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氏這招夠狠。
她嘴里的‘老姨奶奶’不是旁人,正是陸延德的生母孫姨娘。
當年老夫人把陸延德抱到自己身邊,充作嫡子撫養,孫老姨奶奶為了避嫌,讓老夫人‘安心’,更是為了‘自保’,以為國公府的主子們祈福為名,躲到了陸家的一個田莊清修。
一去就是四十多年,遠離國公府的榮華富貴,在莊子上粗茶淡飯的過了大半輩子。
表面上,孫老姨奶奶的境遇有些凄慘:親生兒子都做了超一品國公爺,她這個做親娘的卻不能正大光明的跟著一起享受榮華。反倒是老夫人享盡國公府的尊榮生活。
但事實上,每個知道陸家這段秘事的人,都會由衷的贊孫氏一句‘聰明’。
原因很簡單,當年老國公爺一共有兩個生育了兒子的妾侍,其中生了二子、功勞遠比孫老姨奶奶還要大的劉氏,選擇留在了國公府,但三十多年前就早早的‘病逝’了。
府里的人都知道劉氏病逝的真相,就是她的兩個親生兒子陸延宏、陸延修也知道,但那又怎樣,劉氏說到底就是妾,主母弄死個把妾侍,在豪門望族里再正常不過。
老國公既不會因為這個就休了老夫人,陸延宏兄弟兩個也不能叫嚷著給生母報仇。因為他們名義上的母親是齊氏老夫人,而不是什么賤妾劉氏。
老夫人又以國公府的爵位作誘餌,吊著三個庶子紛紛跑到她跟前扮孝順、獻殷勤,面對巨大的利益,他們什么都能放下。哪怕明知道老夫人殺了他們的生母,陸延宏兩兄弟也照樣對她‘孝順有加’。
劉氏慘敗,但聰明的孫氏雖然活了下來。卻也不是真正的勝利者。
不過,孫氏距離勝利的距離并不遠,因為她的兒子還在。還沒有忘了她。
十月十四日是孫氏的生辰,每年這一天。陸延德都會悄悄的趕到田莊,親自給生母拜壽,并奉上大批的珍貴壽禮——身為人子,他不能就近孝順生母已經很不孝了,便想在其他方面彌補一下。
今年是孫氏的六十六歲生日,也算個大生日了,陸延德早就計劃著好好給生母過個壽,但他沒想到。他那‘講規矩’、‘尊禮法’的妻子會主動提及生母。
梅氏不是向來瞧不起婢妾和庶出子女嗎?
陸延德至今都忘不了,清高驕傲的梅氏用鄙夷的語氣罵出的那句話:“小婦養的下賤種兒!”
陸延德事后也明白,梅氏罵的未必是他,可庶出這個身份,是陸延德畢生都繞不過去的心結。
經由此事,陸延德還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的夫人根本就看不起婢女出身的孫氏,更不會把孫氏當婆母看待。
猛不丁的,梅氏怎么提起了老姨奶奶,還特意點出老姨奶奶的壽辰?
陸延德點頭。不解的問道:“怎么想起這件事來了,老姨奶奶的事,你不是一向都不關心?”
對妻子的怨念太深。說著說著,陸延德的話里便帶了些‘質問’的意思。
若是換做以前的梅氏,定然會反唇相譏,跟陸延德好好的吵上一架。
但今兒梅氏的心情很好,破天荒的跟陸延德道歉:“國公爺說的是,過去都是妾身不對,怠慢了老姨奶奶,雖然她……唉,不管怎么說。她生養了您,就是沖著這一條。我也該感激她老人家。過去是我錯了,從今兒起。我再也不會那樣了,定會好好孝順老姨奶奶!”
陸延德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梅氏,嘴里猛地冒出一句話:“夫人,你、你沒事吧?”
說著,陸延德就伸手想去探探梅氏的額頭。
梅氏的嘴角抽搐了下,伸手擋住陸延德的手,笑著說道:“妾身當然沒事。過去是我年輕,有些事想不明白。但過了這么多年,就算再難解的問題,我也想明白了。罷了,不說這些陳芝麻爛谷子了,咱們還是說正事吧。”
梅氏清了清嗓子,道:“過去顧忌著規矩,又怕母親多想,所以一直都委屈老姨奶奶在莊子上。今年卻不同,老姨奶奶六十六歲壽辰,話說人這一輩子,也就這么一個六十六大壽的喜慶日子,若是再讓她老人家外頭過壽,就顯得有些不孝了。”
陸延德心頭一熱,這幾日他也在想這件事,今年他過壽的時候,曾經去莊子上看了姨娘,姨娘雖然沒有明說想回國公府,但話里透著這個意思。
想來也是,老人家上了歲數,原該含飴弄孫的,卻因為顧忌老夫人,硬是讓姨娘獨自一個人在莊子上,冷冷清清,無依無靠,想著就覺得可憐。
再加上,陸延德做了快二十年的國公爺,漸漸將國公府攏在手里,老夫人能制約他的籌碼越來越少。
現在,除了一個‘名聲’外,陸延德已經不懼怕老夫人了。
然而‘名聲’是個雙刃劍,老夫人可以用它來攻擊、威脅陸延德,陸延德也能用它來捆綁老夫人,畢竟現在齊家衰落,老夫人只要還有一點兒理智,就不會為了些許小事就跟陸延德翻臉!
陸延德心動了,但他還是故作猶豫狀,“只是母親那兒,唉,母親現在還病著呢。”
萬一把老夫人氣出個好歹,陸延德可不想承擔‘逆子’的惡名,雖然他比誰都希望這個老不死的早點兒歸西。
梅氏與陸延德做了近三十年的夫妻,又豈會不了解他的脾性?
眼中閃過一抹嘲諷,很快又恢復了正常,她認真的說道:“方才大夫不是說了嘛,母親并沒有什么大礙,說句不怕您惱的話,母親都這么大年紀了,脾氣還跟年輕時候一樣,這可怎么能行呢。有些時候,咱們也不能總慣著她。忠言逆耳,有些話,只要合情合理。還是該對她說呢。”
說著,梅氏主動請纓。“國公爺,不如這件事就由我去跟老夫人說?反正我——”惡名在外,就算被婆婆指著鼻子罵‘黑了心肝的混賬老婆’,她也不怕。
后頭的一句話,梅氏沒有明說,但陸延德卻能聽得出來。
不自然的訕笑了兩聲,陸延德伸手捋了捋頜下長須,道:“那、那就有勞夫人了!”
“……”謝向晚安靜的站在一旁。默默的聽著,心中對梅氏的觀感再次刷新。
梅氏的這一招果然狠辣,謝向晚不用去親眼看,都能想象得出來,待會梅氏去尋老夫人言明此事,老夫人將會是怎樣的震怒與慌亂——握在掌心掌控了大半輩子的人,忽然間不聽話了,還生出了‘反抗’的心思,老夫人不氣得吐血才怪呢。
親眼瞧著梅氏打發走了陸延德,又交代了些家務事。謝向晚才被許可告辭離去。
出了寧禧堂,外頭的天光已經大亮,和煦明艷的太陽高懸。漸漸驅散了初冬的嚴寒。
謝向晚還是緊了緊身上的披風,攏了攏手爐,緩步朝遠翠苑走去。
路上,青羅欲言又止:“小姐,夫人她——”
謝向晚淡淡的說道:“說吧,這里也沒外人。有什么話只管說。”
青羅應了一聲,道:“小姐,婢子覺得夫人真厲害。”
謝向晚挑眉,問:“哦。這話怎么說?夫人怎么厲害了?”
青羅想了想,斟酌了下詞句:“夫人此舉。看似在故意跟老夫人置氣,實則不然。”
謝向晚眼中閃過一抹光彩。“唔,這話說得有點意思,你繼續說!”
青羅聽出謝向晚話里的鼓勵,趕忙說道:“夫人固然有跟老夫人置氣的原因,但更多的,卻是想趁機收回管家權。”
謝向晚點頭,“越來越有意思了,接著說。”
青羅掰著手指,說道:“老夫人身子不好,受不得氣,夫人若是提出接孫老姨奶奶的事兒,老夫人定然生氣,沒準兒氣出什么病來——”
謝向晚打斷她的話,“萬一老夫人心理強大,并不在意這件事呢。”畢竟是六七十歲的老狐貍了,心機和城府都不會太淺。
青羅笑道:“好,就算老夫人忍了下來,可孫老姨奶奶一回來,老夫人性子高傲,定然不愿與她見面,如此,最好的理由便是‘養病’。老夫人病了,也就無法太顧及外面。”換句話說,也就不能對家務指手畫腳。
“至于少夫人,呵呵,有了昨天和今天的事,婢子敢打賭,下午寧福堂便會傳出‘少夫人重病’的消息。”青羅條理清晰的分析著。
謝向晚笑道:“沒錯,大嫂應該也想明白了,如果她自己不稱病,那么任由婆母‘教導’下去,她也會真的病了。”
青羅忙道:“還是小姐厲害,一句話道破少夫人的處境。少夫人病了,您又是新婦,面皮兒軟,不好下死力氣管家,可陸家又不能沒人打理,所以,一直靜養的夫人便‘不得不’重出江湖了。”
“啪啪啪!”謝向晚輕輕拍了幾下巴掌,贊道:“青羅你越來越聰明了呀。一下子便看穿了夫人的意圖。”
拉拉雜雜的說了半天,青羅這才進入正題,她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對謝向晚道:“小姐跟前,奴婢也不敢賣弄小聰明,只一件事,奴婢想跟小姐說。”
謝向晚道:“什么事?說吧。”
青羅咬了咬下唇:“老夫人、夫人還有少夫人怎樣,并不關咱們的事,所以,不管她們哪一位找到小姐您,您、您都別理睬。”人家老、中、青三代主母搶權,謝向晚一個剛過門的小媳婦,還是不要攙和為好。
謝向晚點點頭,“那是自然。”相較于挽袖撕逼,謝向晚更愿意圍觀。
然而天不遂人愿,謝向晚不想牽扯其中,卻總有人想拖她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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