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牆壁上有一道拉長了的影子,影子不停的晃動,接著便是一陣低沉的喘息聲響起。
黑影低下了頭,如同天上神祗在俯覽著衆(zhòng)生,有嚴厲的聲音在暗室裡響起:“怎麼回事?”
似拉風箱的喘息聲又響了起來,躺在牀上的那人艱難的說道:“師翁,彥蟬沒能完成任務,帶回那個女人?!?
牆上那個宛如神祗的黑影嚴厲的喝問:“我已經說過,她已經是一步廢旗,可用可不用,你又爲何如此執(zhí)拗?”
躺著的那人艱難的說道:“她身上的秘密關乎陳平,關乎蜀國。如能抖落出她的秘密,師翁就不必千方百計派人暗殺陳平了,也不用擔心蜀國的局勢了。”
“唉!”
隨著這聲悠長的嘆息聲,那道黑影似乎也從神祗變回了一個凡人,成了一個頭須花白的老者。老者坐了下來,握著彥蟬的手說道:“殺不了陳平也沒什麼關係,不過就是個跳樑小醜,別說他投靠劉邦,就算他投靠秦王子嬰又能如何?你不要擔心,在蜀國我還有很多佈置,縱然是曹咎立馬就死,蜀國也不會出什麼亂子。你安心的養(yǎng)傷吧!不要再追究那個女人了,爲了一顆廢棋受如此重傷,不值得?!?
“蟬兒明白了!”
“好好養(yǎng)傷吧!你武藝雖高,但不能一味的呈匹夫之勇。你師父當年把你交給我,也不想讓你成爲只會擺弄劍術的莽夫。這幾日我一直在思考著南宮望的話,幽閣之事不能一直瞞著楚王,等有機會向楚王仔細解釋清楚吧!到時候你也不必落得連個身份也沒有,我已經年邁,你終究還是要追隨楚王纔有出路?!?
聽完老者的話,暗室牆邊的火盆似乎燃燒到一塊油脂,突然火焰大漲,將整個暗室照得透亮。
……
從前呼後擁的十幾人,轉眼間只剩下三人,池裳似乎也未曾感到什麼不適。他還怡然自得的哼起了曲兒,手裡抖動著馬鞭。
隨著手腕一動,長桿一甩,馬兒便跑快了點。
車廂之中,已經處理好韓則傷口的九姑娘揭開了車窗,將一盆血水從車上倒了出去。那撒出去的血水在冬日暖陽的映射下,竟然變成了裹上七色光暈的赤色水晶,煞是好看。
當車架震動了一下,車架裡的某人便免不了悶哼一聲,成爲馬伕的池裳大聲說道:“車把式趕得不好,你忍著點!”
於是車裡再無聲音——哪怕馬車再怎麼抖動。
池裳在心裡想著:“好硬氣的漢子!”
咸陽,信宮之中。
嬴子嬰坐在書房之中瀏覽著手中的竹簡,在他的桌案下面跪伏著一個身影。宮燈上燃燒的白燭已經有過半都融化成了白臘,可書房中的二人卻依舊還是那模樣。
哪怕是冬季,嬴子嬰也不喜歡關著窗子,所以有寒風從窗口灌進來,吹得燭火不停的搖晃,宮燈上的燭火足夠多,所以怎麼也吹不滅。
時間就這麼流逝,不知過了多久,嬴子嬰放下了竹簡,擡起了頭,口中吩咐道:“起來吧!”
嬴子嬰說完,那人卻依舊不動。於是嬴子嬰站了起來,走到了他的面前,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喝道:“擡起頭來!”
伏地的那人聞聲一僵,最終還是擡起了頭。
在嬴子嬰眼中,這是一顆跟中原秦人完全不同的頭顱,不論是從面貌還是發(fā)須上看,他與自己或者說很多的中原百姓都不同。因爲他是一個羌人!
跪在他面前的就是曾經的白馬羌的首領察哈爾,不過他早已經歸附嬴子嬰,成爲了嬴子嬰麾下一名赫赫有名的將軍。
“猛將當如察哈爾!”這是嬴子嬰曾經對部將說的話,由此可見察哈爾的武勇。然而,這麼武勇的一員猛將,卻在去年的幾大戰(zhàn)場上很少出現(xiàn),不論是與韓信對陣,還是關東大戰(zhàn),似乎都沒察哈爾的事情。好像秦王已經開始疏離這員猛將,不準備用他了。
察哈爾挺直了身子,直視著嬴子嬰。這樣的行爲在中原人看來肯定是失禮的,可嬴子嬰不在意,因爲他知道察哈爾是羌人,擁有著一顆桀驁不馴的心。
“入宮見孤,有何要事?”見察哈爾不說,嬴子嬰只好開口詢問。
察哈爾答道:“您已經成功復國,而我也需要重建我的部落,希望大王不要忘記昔日承諾的話!”
嬴子嬰笑了笑,在察哈爾面前踱步道:“如果孤說自己記性不好,你又準備如何?”
察哈爾的頭“嘭”的一聲撞在了地上,他語氣生硬的低吼道:“請大王賜我一死!”
“呵呵……孤不放你走,你就要求死??磥砟阏娌幌矚g做孤的子民?”嬴子嬰拽住了他的肩膀,將他從地上拖了起來,再看他的額頭,早已經鮮血淋漓。
察哈爾搖頭說道:“我願意當大王的子民,但我曾經對著狼神發(fā)過誓,我一定要振興白馬羌!”
嬴子嬰深吸了一口氣,沒理會察哈爾,他自顧自的走到了窗邊,自言自語的說道:“孤待你不薄,賜予你官爵,賜予你豪宅,賜予你美人都不能收你的心。去年的時候,你就隱隱抗拒出戰(zhàn),你在軍營裡酗酒鬧事,蔑視孤立下的軍規(guī),孤是顧及你昔日功勞的份上,才饒過了你。你不願同孤的將軍們交流,甚至同他們結仇,你告訴孤!你是否放下了你心中的仇恨?”
說到這裡,嬴子嬰霍然轉身,用目光逼視著察哈爾。察哈爾的目光微微一縮,又復盯上了嬴子嬰的眼睛,他咬牙說道:“馮將軍曾經救過我的性命,我對他已無仇怨!我可以向狼神立誓!”
“好!孤當年收服你的時候就逼你立過誓!如今孤要你再立一遍!”
“狼神在上!察哈爾向您立誓……”
等察哈爾立下誓後,他的身上已經被汗水溼透了。嬴子嬰目光復雜的看著他,轉身從桌案上取下一冊竹簡,扔在了他面前。
察哈爾慌忙撿起竹簡,嬴子嬰淡淡的對他說道:“這是給你的任命書,看在以前的份上,孤封你爲忠信候,賜予你封地。就在當年的烏氏城邊,烏氏城雖然毀了,但在轄區(qū)依舊還有很多的人口,裡面更有烏氏族人在那裡生存。你要重建白馬羌,就去那吧!孤不管你要建造一個擁有純正羌族血統(tǒng)的白馬羌,還是統(tǒng)合各族的雜羌,你要記得你立下的誓言,要記得你依舊是孤的臣子!如果有朝一日你敢犯上作亂,孤會親手取下你的首級!”
當嬴子嬰一說完,察哈爾便一臉狂喜的磕頭,口中大呼道:“謝大王!謝大王!”
“你走吧!”嬴子嬰似乎不想再看見他,揮手趕他出去。察哈爾繼續(xù)磕頭,手裡拾起竹簡,便慌忙告退了。
等察哈爾走後,嬴子嬰纔回到座位上,仰頭長嘆了一口氣,口中喃喃的說道:“希望在馮英的治下,他不敢胡作非爲?!?
就在嬴子嬰揉著自己額頭的時候,門外宦官進來稟報道:“丞相蒯徹求見?!?
嬴子嬰擡起了頭,揮手說道:“有請!”
宦官退了下去,沒過多久,蒯徹便急匆匆的趕來,他剛想開口詢問,嬴子嬰便淡淡的說道:“孤已經下了任命,封察哈爾爲忠信候?!?
話到嘴巴,又生生嚥了回去。蒯徹長吐了一口氣,問道:“封地在什麼地方?”
嬴子嬰答道:“在北地?!?
“秦王欲用衛(wèi)候來鎮(zhèn)壓此人?”
嬴子嬰疲憊的點了點頭,蒯徹急道:“大王既知道察哈爾與衛(wèi)候有仇,爲何出此下策?。 ?
嬴子嬰看著蒯徹,淡淡的問道:“如果孤不封邑察哈爾,你準備勸孤怎麼做?”
蒯徹不做思考便答道:“既不能爲大王所用,那自然是殺之以除後患!”
嬴子嬰點頭說道:“是啊!察哈爾畢竟不肯徹底的歸附。我下的旨意,也是如此?!?
蒯徹恍然道:“大王是想利用衛(wèi)候——”蒯徹說著便用手在脖子上比劃了一下,嬴子嬰笑了笑,說道:“先靜觀其變吧!如果察哈爾沒有異心,孤自然不會動他!孤只是讓衛(wèi)候事先防備著他罷了!畢竟察哈爾並無兵權,北地離羌人的西部王庭也比較遠,料想他也翻不出什麼大浪!”
蒯徹也想到了馮英的穩(wěn)妥,心思:馮將軍文武雙全,察哈爾不過一介匹夫,又豈是馮將軍的對手?
這麼一想,心中也安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