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嬴子嬰在議事廳敲定舉國力戰一事之後,一直跟在秦王身邊的近侍韓談就離開了信宮,在長信街選了一處宅子作爲收納募捐財物的庫房。募捐事大,又有國中幾位大臣作爲表率,但還是有很多人在猶疑觀望。直到第二天,一批黑衣禁衛從信宮之中搬出了一個個箱子之時,所有人才爲之動容。
原來嬴子嬰下令將國府私庫中的財物全部搬出來了,裡面有復國之時各個大族世家敬獻的財寶,也有一些未被聯軍騰空的秦室珍品。總之,作爲歷史上最窮的秦王,如今嬴子嬰將最後的老本都拿出來了。當子車景將秦王所配的“龍淵”劍登記入庫之後,不少人都哭了。長史龍賈跪倒在地上,嚎啕大哭道:“君上乃一國之君,豈能一貧如洗?請君上收回成命,龍賈願獻千金哪!”
國君私庫,其實也是國庫的一種變相形式。這些金錢珍寶主要有兩大用途,一是用來供國君宮室日常支用,一是賞賜有功臣民。因爲這兩種用途都由國君決定,而無須通過國家財政大臣,所以歷來的習慣便將宮室府庫認做國君私庫。嬴子嬰復國不久,素來節儉,國君的護衛、內侍、侍女、作坊工匠以及各種文吏官署,加起來也只有不到一千人。而國君的嫡系宗族如今也死傷殆盡,也不需要宮室供養。對於一國之君,治下的威權少不得官與祿兩個字,國君府庫沒了金錢珍寶,意味著一國之君將淪落到對功臣賞無可賞的慘狀,任誰想來都會心底發虛。臣下天職,便是與君分憂。國君家徒四壁,大臣顏面何存?
嬴子嬰此舉,讓大臣們動容,讓國民動容。不少人跪地痛哭,面朝信宮方向磕頭頓首。時值韓國奸細見此情景,自以爲秦國窮困,連秦國的君王都不得不割捨衣袍,於是立即修書一封,言道:“秦國久戰,無糧養卒。秦君省衣節食,還勸大臣募捐。依臣愚見,秦國此時就如久病不起的老驥,再也無力掙起。此時如若出兵,關東可定,滅秦可期!”寫完之後,立即讓快馬送出,搖頭不住的感嘆。
這韓國的奸細自是沒想到,他送出的這封信不久之後會帶來何等的影響。到時候兵戈再起,又引出另外一段故事,先暫且不提。
嬴子嬰帶頭募捐,終有良商也不忍看到秦國滅亡,也開始紛紛募捐。時值魏國商人正在與秦國商團商議購買戎奴之事,聽聞秦國舉國募捐,一個個哈哈大笑,有從懷裡掏三五刀幣者,有掏一兩金者,也紛紛捐獻。等他們從捐贈的府庫回來,一個個洋洋得意的向秦商說道:“秦國太窮,拿一兩刀幣亦能買個名額,真是太值了!”
原來嬴子嬰下令,凡是募捐著,皆讓韓談登記名冊,然後在木柱上匠書其名,懸在城門邊的空地上,好讓百姓觀看。柱子上都有名字,卻沒有將其人捐贈多少刻上去。魏商用一二刀幣亦能與秦國君臣共刻一柱,當然覺得大佔便宜。商社裡的秦商見外國商人如此奚落,個個氣憤填膺,有人當即高叫:“我捐十金!”
又有人高叫:“我出百金!”
“我也捐十金!”
突然有人冷哼一聲,叫道:“魏央亦出不多,就千金罷!”
此言一出,衆人皆驚。一個個轉頭望去,見一個身穿白衣綢服,頭戴黑色束髻冠,腰配翡翠玉環,手持漢白玉如意的年輕男子剛剛將前腳跨進房門。有人不識,轉身向身旁人詢問,旁人回答:“魏央雖然是魏人,但他是上大夫魏柯的親侄子,魏國還能同秦國通商,多虧了他在魏國周旋。”
魏央此言一出,當即有魏商憤憤不平的問道:“魏央,你爲何出重金助秦?莫非你想通敵?”
魏央笑道:“私人捐贈,名正言順。你們捐得,我又爲何捐不得?”
終究是家族勢大,魏央亦是王族遠支,與如今的屈王魏奕關係頗深,大家都不願意得罪。魏商作罷,可秦商卻不罷休。有人立即對會長公羊詳道:“魏商炫富,會長豈能讓他國之人在秦商之中囂張?不如會長也出千金,好打擊一下魏人的氣焰!”
公羊詳如今乃秦國最大的商賈,家中聚集的財富不知道有多少,在很多人看來區區千金似乎對公羊詳也算不了什麼。於是在衆目睽睽之下,公羊詳伸出了五根指頭,衆人色變,連魏央也忍不住驚問道:“公羊兄欲出五千金?”
“非也非也!”公羊詳搖頭。
有秦商說道:“五百金也算不錯了。”
公羊詳依舊搖頭,鄭重說道:“我出五金!以全我報國之心!”
此言一出,衆人側目,公羊詳依舊怡然,面帶微笑。
正當咸陽城中大舉捐贈之事,在離咸陽東側的驪山,不少的民夫工匠正在修復驪山大營。
驪山系西周時驪戎國國地,因此稱爲驪山。在此地還發生不少有名的故事,周幽王時期,驪山作爲抵禦西部戎族的屏障,幽王卻爲了博得妃子褒姒一笑,曾在這裡點燃烽火戲弄諸侯。當犬戎攻入驪山,幽王再下令點燃烽火,各諸侯卻無人來救,幽王被殺,褒姒被擄,西周滅亡。這就是有名的“烽火戲諸侯,一笑失天下”的故事。
秦始皇曾派幾十萬民夫囚徒在此地修築他的陵寢,在秦孝公之前,驪山也修建過兵營,作爲屯兵練兵之所,以對抗魏國。如今關東之地已失,秦國再無函谷天險可守,所以嬴子嬰要重修驪山大營,在此地屯兵以對魏韓。
除了驪山大營,在南方嬴子嬰亦派將軍黃應與西乞烈重建藍田營地。如果有地圖便可以看清楚,如今整個關中的兵力都集結在這兩處大營之中,隴西、上郡只留了少部分兵馬,北地的兵馬稍微多一點,約有一萬多人。藍田、驪山營地修成之後,兩地共扎兵馬七萬餘人。這些兵馬當中只有一萬多老卒,其餘的全是新兵。
秦國豎敵太多,國中不可以無兵。如果不是糧食短缺,估計韋陀招集那二十萬民夫嬴子嬰一個都不會放過。這也許就是窮兵贖武,然而爲了自保,嬴子嬰卻不得不這麼做。
徵召了一千多民夫,用了十天時間,驪山的大營終於修復完畢。其中箭樓、馬廄、校場、兵舍……等措施都應有盡有。驪山大營修好之後,嬴子嬰第一時間將章燕的隴西兵給關進了大營裡去。這些天來,隴西兵造成了禍事不少,什麼欺壓百姓,什麼巧取豪奪,甚至還出了不少人命。他們弄出了這麼大動靜,偏偏嬴子嬰還不能重罰。隴西兵是千里前來相助,組建也沒多久,軍紀不嚴那是肯定的,一個弄不好就會引起亂子。現在將這羣沒仗打就嗷嗷叫的大爺送去驪山之後,嬴子嬰也終於鬆了口氣。
等駐紮在咸陽跟櫟陽的兵馬全部送往驪山大營之後,一直在廢丘練兵的李左車也回來了。
在與韓信在北地打仗的時候,李左車被臨危受命封爲了右相。打了敗仗之後,李左車自己請辭了右相之職,被嬴子嬰封爲右庶長,右庶長自商鞅變法之後就成了一個軍功爵位,並不是實職。而李左車的實職只是散騎校尉,這個官職也是李左車自請的。在以前的秦國,並無散騎校尉一職。主要是嬴子嬰見各地郡縣守兵荒廢,各個兵無戰力,心中甚爲憂慮。於是特意安排散騎校尉一職,操練各地駐兵,將各地駐兵訓練成一支可用的兵馬。
在當時,不僅是秦國,各國的城池的守兵都一樣,沒什麼戰力,所以有將軍帶領幾千人馬就能橫掃數十城。這些守兵的主要作用就是緝捕盜賊,關押囚徒。就連到外面剿滅山匪,都用不著他們。他們也沒有軍餉,只是朝廷管飯。嬴子嬰思前慮後,覺得這些人馬如果操練得當也可以一用,於是讓李左車當了散騎校尉,幫助各地守兵操練,期望大戰開啓之時,一紙令下還能從各地招來一批生力軍。
李左車入咸陽覆命,自然辭掉了散騎校尉一職,嬴子嬰改封他爲右將軍,前往驪山主持軍務。驪山大營的主將還是東方宇,本來嬴子嬰是想將東方宇留在身邊,不過杜襲幾次來書,說上郡多出了一股橫山賊,到處燒殺搶掠,官軍剿滅不定,要求將東方宇放回。嬴子嬰素知道杜襲沒什麼本事,不過他資歷頗足,又自領一軍,所以才讓他總領上郡之事。如今沒了東方宇,杜襲就像是火燒了眉毛一樣,連軍隊都指揮不定,剿匪還吃敗仗,嬴子嬰也只好放東方宇回去相助。不過嬴子嬰特意書信東方宇,讓他回上郡之後要密切關注魏地的動靜,小心魏軍渡黃河偷襲。
過了沒幾天,派往各國探子終於通過商會的協助回到秦國。當消息傳到了嬴子嬰手裡,嬴子嬰立刻震驚了。他沒想到劉邦如此不頂用,竟然與項羽攜手言和了。又過了一天,魏韓兩地的消息也傳回來了,韓王成自殺,韓王信繼位。魏豹被貶成侯爵,魏奕成了新魏王,不過將國號改成了“屈”。屈之一意,只要是人稍加揣摩就能想明白。不僅如此,這兩個新王還被架空了權利,如今魏韓兩地最大的掌權者是季布,麾下有十萬河北精兵。
韓信將關東之地讓給了韓國,換取了韓國的五座城池,季布派大將左豐領三萬騎兵入駐關東。韓信自領軍回國,關動交割已定,嬴子嬰看到了機會,卻又生生忍了下來。
天下形勢突變,讓人越來越看不明白。嬴子嬰看著信封苦笑:“莫非又要戰諸侯聯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