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房的門突然被一股強大的內力沖開, 直將如煙往后推出數尺,重重摔在地上,唇角立即浸出鮮血。
顧今負手出現在門前, 皂色身影帶著浩然正氣令人不寒而栗。
顧今不看地上的如煙, 她受了剛才那一掌, 即使隔著門亦會受重傷, 哪里還需要他再動手制服。抬手將一顆藥丸彈進易輕陌口中:“陌兒, 你還好吧?”人已來到易輕陌榻前,動手封住他身上的幾處大脈。
身后張平張安與采茗一起推門而入?!盃?!”“輕陌師兄!”
顧今對采茗曰:“取針!”
張平張安冷眼怒對地上的如煙,道:“是你傷了爺?!爺對姑娘情深似海, 你竟然如此待他!我要殺了你!”
易輕陌虛弱地抬起雙眼:“不?!?
張平張安跪倒在地:“她如此待爺,爺為何還要留她?”
顧今用完針, 接過采茗遞來的錦帕, 亦曰:“是啊, 陌兒。你身上的蠱毒并無解藥,除非殺了下蠱之人才能得解?!?
如煙倉皇抬眼, 沒想到顧今不光醫學天下無人能敵,竟然對旁門左道的蠱術亦造詣匪淺,對自己花了畢生精力研制的芙蓉蠱竟然洞若觀火,一語中的地說出了其中蹊蹺。她何嘗知道顧今第一次見她便知有不妥之處,看出她身子的柔弱似乎并不像天生, 而是被什么損傷, 否則也不會在無涯谷用言語試她, 更說服易輕陌將她留在無涯谷以觀后續。如今看來分明是她以身養蠱, 被蠱蟲貽害所致。
易輕陌搖搖頭:“讓她走!”虛弱中透著讓人無法抗拒的堅定。
張平張安不敢忤逆, 更何況如今公子危在旦夕,如何能頂嘴?兩人恭敬而立不敢造次, 只看顧今如何處理。
易輕陌一陣咳嗽,胸前早已殷紅一片,看得眾人好不驚心。顧今為易輕陌按穴鎮咳,對張平張安兄弟道:“讓她走吧。陌兒深受芙蓉蠱之害,如何忍心殺她?如今之計只有先治毒再驅蠱?!?
易輕陌已聽不清師父之言,眉心一鎖,人已昏死過去。
張平見易輕陌昏厥過去,一時愛主心切撲通一聲跪到地上,對如煙拜曰:“如煙姑娘,爺如此待你,你真忍心看他死?求如煙姑娘念在爺兩年來對你的情意救救他吧,求你快交出解藥!”伸手去拉愣在當場的張安:“張安,快與我一起跪下,求如煙姑娘救救爺!”張安猛然醒悟,一并跪下。兩人淚流滿面,磕地不止,其情意深長令天地動容。
如煙淚眼看著昏死過去的易輕陌,再看看磕頭不止的張平張安,只覺羞愧難當,凄然道:“你們莫再如此,不是我不給,芙蓉蠱并沒有解藥。”
張平不信:“那如煙姑娘方才用的什么毒?也沒有解藥嗎?”
如煙搖頭:“沒有。這是青龍幫配制出來的,我并不擅毒,即使有我也不會配制。”
顧今突然開口:“張平,不用問了,此毒我自有解,送她出去,再去請天問為我護法;采茗,準備木桶熱水;張安,筆墨伺候?!鳖櫧駬]毫潑墨,藥方一蹴而就:“速去抓藥。我要為陌兒驅毒?!?
易輕陌一昏睡便是十日之久,顧今也因為他驅毒而被毒反噬受了重傷,易莊令向天問親自護送他回無涯谷休養去了。
易莊令人日夜守護易輕陌:“陌兒,你若有事,我必然血洗太師府!”
方文諾通報曰:“老爺,皇上派太醫前來為公子請脈。”
來人正是鬼醫樂檀。樂檀雖入了太醫院,其人卻并不受宮規約束,除了韶華宮的文鸞也未侍奉過其他后宮的主子,李景能讓他前來請脈看來是頗費了番心思。
易莊問曰:“樂先生,我兒為何遲遲不醒?”
樂檀探脈良久方道:“毒雖大部分被清,但體內尚有殘余;蠱蟲作祟,又非藥物可敵也。”此時張平前來侍奉易輕陌服藥,樂檀端起藥碗聞了聞,點頭曰:“顧今果然不愧天下第一神醫,此藥可清血毒,可壯心脈,可安神智。此藥若無法令易公子醒來,那么世間再無良方。我實不如也。”說著從袖中拿出一個錦袋,遞與身邊侍從:“此乃西域龍髓香,有清心之效,每日置于香爐于子時一個時辰燃起,能助公子早日蘇醒。”
一直低頭侍立的侍從接過錦袋,將它遞到張平手中。
易莊謝過樂檀,令大廳奉茶。
樂檀的侍從卻并未一同前往,見眾人出去,抬頭對張平曰:“樂先生讓我來幫忙侍奉公子服藥?!?
張平一愣,方才只見他低頭伺候,卻不曾想隱下的是如此俊秀的一張臉。他身在易府常年與公子為伴,自然是見識了公子那張比女子還要漂亮幾分的臉,后來入府的青鸞雖小也是生得驚世駭俗。——原以為世間再難找這樣的男子,誰知今日卻又讓他見到,還是這不起眼的小侍從。
“你,你……”張平竟一時語澀。
侍從趁他愣神,一手接過張平手中的碗,順勢走向易輕陌的床榻,行到張平身邊手背在他頸后重重地一切,張平早已暈厥過去。
“侍從”摘下小帽,瀑布一般的長發散下來鋪了一地,來人不是女扮男裝的李沁更是何人?她本是即將出閣的公主,為了能出宮來見久久昏迷的易輕陌也只有出此下策了。樂檀本不會幫她,竟多虧了文賢嬪替她說話,此次出宮連皇兄也騙過了。
“輕陌!”李沁一聲輕喚,淚水早已傾瀉而出。
十日昏睡,易輕陌迅速地消瘦下去,早不是往日的豐神俊偉的模樣,臉色蒼白而憔悴,嘴唇痛苦地抿著,毫無半點血色,眼窩深深地凹陷下去。李沁心痛得無法言語,只能任淚水泛濫成災。
李沁拿起藥匙送到易輕陌嘴邊,黑褐色的藥汁不能流進他的喉嚨,都順著嘴角滑到臉上,李沁慌忙用衣袖去擦。如此完美的輕陌,怎容任何東西玷污了他?如此幾次,李沁無奈只得用手腕扼住他的咽喉助他送藥。再度將藥端到易輕陌嘴邊,微感到手上一點冰涼,竟是一顆淚!昏睡十日的易輕陌流了一顆淚在自己手上!
李沁仿佛被震痛了一般,將他緊緊抱進懷里。到底發生了什么事讓他遲遲不肯醒來?到底受了多大的傷讓他夢中也哭泣?他曾是那個在地窖之中將她緊緊抱在懷中給她溫暖的溫潤男子,他的懷抱如此得暖,為何如今他的淚、他的身子卻這般冰涼?李沁心痛得無以復加,只望代他承受了這一切放能安心。
李沁細細擦干他臉上的淚痕,怎忍再讓毫無溫度的藥匙碰到他的唇?端起藥碗噙在嘴里一口,俯身送到他嘴前,用舌敲開他的牙關,只等那苦澀的液體緩緩流入他的喉方才安然。
青鸞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張平暈在地上,一個身穿侍從服飾的絕色女子正在用嘴喂公子喝藥,女子臉色沉靜,眼淚卻一顆顆滴到公子臉頰上,打濕了她的臉。
青鸞:“你是凝春公主?”
李沁一驚,望著眼前的小童,雖然年紀極輕,生得卻已有天人之姿。李沁道:“怎知我就是凝春公主?你不怕我殺了你?”
青鸞臉上未有一絲慌亂,他放下手中的托盤,走到易輕陌榻前用錦帕擦干她方才滴到爺臉上的淚水。“敢如此親近我家爺的女子除了如煙姑娘就只有公主你了。爺雖然并未向人提過與公主的淵源,但青鸞是可以猜到的。爺曾經在宮中遇到一個女子而鐘情與她,宮中人青鸞盡皆知道,凝春公主美貌當屬第一,年齡秉性又與爺描述的一致,不是你更是誰?既然你是凝春公主我又何好怕,你并非會殺人的女子。”
好厲害的小童!李沁暗暗點了點頭,問道:“你可知輕陌為何傷成這樣?”
青鸞將先前所發生之事全數跟她說了。李沁沉思良久,自言自語道:“怪不得他先前對我突然冷淡,原是這個緣故?!蹦樕纤朴袩o限憐惜,又有無限欣慰,撫摸著易輕陌的臉對青鸞道:“時辰不早,恐怕樂先生那邊已經用完了茶,我這就回宮去了。輕陌就勞煩你們照顧了。”
青鸞望著李沁離去的背影目光久久不能移開。走到易輕陌榻前,望著他昏睡的臉道:“爺,我應不應該告訴他人,方才我從凝春公主眼中看到些許決絕的味道?青鸞無能,不能為爺分憂,可是爺如今的情形,若醒來見凝春公主有失,定然心痛難當。爺快快醒來,告訴青鸞應該怎么辦?!?
帝后之戰果然來了。景帝永康十一年十二月初八,也是易輕陌昏迷的第十五天。春節將近,諳王府卻又添了一樁喜事,諳王妃吳氏誕下長子李辰。李辰降生之日京城風云四起,有百姓見有神獸應龍懸于云霧之中,盤繞諳王府上空久久不去。王太后令欽天監查察此事,欽天監上報曰“且有此事,此乃大吉之象。”
王太后大喜。一時盛傳真龍臨幸諳王府,王孫李辰誕生有帝王之兆。王太后公然請尚無所出的景帝立皇侄李辰為儲君,待李景百年之后由李辰繼承王位。
李景大怒,暗令郭太師上書,說先帝托夢思念太后,懇請太后離宮,前去為先帝守靈。
王太后怎會從之?遂令人揭露景帝三大罪狀。其一,寵幸男色,令世風日下;其二,擅立妖妃文素絹,禍亂后宮;其三,在位十一年仍無所出,貽誤社稷。以王太后和王治為首的太后黨逼李景退位,讓賢李諳為皇帝,立李辰為儲君。
帝后之爭正式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