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朔遠候淳于昭的意外回京,蕭泓終得以脫罪。淳于家世代都是武將出身,一直是國之棟梁,淳于昭本人更是鎮守邊關的名將,所以連天子也無法無視他的證詞。
只是蕭泓雖然脫罪,但景帝仍下令讓他即刻啟程回封地,非詔不得入帝京。那日他從宗正寺出來,在勤政殿領旨謝恩后就沒有停留,和將要趕回邊關的淳于昭一同出了皇宮。
蕭婧站在皇宮最高的樓閣上,遠眺著他們離去的背影,終于如釋重負。回過身便想到了夏昱,那日的早朝結束后,她心底的欣喜還未來得及表現出來,轉身就看到他面無表情地從眼前走過,平靜的眉眼看不出任何情緒。
身為駙馬都尉,他是有資格位列早朝的,只是從前她從不曾在意過他每天都在做些什么,如今乍然看到身著朝服的他,竟覺得判若兩人。
想到這里,蕭婧苦笑著搖搖頭,那天……只不過是錯覺罷了。
她人在宮廷,卻總是能聽到他在宮外的行蹤。他幾乎日日流連花叢,和一眾花魁鬧出笑話無數,以至于宮里的每個人都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著她,只是再無人敢當面挑釁她罷了。
其實,直到現在她還沒有弄明白整件事的原委,那個名叫青青的侍女,在那夜過后就消失了。若不是對青青的相貌記憶深刻,蕭婧幾乎都要以為那是真正的公主蕭婧魂魄入夢,教給了她解開困局的方法。
溫潤如春風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怎么一個人在這兒?”
蕭婧回過頭就看到蕭馳含笑的臉,她低低叫了一聲:“馳哥哥?!?
蕭馳道:“大冷的天總是站在這里做什么?可是舍不得小皇叔離開,那你還不去送送他?”見蕭婧不答,他自嘲地笑了笑:“是二哥糊涂,如今皇宮里到處風言風語,你避嫌還來不及,我還慫恿你去送他,真是……我總說些不合時宜的話……”
他的語氣中微有悵然,蕭婧聽著只覺心頭也跟著一酸,忙開解道:“亂想什么呢,誰敢說你不合時宜,我第一個便和他過不去!”
蕭馳這才綻開一絲笑容,溫柔地看著蕭婧:“其實你嫁人后真的改變了許多,是因為夏昱嗎?”
蕭婧愣了一下,“……當然不是因為他……其實……其實……”她突然感到一種強烈的傾訴欲望,于是沖口而出道:“是因為大婚那天……我醒來后就什么都不記得了?!?
蕭馳顯然被她的話驚著了,半晌都沒有說出話來。
雖然早就做好了自己的話不會被人相信的準備,但蕭婧的眸光還是黯然了一下,一如她突然低落下來的語氣:“就當我沒說過好了,我……實在是……”
她還沒有想到解釋的理由,蕭馳卻突然開口道:“我相信。”
雖然溫柔依舊卻難掩堅定的語氣,讓蕭婧下意識地抬起眼睛看著他的臉,腦海中一片空白。蕭馳的語氣柔潤地拂過她的面頰:“只要是婧妹妹你說的,我都相信?!?
蕭婧還不及感動,他卻已換上了一臉的擔憂:“那可如何是好……無怪你這些日子來行為反常了些……”他忽然皺眉狠狠拍了拍自己的頭,“都怪我自你出嫁后沒有常常去看你,你一個人定是害怕的,我卻……”他眉峰緊鎖,眼底滿滿的都是自責,讓蕭婧覺得一股暖流漸漸自心口向上涌去。
蕭馳仍沉浸在自責中,蕭婧看著他,心底卻突然萌生了一個奇怪的念頭。
她從不是那種心里能憋得住秘密的人,于是著了魔一樣握住他的衣襟,熱切道:“馳哥哥,你想不想做皇帝?”
蕭馳的眼睛驚愕地睜大,看著眼前一臉熱切的少女,半晌才推開她道:“你胡說什么呢,父皇正當盛年不說,皇兄是長子,皇弟也出身名門,他們……”
蕭婧固執地打斷他的話:“你先別管他們,馳哥哥,你先告訴我你自己想不想?”
蕭馳神色復雜地看著她,不知為何,蕭婧覺得他的眼神中除了驚愕外,還有少許的審視。然而蕭馳很快就笑了:“你又在和我開玩笑呢,你不知道你的馳哥哥傻,會把你的話都當真的?!?
“當真又如何?”蕭婧有些激動,“英雄尚能生于草莽,你本來就是皇子,生就的天潢貴胄,何必妄自菲???”
蕭馳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眼底已沒有任何波瀾:“我從未對你說過我的母親吧?”他不等蕭婧回答就自顧自說了下去,“從前你我兄妹之間雖然無話不談,可是我卻很忌諱提到她,這或許就是我那點可憐的自尊心在作祟,我總以為提到了她,你就再也不會像從前那樣整天跟在我后面玩了,可是……不管我再怎樣努力忘記,我的母親還是真真實實存在于皇宮里的女人,就像我無論怎樣忽略,也無法抹煞自己的出身一樣?!?
世人都知他的母親出身平民,所以生下皇子也不過是個貴嬪,可是這皇宮里自皇后以下,哪個妃子不曾在他面前有意無意提及他母親的出身?
貴嬪于她已經是高攀,連同姓氏出身也都是偽造,他的母親其實是昌其國進貢的舞姬,所以他眼睛的色澤比兄弟姐妹都要淺一些。在這座皇宮里,出身貧民甚至是乞丐也要比舞姬好,因為那些女子,自生下來就注定是男人的玩物,一旦年老色衰就注定了不得善終,若不是他的母親僥幸有孕,怕是也早和同時進貢來的女子同樣薄命了。
就連他的父親也恥于承認自己和舞姬一夜春風,所以抹消了她的出身,隨隨便便安了一個普通的姓氏,封了一個貴嬪,同時下來的旨意中還有讓她深居簡出的告誡。
“你忘記了,那我就說給你聽,小時候我很為自己的眼睛覺得羞恥,皇兄他們也總是拿這個來編排我的出身,你卻告訴我,我的眼神格外溫暖……”他的語聲漸漸低沉,仿佛已經陷入了那段逝去已久的回憶中。
蕭婧聽著他說下去,思緒卻飄向了別處。是誰說過,男人的溫柔和絕望最難以抵擋?而眼前的蕭馳,生就翩翩公子的容貌,溫柔寵溺的眼神,卻偏偏背負了難以啟齒的身世,怎能讓人不心生憐惜?
她握住了蕭馳的手:“馳哥哥,你做皇帝好不好?英雄不問出身,等你成為皇帝后,就再也沒有人敢那樣說你了。”
蕭馳神情復雜地看著她,終于沒有再反駁。
卷一 盛世紅妝 終
卷二 鳳鳴帝闕 即將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