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寂滅唐突
陰沉的天,古徑蒼柏,肅殺之氣凝重。
寒兒跟在天淵的身邊,四顧打量著這被清心寡欲籠罩的恢宏寺廟,一時分不清這到底是**還是繁華。
天淵心中悲然,寂寥的人丁掩蓋住曾經的雍容。空鏡的本領不可謂不大,堂堂少林,竟是在其一己之力下,淪落為現在這般模樣!縱然少林亦是此番不堪,其他遭空鏡毒手的門派可想而知。
“爹,這里就是少林嗎,您不是說少林是武林支柱嗎,可是怎會這般怠慢的樣子。”寒兒直言說道,心思單純,并未避諱一旁的少林弟子。
“這位小施主,何出此言?”接語的少林弟子微微躬身對天淵一行行禮,然面容卻因寒兒的話兒生出不快。
多事之秋,慘遭劫難。有些人會對自己的信仰產生些許懷疑。而火上澆油般的言語無疑更令人沉淪于逃避與毀滅的抉擇之中。
“小兒年少無知,出言多有冒犯,還請這位小師傅見諒。”天淵說道。
“施主言重了,請便。”小僧言罷繼續干活,并不再理睬天淵一行。
“我等此行,并非燒香拜佛,千里迢迢來到少林,只為拜訪貴寺住持,有勞這位小師傅為在下引告一聲。”閑言不必,天淵直截了當地說道。
而后,天淵捕捉到小和尚眼神之中一抹怪異且慌張的神采,然他并不動聲色。
“施主稍等。”小和尚言罷,匆匆離去。
等。
這一等,等來的是少林的羅漢陣,是十八位怒火中燒的少林弟子。
陣法之后是幾近怒吼的小和尚,“師父,就是他們要尋住持,想必與前些日子的空鏡是一路人!”
天淵聽罷,心中大致明了其中誤會,然清角卻早已拔劍在前。她從不管太多,誰與師父為敵,她便與誰為敵。
“角兒,收起手中的劍。”天淵言道,又抱拳對眾少林弟子,“各位師父誤會了,在下一行絕非有敵意。”
“圓靜見過各位施主,既無敵意,那又為何要見我住持師兄?”名為圓靜的和尚身披袈裟,已知天命,和藹之中,威嚴依舊,那一聲住持師兄,更可看出其地位之高。
“在下聽說兩月之前,少林遭人來襲,不知可有此事。”天淵問道,方才小和尚已道出空鏡的名號,其中周折大致應為聽聞那般。
“不錯,幾位施主此行可與那日之事有關?”圓空眼中的戒備依然,不自覺間已然將天淵一行歸于敵方,只怕稍有不慎,必將兵戎相向。
少林一向以和為貴——但那是在未經空鏡“洗禮”之前。
“若說與那日之事有關,倒也無錯。只是在下此行的目的,卻與空鏡截然相反。”天淵料定,住持方丈與千變萬化的空鏡交手,必傷無疑,而空鏡,定然以此殺一儆百,使少林沉淪在黑暗之中,不為黑暗所用,卻也成不了驅逐黑暗的一抹光。
“截然相反?”少林的消息并不閉塞,天海莊與黑暗惡戰之事他們早有耳聞。可是天海眾人的鬼谷避險,無疑會使天下人以為天海被滅,而此,最后一道屏障破滅。少林不信還會有與黑暗勢力相抗橫的力量。
“是。只求見上住持方丈一面。”此番求見,確是唐突,但是天淵本無暇顧及太多。
圓靜略有猶豫,卻并未有引見之意,除非——
“幾位施主言是與空鏡有著截然相反的目的,想必定然是身懷絕學,不知對我少林這羅漢陣有何看法?”在信任與不信任之間,他還是遵循了多數人的想法——信奉強者。若是來者破不了羅漢陣,縱然是有心與黑暗頑抗又如何?蚍蜉撼樹之事他不敢茍同。
天淵聽罷,心中已然明了。無名無號,僅憑幾句話確是難以令人信服。
“師父,這陣便由我來破吧。”清角知道師父有傷在身,否則這般羅漢陣絕然不會放在眼中,她愿意擋在師父的身前,千軍萬馬。只是她忽略的,是師父的免戰之心,他不想與少林起分毫的沖突。畢竟,他們應該是朋友的。
并非萬不得已的必然所趨,兵戎相向不是他想看到的結果。
然樹欲靜風不止,大多如是。
他沒有選擇。
“顏兒,你去吧。”天淵說道,兩道相遇的眼神足以勝過有聲的交流。并非是他不信任清角,只是他的心中所想,顏兒會比清角更懂。
少**學博大精深,若不是空鏡的“無情訣”太過詭異,絕然破不了少林這一關。
羅漢陣現,鋒芒畢露。然顏兒處身陣中卻如閑庭信步般安然,她不如天淵般對陣法熟稔,然她卻可憑借自己的劍法將羅漢陣所有的殺招封鎖,再在最適宜的時刻不動聲色的反擊。
“流螢漫天”。絕美的劍孕育天地靈妙,稍縱即逝的繁華遁入空寂的虛無。她未傷一人,而在場每人,卻皆覺鋒芒在背般,多一絲反抗,便萬劫不復。
這般震懾,不亞于空鏡的“無情訣”。
畢竟,流螢劍與魘掌,同是柳安顏最引以為豪的絕學。
“承讓。”顏兒收劍言道,而后退到天淵身邊,從出招到終了,長虹貫日般,不帶一絲拖沓,這般劍式,足以震撼在場之人。
“這位女施主,真是好劍法。”圓靜大師嘖嘖生嘆,少林不乏奇學,然顏兒所用劍法之妙,他卻是此生唯一所見。
“多有得罪,還望大師見諒。”顏兒回言,她對流螢劍法,自有信心。
“是少林待客不周,還望幾位施主見諒。幾位施主既與我師兄有要事相商,便請隨我來吧。”
遣散少林弟子,圓靜引路,曲徑通幽,靜修的禪房坐落在眼前。
天淵與顏兒隨圓靜入屋,打坐的高僧圓空方丈氣定神閑,然氣色之中暗含的一抹頹然還是未能逃過天淵的眼。
“見過大師,冒昧來訪,攪擾了大師的安寧。”
“是老衲待客不周,施主快請坐。”圓靜的傳音術,使得他對方才的一幕已略知幾分,如今親眼得見天淵,莫名堅定了他的信念。
“大師客氣了,在下此行,只為一件事。”與高僧對話,無需拐彎抹角。
“唔?那想必施主定然是為少林與空鏡一戰之事而來。”圓空亦不遮掩,直截了當。
“是,不知當時是何種情況。”天淵同空鏡交過手,空鏡的“無情訣”確實厲害,但是天淵不明白空鏡是如何遏制少林,一己之力便使少林失去了頑抗之心。
“說來慚愧,老衲與幾位師弟,皆不是空鏡的對手。戰敗之后,空鏡并未肆意屠殺我少林弟子,只是逼迫老衲與幾位師弟吃了一味毒藥,而致內力全失。”圓空回想起那日情景,慘烈依舊。清心寡欲,看淡風云幾十年,卻猶跨越不了那一掌無情,超脫在七情六欲之上,才是真正的無情無心。空鏡的無情訣,已凌駕于世間情感。
“少林便就此妥協?”天淵不會相信,屹立傳承了數百年的門派,會在劫難面前轟然倒塌。他與天海華山一直在并肩作戰,他不想再看到傷亡,所以他獨自出谷,但是終究,他是認同著他們不屈不撓的精神。
“施主見笑了。少林并非妥協,只是空鏡的手法極為的巧妙。他為老衲與幾位師弟中下毒藥,以此牽制少林弟子。又借少林弟子的性命,來牽制老衲等人,使之少林不可輕舉妄動。而少林只是在等一個時機,而這個時機,看來終于快到了。施主意下如何?”圓空含笑,意味深長地望著天淵,他相信自己的眼睛。
世道無常,不顧一切的沖入虎穴,只能徒作食糧。少林顧及眾多弟子性命,亦無可厚非。但是天淵明白了,少林,以及諸多被黑暗暫以震懾的門派,皆不會坐以待斃。他們都在等待著一個微小的契機,從而逃離生天,開始反抗。
“謝大師信任,在下必將傾力而為。只是不知大師身中何毒,可能叫在下把脈探過。”當之首要,是解了少林高僧乃至被空鏡迫害的眾門派支柱之毒,唯有恢復戰力,才有抵抗的可能。
“施主請。”
極樂天,藥效獨特,不致命,僅封人內力,然若試圖強用內力化解,必將被其反噬,不痛苦,反而如墜酒池肉林般,靡樂幻像,暗影疊生。每次發作完畢,皆是經脈受損,久而久之,必將武功全廢,經脈盡斷而亡。
那日天淵為圓空大師把脈,并未知曉是何種毒藥作怪,好在有顏兒與清角在身邊,幾番詢問,便斷定空鏡所用毒藥乃為“極樂天”。“逆殺”毒蜂若是未亡,解掉此種毒想必并非難事,他是世間罕見的用毒高手,然縱然毒蜂健在,他亦不會插手,因為他對于柳冥風,有著絕對的忠誠。幾番思索,顏兒終于想到了一個人,逍遙于世,不受黑道束縛,孑然一人,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叫——太湖怪醫。
顏兒依稀記得,父親說過,太湖怪醫,正是毒蜂的師父。
天淵不會放棄,于今已有了明確的方向,若要救下被空鏡迫害的正派人士,這是一條必經的道路。只是怪醫隱世在太湖,若要尋得,亦非簡單之事。
太湖,江南。那個風景如畫的地方,不知會有多少注定的際遇。只愿能在窮途末路的絕境,會有一場柳暗花明般的邂逅,來拯救失去斗志的靈魂與暴雨欲來之時,唐突的寂滅。
風雨將至是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