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輕陌與就花陰對弈至天明, 看著她困倦襲來倒在棋盤之上,易輕陌度步到書案前,寫一方小楷在紙上:“傀儡蠱可有解?”
“什么時辰了?”就花陰突然醒來, 抬起睡眼朦朧望著他。
易輕陌看得癡了, 這樣多美, 她本應是懵懂的年紀, 又擁有絕世的美貌, 卻天天干些殺人的勾當,而此刻的樣子才是她該有的。一根手指放在唇邊示意她噤聲。此刻他不想講話,只想靜靜品味“魔女”的美。
“在做什么?”就花陰問道。
“我正飛鴿傳書給郭通, 讓他前去剿滅魔修宮。”易輕陌將書信卷成小卷,綁在信鴿的腿上, 打開窗戶放飛出去。取下畫屏上搭的披風系上, 饒有趣味地看著花陰。
“你敢!”就花陰猛然清醒。
“你豈是在今天認識我, 我有何事是不敢的?”易輕陌道。說著便出了屋子,順手把門鎖了。
“你好好在里面呆著, 今日午時你的武功便會恢復,到時自然有人放你出去。那時我也走遠了。”
就花陰冷笑,即使自己經脈暫時被封,這樣一間屋子也難不到她,門被鎖了, 不是還有窗戶可以跳嗎?
就花陰如是想著, 誰知門外突然又傳來易輕陌的聲音:“別怪我沒警告你, 千萬不要跳窗子!我想, 如果你知道春香閣是如何對付逃跑的姑娘的, 你一定不會那樣做。”說完大笑而去。
“該死!”就花陰手掌重重拍在棋盤上,激起上面的黑白子四處紛飛。
易輕陌來到長安城下, 沒有去正與郭通對壘的王治軍中,而是徑直入城。自知以他的長相在這樣非常時期想要進城簡直是妄想,恐怕還沒有走到城門口引起守軍的注意被連番地詢問。
易輕陌見城腳下茶寮有一軍士正獨自一人飲茶,他心中一喜。信步向那茶寮而去,寬大的斗笠遮住了他的臉,被隱去的桃花眼微微瞇著,注視著自己的獵物。他從懷中掏出幾枚碎銀子,拈在手指間微微一彈,其中一顆正中那軍士的膝蓋。
軍士大罵:“哎呦!誰他*媽暗算小爺……”罵到這里突然看到地上的銀子,口中穢語戛然而止。再往前看,還有一塊,再往前,還有……這一塊又一塊的銀子似乎被人像播種一樣灑在地上,他便尋便撿好不興奮,一直隨著那銀子的軌跡走到茶寮后面的僻靜處。
易輕陌提起一邊的唇角,最后一顆銀子正中他的后頸,那軍士悶吭一聲倒在地上。易輕陌將身上的衣物與他換了,用稻草將身子掩藏好,這才向城門而去。
“我瞧你面生,你是誰軍中的?抬起頭來!”
突然的問話讓易輕陌吃了一驚,慢慢抬起頭,一個低級將領裝束的人正騎在馬上用馬鞭指著他。
易輕陌一笑:“將軍,我是郭太師府上的守軍,是太師差我出來。”
那將領還要說什么,旁邊的軍士卻道:“方將軍,您還有要事在身,這就快走吧。”一邊說一邊前者那將領的馬便行。易輕陌心中一喜,對那方將軍匆匆行了一禮向城里大覺寺而去。
“方才為何不讓我詢問清楚?你看他生得如此模樣,氣質高貴清冷,怎會是個低賤的兵士?”
“將軍莫要問了,他既說是郭太師府上的那就是郭太師府上的,將軍難道不知道郭太師府中大有絕色少年嗎……”
易輕陌還未行遠,聽到兩人對話險些控制不住要殺了回去!好個郭通狗賊,今日竟因你而逃過一場麻煩,讓人誤會我竟是你養下的孌*童,你也真真該死!
之所以選擇來大覺寺,是因為他知道,今日乃三月初八,按照他的推算,今日是郭水仙來這里“進香”的日子。他從小精于數算之術,更喜歡從一個人的行為習慣推算出其下一步的計劃,這是一種天賦,更是樂趣。
果然不出他所料,申時剛過,郭水仙乘小轎入寺了,易輕陌如法炮制,在她還宮時打暈一名侍衛,換了他的服裝入宮了。
對于易輕陌來說皇宮已如自己家一般熟悉,入夜,他本想前去李諳所在的慶元殿,誰知那里御林軍層層把守,莫說是他現在已無武功在身,縱使是在以前也難以跨入殿門半步。他不得不打消去見李諳的念頭,正當苦惱之際,突然發現自己已鬼使神差地獨步到了當初與凝春公主李沁邂逅的棄宮之中。
易輕陌不由抬頭,那棵柳樹還在,初春的場景已經一樹惺忪的新綠。他眼中,仿佛那綠色正在慢慢暈染開來,越來越大,終于出現了小心兒的形象,她還是那般肆無忌憚,在宮廷之中穿著男裝,翹著腿,躺在柳樹上大啃大嚼。
呵呵。易輕陌不僅莞爾,甚至下意識想要躲閃一下,——避開她扔過來的象鼻子。“你的鼻子不是很厲害嗎?讓你嘗嘗我的象鼻子!”她說。易輕陌突然悵然若失,為什么以前就沒發現她的好呢?
“誰在里面?”易輕陌喊出聲。沒想到這棄宮之中還有人出沒。他快步進了破爛的宮門,說是好奇心不如說還懷著幾分期待,——會不會是心兒,也許,也許她還沒死!這胭脂味道,好熟悉,真的是心兒?!
易輕陌甚至可以聽到自己心跳如鼓,那般猛烈地跳了兩下,震得她五臟俱痛,但心確是雀躍的。
“公子!”月色中,一人呼喚他的名字。不是他的幻覺,此處果然有人。
“出來。”易輕陌道。看著一個宮婢著裝的女子漸漸從樹蔭下走出來,心一點點下沉。這不是李沁,而只是昔日李沁身邊的貼身侍女彤兒。
“彤兒?你怎么在這里?”
“公子,我終于等到你了!”彤兒未開口先下跪,早已淚如雨下。
“彤兒,快起來,到底怎么回事?你為何要等我?”易輕陌將她扶起身,兩人在棄宮內的石凳上做了下來。
“公子,就讓彤兒從頭說起。”彤兒努力鎮定情緒,敘述開來。
那日李沁從宮中帶走了郭玄,要以他換得如煙為易輕陌解咒,怎知卻被郭通等人所害。
“彤兒聽到公主被害,知道郭通狗賊一定不會饒過我,于是便想為公主殉葬,誰知此時綰云姐卻來到了凝春宮,還在重壓之下將公主的所有宮婢全部收入鳳儀宮。”彤兒感激地說。
她稱王皇后為綰云姐,可見兩人感情深厚已非主仆可形容,儼然成了最貼心的姐妹。
“王皇后與心兒不光是姑嫂,還是表姐妹,她們的感情自然深厚。”易輕陌點頭稱贊,沒想到王綰云竟如此細心,可是這樣的人兒竟死在郭玄那種猥褻之徒的手里,怎不是對他的玷污。他甚至自私地有些慶幸天奇先她一步而去,不然天奇定然生不如死!
“聽說王皇后被郭玄害死之后是你前去揭發的。”易輕陌道。
“公子,王皇后不是被郭玄所殺的!”誰知被易輕陌一問之下,彤兒早已泣不成聲!
“彤兒,你說什么?”易輕陌頗為震驚,難道此事還有隱情!
“公子,你看完這個就明白了。”彤兒從棄宮中拿出一個包袱,里面竟是兩套大紅的喜服!彤兒道:“這是綰云姐縫制給自己和趙天奇公子的喜服!趙公子西去之后,綰云姐每日撫摸著這兩套喜服發呆,早有棄世之心!公主死后,郭氏父子篡權,滿朝文武包括自己的爹爹柱國公王治,無一人敢反抗他們。綰云姐于是跟我和小玉說,她的日子到了。”
“如今我已同行尸走肉無甚區別,既然我離天奇不能獨活,我又不能讓天下人知道我與天奇之情而連累他的朋友親人,那么此時正是我最好的契機,既能讓我追隨天奇而去,又能激起我父親和滿朝文武對郭氏父子的痛恨。”此話正是王綰云親口所言。
“王皇后是自殺!!”易輕陌簡直不敢相信,此女子至情至性世間罕見,這冷冰冰的皇宮何其有幸,能出王綰云和李沁兩位絕世佳人!
“是啊!無論我和小玉如何苦勸,綰云姐都只道去意已決!那日綰云姐得知郭玄進宮看他的姐姐郭水仙,于是悄悄潛入郭貴妃的回暖宮,在她宮內的尋碧池跳水自溺!綰云姐她……她……怕自己被人所救,竟然將石頭綁在自己腳上!”
易輕陌見彤兒泣不能言,輕輕攬過她的肩頭,讓她在自己懷里盡情哭泣。何止彤兒,連自己這個已心如死灰之人都不免雙眼酸澀。天奇啊天奇,你何其有幸,此生能得王綰云還有何憾啊?
“綰云姐死后,小玉說自小陪在小姐身邊,小姐既去自己理應相陪,怎能讓小姐地下無人伺候?于是小玉她,在鳳儀宮上吊自盡了!她故意將自己弄傷,頭發散亂,衣衫扯破,外人皆以為小玉是不堪被人□□而死,可是我知道,她是在幫綰云姐完成遺愿!”彤兒說著,又是傷痛萬分。
“綰云姐走了,彤兒在宮中再無依靠,本想也隨她和公主而去,可是如果我死了誰去完成綰云姐的計劃?郭氏父子害死公主,彤兒恨不得飲他們的血,吃他們的肉,又怎會因為膽怯而饒了他們?!”彤兒說起郭氏父子殺李沁之仇,近乎將壓根咬斷。
“彤兒,我易輕陌定然會殺了郭氏全族,以報心兒之仇!”
“公子!你斷不可忘了今日之言,要知道公主是為了你而死啊!”
易輕陌鄭重地點了點頭。何嘗不知道,李沁之情,即使他殺了郭氏全族又如何能報其萬一?
“公子,綰云姐遺愿是將這兩套喜服在趙公子的墳前燒掉,好讓趙公子死而無憾。彤兒在宮中茍且偷生數月,終于得見公子完成此事,綰云姐也可以瞑目了。”彤兒將包袱遞給易輕陌。
“彤兒,你放心吧。”易輕陌接過包袱,突然問曰:“彤兒,你揭發郭玄殺害王皇后,郭氏父子怎會放過你,容你活到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