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苦海無邊,
誰又笑談回頭是岸?
浸淫于無休止的罪與罰,
最孤單,不過是無與人說。
{一}末路窮途
他想過有一天,自己會落入生不如死的境地,在一個荊棘叢生的原點,遭受萬箭穿心的痛楚。
念起曾經的無憂少年,那些漸行漸遠的如墨時光,終抵不過江湖渾水侵染,在血雨腥風之中淡無痕跡。于今,他的口中又吐出一口血,未嘗間斷的絞痛他終于確認,是從心臟開始蔓延全身。
可他反而笑了,是施刑人始料未及的局面。從一開始他便不曾有過掙扎,視死如歸般默默承受,也有**從他喉間竄出,可是瞬間便被自我強加的冷凝掩蓋。無事般,不言語。
那些混沌無度的光陰剝奪不去他眉清目秀尚殘存一方稚嫩的面龐。盡管隱于黑暗,長久見不到光芒,他的眸中散發陰郁的幽冥,有歷經歲月磨礪而生的睿智在其間影綽,卻也不過是十六歲的少年。
十六歲,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年紀,他擱置了太多關乎于自我、關乎于曾經的記憶。或許今時,正容他默默念起,從來未曾如此的奢侈一次。
可是施刑人的耐心畢竟有限,被釘在木床之上,他的生死由人掌控。
“我看你還能支撐多久。”施刑人語聲平靜而冷漠,少年方聽入耳,便有一股爆裂的疼痛緊隨而至,十指連心,當真如此。不知沾染何種毒料的銀針從指甲貫入,而后指甲蓋被輕巧從手指上剝離,一片一片,便如他強忍不住的**,斷斷續續。
原本魔氣重生的少年,如今奄奄一息,虛弱等待施刑人最后的裁決。而施刑人顯然沒有盡興,層出不窮的花招隨后會一一招待。
少年的短暫一生辜負了太多人,將一整個谷交予他手中的早逝父親,在谷中苦苦盼他回歸的姊姊,谷中那些看著他長大的叔伯姨嬸,還有賦予他鳳凰之名、將他從絕望之中救贖的大人。有些面容他已記不起,有些面容歷歷在目。他還想起一個相處不久,卻對他影響極深的男子,想起一個孤冷的夜中,是誰予他一雙溫暖的手。歷經多年再相見,那個男子眉目依舊,而他卻如陷入貪婪的流沙回不了頭了。
那么便不回頭,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回頭。只是一直在為心中的恨意尋求理由,是怨恨他的不辭而別,還是怨恨窮途末路之時,他沒有出現再給自己一雙溫暖的手?天大地大,兩個人怎會那么巧遇見,而自己又不過是他生命之中再普通不過的少年,在其匆匆的路上,不過過客罷了。何必天真奢望,又何必自我幻想?
而他,亦不需要第二次救贖。這一次,便讓他心無旁騖的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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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無關風月
“叔叔,您好像有心事?”他輕聲問道,昂頭注視叔叔的眼睛。
“唔?何以見得?”叔叔的神情云淡風輕,可是他就是知道,因為——
“叔叔的曲子不快樂。”他年紀尚小,不懂音律,可是悲傷與否卻足以辨別。
那時曲聲中,長夜更靜默。是他在鬼谷之中從未感受過的凄清,仿佛這一夜,因曲而涼。
“對不起,傲兒,叔叔不該讓你成為如此音曲的聽客。”叔叔說道,語聲之中歉意明顯。
他的小手被叔叔溫暖,此時已忘記夜的清寒。可是叔叔心上的冰涼又有誰能溫暖?他似欠了叔叔一個溫暖般,暗下決心定要償還。
“不,叔叔。傲兒從來沒有聽過如此動聽的樂曲,傲兒喜歡。”
那日經過窗前不知誰念,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那日泛舟水灣又聽誰言,昔日橫波目,今做流淚泉。
他并不懂得詩中意涵,卻牽強附會與叔叔的悲傷相連。盡管往后好久他才知道,那時叔叔眉間曲聲之中的哀愁并與風月無關,但是那夜那刻,他天真無知的幼小心靈還是為之動容,他揚起被暖熱的手放在叔叔的胸口,他還說,“讓傲兒給叔叔暖一暖,心暖了,叔叔便不會悲傷了。”
心暖了,便不會悲傷了。
曾幾何時,他為自己說過如此幼稚的話而深感羞恥。因為多少次他曾暗自以為,自己在叔叔的心目之中不過什么也不是,是他過度看重了這一段長輩對于小輩的關愛以及小輩對于長輩的崇敬之情,所以才會導致恨意洶涌。若是從開始便不曾在意過,那么各自天涯以后,便不會想念,亦不會在再相見之時一方咬牙切齒,一方歉意重生。
那么由此想來,當時血淵之中叔叔的歉意重生,是不是便說明,叔叔亦從來未將他凌霜傲看輕?
不管了,將死之人又何必管太多?只是彌留之際,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張分離多年卻依舊熟悉的面容在他眸間。
看來,他還是太傻了。他在心中,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