湘婕妤求見。”
窗外的秋雨淅淅瀝瀝的下著,雖然不大卻絲毫沒有要停下的意思。福喜尖細的聲音傳來,在空曠的大殿中顯得更為突兀。
龍椅上,楚墨看著面前掛著的行軍部署圖怔怔出神,兩道修眉緊緊的鎖在一起,白皙俊俏的臉龐上有著說不出的憂愁與焦慮,星眸閃現著疑惑與不解。耳聽得通傳,似是回過神來一般,闔目后靠,微頓片刻,輕一揮手,不耐道:“宣。”
隨著厚重的殿門吱呀一聲的打開,窸窸窣窣的腳步之聲傳來。啟眸看去,佳人蓮步輕移至案前。停,盈盈拜倒,曼聲道:“臣妾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依依來了,那些個俗禮就免了吧。”楚墨的笑容雖然透著疲憊,可仍然帶著那一成不變的溫潤之意。
沈遺蝶對于楚墨已然了如指掌,看其滿面煩憂,想必定是為了國事。妙目輕轉,看到一旁掛著的行軍部署圖,心下頓時明白了七八分。微微一笑,自身邊書瑤手中打開一個錦繡食盒,玉手端出一碗羹湯,柔笑而至道:“依依聽聞七哥為國事操勞,在這文瀾殿內一天一夜有余,明知不該前來打擾,奈何委實放心不下七哥龍體,這才冒死前來,還望七哥恕罪。”
“依依對朕之情意,朕心中自是有數,何忍怪罪?”楚墨輕笑著伸了個懶腰道,“若不是依依說起,朕都忘記了時間。”隨即輕撫肚腹,復言,“說起來朕真是有些餓了,不知依依為朕帶來了什么美味佳肴?”
深知楚墨不會責怪自己,沈遺蝶輕笑起身,緩步而上道:“依依知道七哥一日未曾進食,想必一時對那油膩之物也無甚胃口,想來想去便向御醫討了個益氣補身的食譜,親手煲了些羹湯為七哥送來,還望七哥莫要嫌棄依依手藝不精才好。”執起羹匙,檀口輕吹,送于楚墨口邊,美目之中滿是情意。
也不知是怎的了,這本是楚墨平日最為熟悉的動作之一,可此時卻覺得有些尷尬。微微發怔片刻,二人便如此僵持了幾秒,窗外的雨聲更加清晰可聞。
“哦?依依親手煲的湯?那朕可真是有口福了。”楚墨修眉輕挑,滿面欣喜之色,順勢接過沈遺蝶手中的湯匙和玉碗,一口氣喝了下去。
沈遺蝶哪里感覺不到楚墨的異樣,尷尬的手去,面上卻神色如常般柔道:“不知七哥覺得依依的手藝如何?”
只見楚墨滿面回味無窮之色,笑言道:“依依的湯當真似瓊漿玉液一般,甘甜怡人,只是可惜你今日只帶了一碗來。”語中多是意猶未盡之感。
聞言,沈遺蝶臉上的的笑容僵了一僵,隨即目光輕移,奇道:“依依只當七哥是為了國家大事而煩憂,沒想到竟是費神于這行軍圖之上。只是七哥向來對這帶兵打仗一事毫無興趣,今日如何有興致廢寢忘食的研究起來?”
因沈遺蝶才華橫溢,見多識廣。楚墨與其之前也經常討論天下蒼生之事,每每都頗有感觸,也從未估計過后宮不可干政之說。只是如今,不知為何心中泛起了一絲異樣之感,猶豫了一下,緩緩開口道:“哪里是對這些個事情感興趣,只是日前邊關來報,姜國屢屢滋擾邊境,似有挑釁之意。這姜國世代與我楚國為敵,朕想趁此機會出兵收了這姜國也好。”
素手拄著下頜,秀首微斜,柳眉輕皺的看著面前的行軍布陣圖。沈遺蝶細細的打量著面前的這幅已經泛黃的羊皮地圖,許久之后也看不出個所以然。想她雖負“楚國第一才女”之名,可她一個女兒家即便再博聞強記也對這兵法涉獵不多。
可方才七哥那般疏離的神色已然讓她隱隱有些危機之感,沒想到不過短短幾日,昔日的感情漸漸流逝。沒想到多年的相思相知之情,竟然比不上日夜耳鬢廝磨的女子,看來若是想挽回七哥對自己的心意只能讓他看到自己可以幫助他的一面。
心中雖苦,可為了這最后的一絲機會,沈遺蝶還是努力在自己的記憶中搜索著。片刻后,朱唇輕啟,緩緩道:“不如…不如將袁將軍這只軍隊調至玉門一帶,嚴守關卡。袁將軍為人沉穩忠心又熟知兵法,在軍中威望頗高。派他前去,一來可以振奮士氣,二來即便有什么不測,也可及時接應。”
此言罷,楚墨心中感頓豁然開朗,自己雖然已看出其中要點,奈何思來想去不知該派誰前去。想他楚國精兵猛將雖多,可丞相勢力根深蒂固,況且前些日子尚有過節,如此棘手的事情,若是這尹重老兒臨陣倒戈,只怕是大大的不妙。
不過欣喜只是一瞬之事,細細想來眉頭卻鎖的更緊了。這袁路雖然說是一名難得良將,也并非丞相勢力,按理說是最佳人選。忽的想起,這袁路早年不過是一屆千夫長,并未遇得伯樂,機緣巧合之下入得楚澈帳中,這才屢立軍功,節節攀升。若是如此算來,這楚澈對其可是有知遇之恩。
想到此處,目光不由的瞟向那個在圖旁深思的背影。依依跟隨楚澈多年,對此事怎會不知?而因他二人之事,楚澈雖然面上未敢說什么,黃河平叛之事也還算老實。但始終難保其心中未有反意。隨即不由得抬手輕撫胸口,想起上次的遇刺還不知是何人所使,再加上洛汐落水之事。心中越想,越覺得疑慮,莫不是依依她真的…
“這倒是個上佳的人選。”楚墨輕笑道,“好了,咱們也別說這些煩人的事了,再說若是此事傳到太后耳中,又責怪朕對你們一個個的寵溺過頭,連后宮不得干政的祖宗家法也忘了。”說著起身將沈遺蝶擁入懷中,不著痕跡的帶到了階下。
“朕前些日子得了西域進貢的花茶,說有美顏之效。現在還未及分發至各宮,今日你先來了,便先品嘗品嘗。”還未及沈遺蝶接話,朗聲復道:“福喜,上茶。”言罷轉身坐下,將沈遺蝶帶入懷中,面上溫潤笑意依舊。
看著面前咫尺之距的情郎,只覺得熟悉中透著陌生,而陌生之中卻有著無法抗拒的熟悉。此時的沈遺蝶心中百味陳雜,聰明如她,況且兩人自小相熟,怎會看不透楚墨心中所想?這當真是人在咫尺,心差萬里。
正在思忖之間,只聽一聲脆響,腳邊微有些痛楚,隨即而來的便是楚墨的怒喝,嚇得她急忙回過神來,只聽楚墨道:“如此慌慌張張成何體統!想來禮儀體統都白學了去!當真是白活了。”
娥首輕垂,見那小太監頗為眼生,正哆哆嗦嗦的跪在楚墨腳邊,抖如篩糠,大氣都不敢出。一旁的福喜急忙跑來,劈手一巴掌就將那小太監打到一旁,急忙道:“皇上、娘娘息怒,這是奴才新收的徒弟,剛剛凈身不久,被分至文瀾殿灑掃。奴才看他還算機靈便收到身邊,今日第一次得見天顏,想必是被龍威所攝,一時失手,還請皇上、娘娘恕罪。”
沈遺蝶見福喜為其求情,隨即也出口相勸,柔聲道:“不過是一個奴才罷了,七哥何必動怒,將他逐出文瀾殿重新學了禮法便是。”
楚墨瞟了那小太監一眼,淡淡道:“既然婕妤娘娘開口為你求情,朕便免了你的死罪,只是活罪難逃。一會兒自己出去領五十個板子,以后記住自己該是什么位置便做什么事,若是貿然越了位,看似討巧,反倒會引了災禍。”隨即一揮手,拄頜道:“朕今日也乏了,你們都先散了吧。”
許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楚墨這番話看似在教訓奴才,可卻字字如針般的扎在了沈遺蝶的心上。再聯想起之前他的反常,心中更是覺得苦澀難抑,酸楚難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