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放下才能拿起
梨童站起來,想扶張悅到床榻上去,誰料張悅卻突然一把摟住梨童,滿臉發狠,尖利的嗓音看著前方莫名處,“大夫,不準喊大夫,不準喊!你們都走,都走,我的凌兒好好的,誰說她死了,她沒死,你們不準帶她走,不可以,不許,我不許!凌兒,你看看媽媽,你睜開眼來看看媽媽,媽媽給你講故事,媽媽給你做好吃的,你不是說你最愛吃媽媽做的刀削面嗎?”
在張悅的眼里,此刻的場景變化為:護士們將白布蓋在女兒的頭上,準備推去停尸間。
她拼命扒開丈夫和母親的手,跑到床邊,死死的抱住女兒冰冷的身子,如困獸一般的嘶吼,不準任何人推走女兒。
她不停呼喚著女兒的名字,希望她還能像昨天早上一樣,突然睜開眼來,調皮的吐舌頭,虛弱的說,媽媽我逗你玩呢。
只是那張蒼白的小臉已經呈出青灰色,瘦的只剩一把骨頭,像是撐著一張皮,再也沒有睜開眼過。
紅姑被張悅的一聲尖吼嚇的頓住腳,人站在門口,看著蒙蒙亮的天空,一時十分無助,卻正好看見前來巡邏的程前和趙林,立即如見了救命稻草一般,大聲喊了起來。
程前和趙林本來還一邊走一邊笑著說,要來恭喜張悅,討杯水酒喝喝,誰料才一進葫蘆巷子就看見姚紅姑神色倉皇,臉色蒼白的站在一品香門口,立即感覺不妙,急奔了過去。
只見張悅臉色發青,緊緊摟著梨童不放,手勁太大,梨童已經被她摟的臉都憋紅氣都喘不勻了,還不肯撒手。
“張娘子,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變成這樣?”趙林焦急的問道。
程前一看不對勁,立即出手,一記手刀,張悅這才軟軟的倒了下去,姚喜兒連忙和虎娃將她扶到床板上面,梨童得以掙脫,大口大口呼吸著空氣,剛才他差點覺得自己就要被悶死了。
程前和趙林對一品香幫助頗多,眼下這種情況,如果不說明情況,反而不好,是以姚紅姑便自作主張,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趙林個性沖動,當即就暴跳如雷,“張娘子在驛館生死不明,那老太婆怎么能做出這樣的事來,這還是人干的事嗎?”
程前卻是沉默許久,才幽幽嘆氣,“沒想到那看似文弱的李衡也有這樣硬氣的時候,我程某收回以前他是病秧子的話,真正佩服他,他是條鐵錚錚的漢子!”
可憐田大夫,一大把年紀,在這寒冬臘月里,來來回回的跑了數趟,剛回去的,現在又轉回來,連回春堂椅子都沒捂熱。
他發現最近一品香他來的很勤啊,看來還真是有緣。
他抹掉頭上的汗水,估計沒有人愿意有這樣的緣份罷。
“大夫,你快看看我嬸嬸她怎么了,剛才一直說胡話……”梨童小臉上掛滿晶瑩,盡管剛才差點讓張悅憋斷氣,但是他卻絲毫沒有嫉恨,反而更加心疼,也更加痛恨李嚴氏。
如果不是她,悅娘嬸嬸怎么會變成這樣?
要不是李嚴氏現在還昏睡在炕上面,梨童真的很想再去踹兩腳替張悅出氣。
“張娘子只是郁結于心,急火攻心罷了,待老夫開個方子,你們按方抓藥與她吃過便沒事的,只是這種事,你們還是要多勸些,別亂想,熬壞了身子,不值得。”田大夫亦是無奈,亦是同情的搖頭,背著藥箱離開了。
白茫茫的云層,當張悅睜開眼時,她發現自己就是站在這虛空之中的,她很疑惑,難道她又死了,這個地方好生眼熟。
“唉,可惜了!”虛空之中,有一個淡而悠遠的聲音縹緲無蹤,張悅迅速轉身,大聲問道,“誰,你是誰,出來,別裝神弄鬼,我連死都不怕,我會怕你么?”
“呵呵,當真不怕?”一陣笑聲,悶悶的,時而近,時而遠,就在張悅周身飄落,猶如幽靈。
“什么可惜了,你什么意思?”
那個聲音淡淡的傳了過來,“既然已經放下了,又何必再拿起來?”
張悅雖然不知道那個聲音說的是什么意思,只感覺整個身體一震,想到自己在一品香后面聽見李嚴氏對話時,所感悟的那種空靈的狀態。
那一刻,她是真的放下了前世的一切,放下了一切執念,可是在看見李衡受傷之后,那些執念猶如心魔一般,糾纏不休,再度又涌了出來,看來,她還是沒有能夠真正的放下啊。
不,不對的,她受了誤導,她放下的是對李嚴氏的執念,她拿起的是對親人在意的執念,這兩者是不同的。
如果她能無情的做到對任何事都拿得起,放得下,那她還能稱作人嗎?
不是佛就魔了,因為佛講萬事皆空,魔講六親不認,其實都是無情的意思,只不過換了個說法。
她成不了佛,也不想變魔,她是人,對,她是人,執著自己該執著的東西,比如對女兒的思念,比如對李衡的擔憂,比如對李嚴氏的怨恨,這些都是因為她是一個平凡不過的人而已。
以前,她無形當中把自己神化了,覺得自己無所不能,包括降服李嚴氏;之后,她又把自己降低到一個塵埃的境界,覺得諸事都挽留不住,她很沒用,這才讓心魔有了可乘之機。
她只是一個平凡不過的有血有肉的人而已,所以那個聲音的意思是說,放下該放下的,拿起該拿起的,別再執著那些拿不起來的東西,因為總是在拿不起來放不下來之間徘徊,她才會那樣的痛苦。
“恭喜你,終于想通了!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舍出去的東西,和得到的東西是截然不同的,但都是彌足珍貴的。你能放下自己拿不起東西的執念,就算是過關了。福老頭,你贏了!”
“嘻嘻,我就說我不會看錯的,這女娃兒雖然有些固執,但是慧根還是不錯的,怎么樣?愿賭服輸吧,把上次去天宮得到的玉釀快拿出來,讒死老兒我了。”悠遠的聲音之后是一個猶如老頑童般的嗓音,這個聲音,張悅認識,這是福緣使的聲音。
“老神仙,是你嗎?”張悅焦慮的朝著虛空看去,他們講話的聲音沒有固定,縹緲無蹤,像是來自四面八方。
“張悅娘,看看你的手中是什么?”福緣使的聲音淡淡的響了起來,張悅低頭一看,手里不知何時多了一個綠光瑩然的錦囊。
她激動起來,這,這是?
“對著這個錦囊許下你的心愿,待你醒來,它就會成真。我記得之前,你不是說希望你現代的丈夫如何如何嗎?那還不快許了?”
張悅看著那個錦囊,一時心中兩難,現代的老公,沒了女兒,又沒了她,一定很痛苦,她是希望他能放下傷心往事,好好過日子,再娶妻子,重新開始生活。
只是李衡那蒼白的臉浮現在她的面前,如果不是自己,李衡或許還是乞丐,或許只是過的苦一點,但卻沒有生命危險,但是為了她,現在李衡徘徊在生死線上,她明明有機會可以挽回他的性命,她怎么能這樣自私呢?
她該怎么辦?
到底是選擇前世的丈夫,還是選擇現在的李衡?
虛空之中再無聲音提示,張悅盤腿坐在原地,看著手里的錦囊,久久久久,這才嘆了口氣,對著虛空喃喃念道,“老公,對不起,你現在至少沒有生命危險,我想就算我們都離開了你,你仍然有婆婆姑子的陪伴,應該不會有事的,但是李衡危在旦夕,他是因為我才受傷的,我不能見死不救,對不起了老公!”
“張悅娘,你想好了嗎?一旦許下心愿,便不可反悔,你最好好想想清楚!”那個清淡的聲音再度響了起來,張悅暗猜,應該是和福緣使打賭的冥王。
“我已經決定了。放下該放下的,拿起該拿起的。”她輕聲念了句,握住手里瑩綠的錦囊,輕聲許愿:讓李衡健康的舒醒過來,恢復以前的記憶吧。
她的聲音一落,錦囊就化成了點點碎金,飄向了空中,轉眼不見。
而她也感覺腳下云層晃動,整個人站立不穩,跌下云頭,發出驚叫聲來。
張悅一睜開眼,對上幾張哭花的臉龐,她茫然的眼神從左移到右,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緊張的問道,“李衡醒了嗎,他醒了嗎?”
梨童抿著小嘴點頭,“嬸嬸,二爺已經沒事了,之前田大夫說的那么兇險,嚇死我了,沒想到才兩個時辰不到,二爺就自己退了燒,清醒過來,真是老天保佑!”
心想事成,這是真的!
張悅在高興的同時,心中亦有淡淡的失落,不過她轉瞬就將之拋到腦后,眼前的一切才是最重要的。
珍惜當下!
“快,扶我過去瞧瞧。”張悅先前只是急火攻心,現在想通了,又睡了一覺,人已經沒有大妨礙了,只是走路有些頭重腳輕罷了。
李衡躺在炕上面,眼神有些陌生的打量著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他怎么會在這里,他不是在乞丐堆里嗎?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