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齊氏的臉登時漲紅成了個紫茄子。
大周立國百年來,幾大世家相互聯絡有親,掰著手指仔細數數,陸家與陳家確實有些親戚關系,只是七拐八繞了些。
若是兩家境況相當,小齊氏這么說也沒什么。
偏如今陳家勢大,陳復禮執掌宗人令,其妻又是皇后的親妹、英國公的同胞骨肉,京城赫赫有名的廣平郡主,只這對夫妻便將陳家由落魄宗室一躍提升為京中最顯赫的家族。
而陸家呢,卻正處于衰落中,國公爺失寵與圣人,世子爺好容易去戰場掙軍功卻又遭遇了慘敗,除了一個陸離,陸家再無其他可以拿得出手的出色子孫了。
兩家條件孰優孰劣一目了然,在此等情況下,小齊氏再說這話,確有‘攀附’的嫌疑。
但,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尤其是在這種公眾場合,被嘲笑的小齊氏固然丟臉,可最失禮的卻是說出此話的人。
小齊氏轉過頭,想看看是誰在大放厥詞。不看還好,一看她便變了臉色。
但只見臺階下,傲然站立著一老一小兩個婦人。
老的那個小齊氏不認得。
年輕的那個婦人,相貌清秀,中等身材,穿著鵝黃?色繡連枝花紋的褙子,頭上簪著一支精巧的赤金點翠銜珠鳳釵,元寶般小巧的耳朵上墜著小拇指頭大小的珊瑚珠耳墜兒,襯得面龐愈發白凈瑩潤。
小齊氏驚訝的不是這婦人的長相,而是認出了這人的身份——內閣大學士郭懷遠的長媳王氏。
郭懷遠原是燕王府的僚屬,一路跟著燕王殺進了京城,燕王登上寶座后,便擢升他為內閣大學士。
不過,只這么一個大學士。小齊氏也不至于如此敬畏。真正讓她心驚的是,王氏有個嫡親的姐姐,曾是燕王府的侍妾。如今業已被圣人封為賢妃,頗受圣人喜愛。地位僅次于皇后和貴妃。
最為要緊的是,賢妃育有兩子,在皇子排行中,一個行三,一個行五,皆以長成,文才武功頗有些名聲,是太子爺的潛在競爭者。
王家有了這么兩個出色的皇子外甥。整個家族都跟著風光,就是身為出嫁女的王氏,因著姐姐和外甥,在婆家也極有體面。
王氏不免有些狂傲,但她規矩還是有的,今日這般失態,卻還是頭一回。
小齊氏并不知道王氏為何針對自己,她只知道,決不能得罪王氏。
深深吸了口氣,小齊氏強自將怒火壓了下去。心氣順了,她反倒又擔心起身邊的謝氏來——這位姑奶奶和自己不同,想想謝向晚剛才在家中的表現。不顧大體、不懂規矩,只為了自己高興,什么話兒都敢說。
倘或王氏的話激惱了謝氏,謝氏又是個混不吝的,萬一就此吵鬧起來,丟臉事小,得罪人事大啊。
小齊氏抬眼看去,正欲給謝向晚使眼色,不想卻看到一個陌生的謝氏:高貴。冷艷,淡然。優雅……哪里還有半分在家時的‘斤斤計較’、‘小家子氣’?
“這、這……”是個什么情況,小齊氏嘴唇發干。愣愣的看著謝向晚。
謝向晚缺沒有看她,也沒有看王氏,而是噙著一抹淺笑,悠悠的看向陳家三奶奶——陳家是主人,王氏在陳家門前對另一個客人口出惡言,陳家有居中調和的責任。
如果陳家三奶奶坐視不管,那就是她身為主人的失禮。陳家三奶奶出身世家,所受的教育斷不容許自己有被人非議的可能。
果然,三奶奶的笑容不變,但眼中已經沒了溫度,隨意的掃了王氏和那老婦一眼,客氣中夾帶著疏離,“王大奶奶來了,未曾遠迎還請見諒。袁媽媽,還不趕緊把王大奶奶并這位大娘迎進來?”
說完,又似是擔心王氏覺得自己受到了慢待,狀似解釋的說道:“袁媽媽是我大嫂從娘家帶來的教養嬤嬤,曾經教導過皇后娘娘——”
言下之意,袁媽媽雖是個奴仆,卻比尋常官宦人家的太太、奶奶還有體面,由她出面迎客,也彰顯了陳家的誠意。
果然,王氏聽了后半句的解釋,心中的那股子不快頓時消弭無蹤。
袁媽媽從門里出來,客氣的接待王氏和那老婦。
三奶奶見狀,不再說什么,略帶歉意的沖著陸家的幾位女眷笑了笑,然后比剛才更加親切的將人送進內院。
整個過程中,謝向晚一直端著優雅的笑容,雙目直視,連眼角的余光都沒有施舍王氏一絲,仿佛沒有看到這個人,更沒有聽到她那句極有挑釁意味的話。
“……你~”王氏氣結,她那話本就是沖著謝向晚而來,至于小齊氏,不過是順帶罷了。
誰讓謝向晚貪戀世家謝氏、王氏的美名,不惜用盡奸計跟謝氏連宗,還縱容王承與王家分裂?
說到這里,大家估計也猜出來了,這王氏與王承同族,不過不是嫡支,而是旁支子孫。
但就算是旁支,那也是高貴的王氏女,王氏一直以自己的姓氏為榮。
偏王家出了王承這么個‘異類’,富有學識卻不肯科舉入仕,身負盛名卻不為家族效力,如今更像個‘贅婿’一般依附謝氏過活,簡直丟盡了名門王氏的臉面。
王氏是王承的堂侄女兒,她既仰慕王承的才學,又鄙視他的‘自甘下賤’。而對于‘攛掇’王承離家、并收留他的謝家,更是深惡痛絕。
今日忽然瞧見了謝家的大小姐謝向晚,王氏不由得恨上心頭,惱怒之下也忘了禮數,恰好小齊氏又說了那么一句話,她便順著這話,準備狠狠的嘲諷、羞辱謝氏一頓。
哪成想,人家非但不理她,連個眼角的余光都欠奉,只把她當做了空氣。一拳揮過去,卻打在了棉花團上,王氏焉能不惱。
眼瞧著陸家的女眷在她面前走過,王氏下意識的開口喚人。
袁媽媽卻閃身擋在了王氏跟前,臉上還是客氣的笑容,但說出的話卻不怎么好聽:“王大奶奶,您今兒是來賞菊,還是來尋人的?”
冰冷的話語入耳,王氏頓時回過神兒來,對上袁媽媽沒有溫度的雙眸,心里咯噔一下。
別看她姐姐在宮里受寵,兩個外甥又爭氣。可皇后卻不是可以任人忽視的軟綿團兒,而且皇后還有三子,除了被封為太子的嫡長子,她還有兩個兒子,也都長大成人了。
而且,皇后的娘家乃靖難的第一功臣,皇帝和皇后少年夫妻、多年相伴,情分不同尋常。
就算年華逝去、容貌不在,皇后在皇帝心中也是極特別的存在。
不管皇帝怎樣寵信其他的嬪妃,皇后依然是后宮第一人。
廣平郡主是皇后的妹妹,王賢妃的妹妹王氏卻在廣平郡主的花宴上與人爭執,落在旁人眼中,還不定生出怎樣的怪話,沒準兒還會給宮里的姐姐、外甥惹麻煩呢。
還有陳家,王氏也有可能一并得罪了。
咽了口吐沫,王氏極力調整了下表情,笑著說道:“早就聽聞郡主養得菊花極好,承蒙郡主瞧得起,邀我來賞花,我自要好好欣賞一番。”
袁媽媽見王氏總算消停了,緩和了下表情,引著王氏一行人進了門,但過了門檻,袁媽媽卻沒有繼續往里送,而是隨手招過一個管事婆子模樣的仆婦,叮囑了幾句,示意讓那仆婦引著王氏她們進去。
王氏見狀,心中愈發堵塞——陳家的主人沒有親迎也就罷了,袁媽媽好歹是教導過皇后的人,也算是個體面的管事媽媽。可現在,竟是隨便弄個人來招待她。
陳家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王氏抿唇,神情很是不虞。
她身側的婦人扯扯她的袖子,王氏會意,忍著沒有發作。說到底,今兒的事,卻是她有錯在前。
陳家這般,也是變相的警告王氏:這里是陳家,是廣平郡主的府邸,不是隨便什么地方。即便你和誰有什么個人恩怨,也須得出了陳家的門,再自行算賬。
倘或敢在陳家門前鬧事,陳家也絕不會留面子。
王氏到底不敢招惹陳家,更不敢招惹英國公府,于是強忍著怒氣,跟著那婆子進了內院。
途中,王氏低聲說道:“今兒且看在公孫大娘的面上,我方繞過這遭。若不然,我定要尋廣平郡主要個說法。陳家,也太倨傲了!”
被喚作公孫大娘的老婦,四五十歲的模樣,人長得很瘦,細長臉,眼角、唇角有許多細密的皺紋。更因著她時常板著個臉,唇邊有很深的法令紋,顯得愈發不好親近。
公孫大娘扯了扯嘴角,道:“老身知道,大奶奶受委屈了。不過,您放心,待會兒老身定會代您好好訓誡謝氏一番,定讓她沒臉在人前露面!”
王氏聽了,一掃方才的郁悶,笑道:“我就知道公孫大娘您是個厲害的,謝氏遇到您,也是她前世不修、今生無德呢。”
能看謝氏出丑,王氏自是高興,也不枉她特特把公孫大娘帶上。
“大奶奶過獎了!”公孫大娘說著謙辭,臉上卻滿是自信,時隔多年,她終于能當眾報了當年的羞辱之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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