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茵本已覺得自己說話太過分,沒想到簡風(fēng)先道歉,這一下她的心更軟。她怎會厭惡簡風(fēng),可這樣的別離實在傷感,此戰(zhàn)不論勝敗,她都決定要遠離京城,往后他們可再也不會相見,難道最后一次,也要不歡而散嗎?
“老侯爺年事已高,請?zhí)嫖覇柡蛞宦暎先思冶V兀虾顮斠缓舭賾?yīng),將來可以為表哥建立更好朝廷。”慕茵垂首說,她以為簡風(fēng)已經(jīng)走了,也不抱什么希望,沒想到簡風(fēng)卻還在,更對她說,“我爺爺還等著看世道清明,他說他不能死。等你們凱旋歸來,我家要給爺爺辦大壽,你也要來。”
慕茵總算是溫和地一笑,點了點頭,簡風(fēng)也笑了,至少這最后一別,還算美好。
慕茵道:“天色不早,你回城吧,明日我不隨軍進宮,你替我向表哥說,別和那個皇帝磨嘰了,再耍什么花招,就殺了他。”
簡風(fēng)嘿嘿笑:“這個我愛聽,這種畜生早就該咔嚓了。”他手舞足蹈地比劃著,看到慕茵笑了,卻是心頭一軟,站定了說,“你也要保重。”
慕茵腦袋上戴著沉重的頭盔,遮蓋了她的雙頰,只有她自己知道臉紅了脖子發(fā)燙了,她不敢再多看簡風(fēng)一眼,這是什么節(jié)骨眼兒,兒女情長統(tǒng)統(tǒng)靠邊站,而她決定的事也不能改變,簡風(fēng)只是友好而已,他們沒有兩情相悅,他心里只有嫂嫂那樣美好的女人。是以慕茵本想讓簡風(fēng)向嫂嫂帶一句話,可終究沒說出口,畢竟她還是會嫉妒的。
這一整天,齊晦應(yīng)付了各色各樣的人,開始惱怒,到后來反而平靜了,只要軍隊能順利出發(fā),他什么都能忍,明日是最后的底線,大不了真的殺了那個畜生。
一夜相安無事,如今皇城上下都是齊晦的人,就算不是他的人,也明白危難之際該順從何人,湘湘和皇后再也不擔(dān)心皇帝或靜姝會來發(fā)瘋,這幾天睡得比從前更安穩(wěn)。而湘湘好久不跳舞,今晚又做了很多事,再加上肚子里有著孩子,累了就睡得更香。
翌日清晨,湘湘醒來時,皇后已經(jīng)不在身邊,她起身看到皇后在桌前整理衣裙,正是她之前為自己繡的嫁衣,皇后聽見動靜回身來,面上的笑容比窗外的陽光還美,歡喜地說:“姐姐,朔親王一定要看暈眼了,惦記著姐姐,就會所向無敵。”
湘湘赧然:“指不定還嫌我煩,嫌我多事,耽誤他發(fā)兵的時辰。”
皇后拿起裙衫,在湘湘身邊比劃著:“不會不會,今天是個好日子,無論如何都要讓朔親王看到姐姐為他穿上嫁衣。”
而此刻,門外宮人恭恭敬敬地說:“皇后娘娘,明德殿那里,已經(jīng)開始準(zhǔn)備了,舞娘樂師也已經(jīng)過去了。”
湘湘和皇后彼此遞過眼色,她回眸看了遺憾書桌上莊重的玉璽,對皇后道:“咱們準(zhǔn)備一下,走吧。”
皇后特別得興奮,像是要發(fā)生什么大事情,一路說不聽,說她下輩子做了男人,也要娶一個像湘湘這樣的女人。說著玩笑話,已是到了明德殿,聽說宮門外有幾千將士等候,將軍副將參將等等有軍銜的則入宮覲見皇帝,這樣子烏泱泱地也來了幾十號人,再加上留在京城的官員,明德殿如同往日上朝一般,到處都是人。
“我走了。”湘湘對皇后道。
“姐姐小心,別太勉強。”皇后關(guān)心一句后,整理了儀容,將她的鳳冠扶周正,帶著宮女太監(jiān)款款進入明德殿,鳳袍曳地,明晃晃的透著貴氣。皇后還是第一次如此高傲地走進明德殿、走向皇帝,她不覺得做皇帝的妻子有什么好,可今日她能身為皇后為湘湘做些什么,也算值得了。
群臣見皇后如此,不得不伏地叩拜,病怏怏地皇帝癱坐在龍椅上,劇痛幾乎讓人暈厥,可也叫人神志清醒,他分明看到了皇后渾然天成的貴氣,她是莫家的女兒,是外祖家的后人,她有名有姓,出身貴重,比他這個根本不知道從哪里來的野種高貴得多了。
宋靜姝來得早些,已經(jīng)在一旁落座,她是被皇帝要挾來的,她本來都不想再面對湘湘,而皇后再也不會來向她行禮問安,嬌小的人頂著一身榮光從身前走過,靜姝卻垂著臉,根本不敢抬頭看。
皇帝沒有與皇后廢話,他不見湘湘,本覺得奇怪,但今天的事湘湘不在也無所謂,只要讓齊晦顏面掃地,只要讓他在軍中被人恥笑懷疑,他不好過,天下人都別想好。
皇帝陰鷙的眼眸里,帶著對人世的戲謔和暴虐,他自己尚不知道,底下的文武官員卻看得清清楚楚,皇帝簡直就是先帝在世。
“皇上,可以了嗎?”有內(nèi)侍上前詢問,“朔親王和文武百官都到齊了,連皇后娘娘都到了,就只有湘妃娘娘……”
“可以了。”皇帝彈了彈手指,他沒有力氣向群臣吆喝,更不可能站起來揮斥方遒,可是能在一旁看,他也滿足了。
內(nèi)侍走上前,朗聲說皇上為振奮軍心,特備下歌舞美酒,為將士壯行,歌舞之后會宣旨為朔親王親授佩劍,之后便一聲高呼,門前涌入宮女內(nèi)侍,在明德殿前鋪下紅毯。
舞樂漸漸響起,如云美眷魚貫而入,可圍觀的大臣們都意興闌珊,將軍們更是緊緊蹙眉,這種時候,誰要看人歌舞,恨不得上前驅(qū)散舞娘們,趕緊走人。
但此刻,浮躁的鼓樂調(diào)聲一轉(zhuǎn),變得悠揚婉轉(zhuǎn),聲聲帶著浩然正氣,看似柔弱的舞娘們迎到殿門前,搖身一變軟甲上身,一個個佩劍握在手,銀光閃閃中。
便見領(lǐng)舞之人從門前來,眾人高高抬起打鼓,舞者翩然其上,她一身颯爽白衣英氣逼人,一招一式柔中帶剛,悠揚樂聲變得鏗鏘有力,刀劍劃過長空,激發(fā)著每一個人的熱血。
座上皇帝呆了,靜姝呆了,立在臺階下的齊晦,更是目不轉(zhuǎn)睛,這是湘湘,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湘湘起舞,他一激動,忘記了湘湘有著身孕,回過神時恨不得立刻飛身而上,把湘湘從高臺接下來。他以為這是皇帝的安排,心中本有幾分怨,可看到湘湘掠過自己臉上時那驕傲的目光,他忽然又覺得,湘湘似乎不是被迫的。
舞樂漸止,大鼓穩(wěn)穩(wěn)落地,舞娘們簇擁而上,湘湘被擋在了中間,誰也沒看清到底怎么回事,只見到一抹鮮紅閃過,當(dāng)舞娘們散開時,方才一襲白衣的舞者,已然換了金燦燦的紅袍。
莊重的正紅裙袍上,祥云璀璨奪目,仿佛不是陽光落在她的身上,一步步走來,竟是自身帶著光芒。
“這不是湘妃娘娘嗎……”
底下有人出聲,這才看清了起舞的美人,竟是湘妃,一時有些躁動,將士們也尷尬地看著齊晦,齊晦眉頭緊鎖,只見湘湘徑直走向皇帝,但止于臺階之下,沒再往前走。
座上皇帝一面承受著傷痛的折磨,一面被湘湘撩撥得熱血沸騰,這就是他想要的女人,這次是他想要的女人,而今天這個女人會屬于他,他要讓全天下都知道,這個女人是他齊旭的。
方才那內(nèi)侍見這光景,不得已朝皇帝看了眼,皇帝冷笑著:“愛妃來了才好,快快宣旨,快快宣旨。”
內(nèi)侍忙喊上禮官,敦促他宣讀圣旨,禮官還沉浸在湘妃的舞姿中,一時慌慌張張,顫抖著雙手展開圣旨。可看了幾行眼珠子一瞪,有些不知所措,身后的內(nèi)侍卻催促:“趕緊的,皇上等不及了。”
禮官不得已,清了清嗓子,朗聲道:“朕嗣服丕構(gòu),君臨萬邦,失守宗祧,越在草莽。今國家存亡之際,天災(zāi)*,群僚所言,皆朕之過。朕繼位以來,人冤不能理,吏黠不能禁;輕用人力,繕修宮宇,出入無節(jié),喜怒過差……”
復(fù)雜的詞眼,一聲聲都是皇帝的自責(zé),宋靜姝是聽不大懂的,皇帝卻都明白,他雙眼如銅鈴一般要瞪出眼眶,未受傷的手掙扎著伸向那禮官,可是他知道自己再多掙扎一分,就會從這龍椅上滑下去,滑下去了他可就沒本事再爬上來了。
禮官誦讀的,正是帝王罪己詔,誰也沒想到,皇帝竟然會下詔承認他的過失,但再看皇帝那猙獰的神情,這里頭似乎有什么地方弄錯了,他剛才還那么得意,他剛才看著翩翩起舞的湘妃,還一臉憧憬癡笑,這樣的情形下,如何會頒罪己詔?
湘湘昂首恭聽,字字句句都是她仿制史上帝王罪己詔所書,她自己寫不來,拼拼湊湊模仿,再加上皇后的幫助,也算是成了。
“朕德不類,奪胞弟之妻,觸犯天怒,降災(zāi)于民。朕罪己思過,邦之杌隉,皆由一人。湘妃一事,有辱宗廟、荒唐之極,當(dāng)存于青史,永覽前戒、以警后人。今正朔親王王妃之名,頒詔天下。欽此……”
禮官抑揚頓挫的誦讀聲中,穿著自己縫制的嫁衣,湘湘終于是名正言順的朔親王妃,其實她不需要皇帝來證明什么,可是皇帝下旨要在今日冊封她為皇貴妃,那就不如將計就計,給自己一個堂堂正正的名分。
“謝主隆恩。”湘湘欠身答謝,回眸看向她的丈夫,那一笑,傾國傾城。
齊晦笑了,搖著頭無奈地笑了,他可不能當(dāng)眾上前去摟過他的新娘深深一吻,可他現(xiàn)在恨不得把湘湘高高舉起來,若這一生的磨難能換湘湘一人,他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