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恭賀
太后千秋,宮中大宴。
宮中上上下下的禮幾日前就都送齊了。這正日子到了,便都盛裝打扮了,絡繹到了雍藻宮給太后娘娘賀壽。太后娘娘與皇上先到前廷接受了王公大臣的恭賀,這才回來,再受這后宮大小妻妾的叩拜之禮。
太后坐了首座,太妃、皇后分坐了左右兩席。席間,太后特叫了德妃到了身前,笑道:“德妃是個孝順的,只是禮太重了,家中又花費不少罷?”
德妃受寵若驚,道:“太后娘娘言重了,再重的禮也就是討太后娘娘的一個高興罷了?!?
太后道:“難得你這樣想。以后不要這樣了?!?
德妃諾諾答應了,退了下去。太后又叫宮女將幾樣吃食給她拿了下去。德妃忙站起來,離了座兒,給太后施禮。
眾人紛紛瞧著熱鬧,那德妃面上便好看了許多。
甘棠坐在座上,倒是沒有多瞧德妃,只拿眼兒看太后身后站著的攸兒。但見她一身粉紅的打扮,與別的宮女不同,嬌嬌怯怯立在那里,頭上只戴了兩朵粉綠的絹花兒。心道:太后要拿攸兒做什么文章?便靜觀其變。
皇上在前廷吃了幾杯酒,便回來,重給太后叩了頭,上去坐于太后身邊。
太后微微扭頭示意,攸兒便上前幾步,跪坐在皇上身側,給皇上布菜。
看慣了身邊的艷脂盛服,見這樣一個素雅嬌俏的人兒到了跟前,皇上心中一動。看了幾眼。好似有些面熟,便道:“你叫什么?”攸兒面上一紅,低首一笑。放下手中的銀箸,低低說道:“奴婢叫做攸兒?;噬贤嗣??”
皇上一怔。只覺著耳熟,還是想不起來,卻道:“沒有忘呢?!?
攸兒*到前頭,繼續給皇上布菜?;噬吓c兩位太娘娘、皇后娘娘說著話兒,眼角卻間或掃著攸兒。攸兒臉上一陣陣地紅。
皇后也瞧出了端倪。只拿眼瞧太后。太后只做看不見,轉過頭去和太妃說話,“妹妹的珠花做得好,姐姐地眼神兒都有些不濟了。”
太妃笑道:“也是大白天借著好日頭,才看得準?!?
太后笑笑,道:“這邊做的藕粉花糕甜糯得很,妹妹走時順便戴上些,回去吃?!?
太妃道:“正想這一口吃呢。謝謝姐姐惦記著?!?
太后道:“你又不常過來。我們老姐妹也該坐一處嘮嘮嗑?!?
太妃道:“太后娘娘身子骨兒還硬朗,我是老胳膊老腿了。但要稍動動,晚上就渾身酸疼得睡不香甜?!?
太后到:“皇上也該多到眉壽宮走動走動,看缺什么。妹妹又是個話少的?!?
誰知皇上正看著攸兒嚼了兩口青果。一點點將魚肉中地軟刺用貝齒咬試出來,再放在銀勺上。送至皇上口邊??椿噬弦豢诔粤?。竟不曾聽見太后的話。
見皇上這樣,皇后不禁怒氣上來。冷眼說道:“皇上!”
皇上這才轉過頭來,問道:“皇后說什么?”
皇后轉過臉去,不說一語。十六K文學太后笑道:“皇上在前頭忙了半天,敢情是餓了。快些吃幾口罷?!?
皇上道:“今兒這魚做得好?!?
太后道:“不是魚做得好了,是剔魚骨地人兒好罷?”
皇上看著攸兒笑了,攸兒早低了頭。
太后道:“你身前也少個乖巧的人兒,就帶了她去罷。她倒伺候得甚是周到。”皇上笑道:“那就謝太后娘娘了?!庇中χ簇鼉骸?
攸兒更是臊得抬不起頭來,只管低了頭給皇上布菜。
甘棠離得遠些,聽不說些什么,觀著人物行止,也就知道了大概。
臉上微微笑著,看看皇后在一邊臉上僵著,誰也不搭理。心中不免好笑。
少時,太妃言路遠,身上也不舒坦,早些去了。太后又坐了一些時候,也要先走。皇后送了出去。到了轎前,皇后屏退閑雜人等,不免嬌嗔道:“姑姑不是多為了侄女兒想想,如今又把這攸兒弄了出來,倒是給侄女兒活路不成?”
太后伸手給皇后整了整披帛,道:“瞧,外頭就是風大些。你不知道,因著前頭賢妃的事欠著攸兒一個人情。她在你那邊時,你卻偏喜歡了那個甘棠,也就罷了。我將她要了過去。雖說只是個奴婢罷了,到底我瞧她機靈乖巧,看看有用是否。如今皇上待德妃也淡了,對季婕妤也不像以前。我把攸兒給了他,正好挪出空來,好處置你的心刺。讓皇上枕邊多個人兒,有什么?你是皇后娘娘,一旦立了你的子為儲,還怕什么?一個小小地攸兒,不過用上她這幾日就是了。你若沒有這點忍性兒,還想將來做太后娘娘么?”
皇后聽罷,心里稍喜,召喚宮人過來,服侍太后上轎去了,才又回去了。在皇上身邊坐了,笑道:“攸兒過來,讓我瞧瞧,這些日子不見,可是又好看了呢?!?
皇上納罕:“皇后竟認得她?”
皇后道:“皇上敢情忘了前頭在我宮中吃酒那回,你點了名要她過去。因著那一位,”皇后朝甘棠那邊努努嘴兒,又道:“才放下了她了。”
皇上這才想起,道:“朕竟忘了這事。看著有些面熟,只是想不起來?!?
攸兒來至皇后身邊,因皇后坐著,不好就豎在那里,就跪下了,口內說道:“攸兒拜見皇后娘娘?!被屎笮Φ溃骸半y得你和皇上是有緣份的,這跟著去了。就好好伺候。別叫皇上生氣?!表樖肿允稚蠑]下一個金戒兒,給攸兒戴上了。
攸兒忙又叩謝?;屎蟊憬兴厝?,收拾收拾。明日交待了敬事房,就搬到乾熙宮那邊伺候。攸兒心里歡喜。給皇上、皇后又叩了頭,就出去了。臨走,瞧了一眼甘棠,甘棠正看著她。心中一揪,扭頭與宮女去了。
皇上見皇后這樣識大體。龍心大悅,與皇后對飲兩盅。宴罷,便與皇后同回鳳坤宮。
回去的路上,德妃眼見是尚才人走在前頭,心里疑惑她對自己冷淡了許多,怕她在人前多嘴,便加緊了步子,攆上了。對尚才人道:“妹妹好腳力,叫姐姐攆了好遠才跟上了。”
尚才人略福福身子。道:“德妃娘娘叫她們過來說一聲就是了,又費這些氣力?!?
德妃笑道:“是姐姐看看能否趕上妹妹,妹妹精神好。這腳上就快了。”
尚才人道:“正覺著腳疼呢,想走快些回去歇歇?!?
德妃知道她這是說給自己:要趕著回去。不愿與你說話。卻偏不理。扭頭對跟著的宮女道:“尚才人想在亭里歇歇腳,你們外頭伺候著?!?
尚才人未料到她竟這樣說了。也只好跟著到了路邊涼亭中坐下。兩人的宮女早過去把小褥子鋪上,倒上兩盞熱茶。便到外頭候著。
尚才人滿腹地不情愿,又怕叫別人看見自己跟德妃這樣近地,坐下了便不說話。
德妃只當不知,還是親親熱熱地與她說話,道:“妹妹有喜了么?聽說皇上這幾日召了妹妹去呢?!?
尚才人見德妃戳到自己痛處,又不好說別的,只好道:“我是沒福的,哪像姐姐?!?
德妃道:“我哪里有福氣。你看方才,那個攸兒叫太后給了皇上,臉上就要綻開了花了。你在那邊,沒有聽見什么。我可是一句不落地?!?
尚才人方才是眼見皇上跟前一個標致地宮女伺候著,未想到別地上頭,聽了這話,心里就有些急了,嘴上還是不緩不急,道:“哪個攸
德妃見她這樣問了,知道上心,心里就得了意,道:“就是今兒給皇上布菜的那個。本是皇上跟前人地活兒,太后生生就叫那個攸兒在皇上跟前露了臉了?!毖灾链耍钟X對太后似有不敬之意,又道:“太后也是為著皇上的子嗣著想,我們就自求多福罷了?!?
尚才人本是因著皇上召了自己侍寢,心里高興,聽德妃這樣說了,臉上就白了。
德妃道:“妹妹雖年輕,也要多保重自己地身子,好好地調養才是。聽說皇后也去了你那邊好幾次地?”
尚才人知道德妃的話音兒,也想著早點走,便道:“皇后不過是去應個景兒。我一個小小地才人,在皇后娘娘眼中,算得什么。還是德妃姐姐知心些。”
德妃聽出了門道,只當她沒有多說話的,又說笑了幾句,便出了亭子,各奔各路去了。尚才人走著,也是愁緒滿腹:又過了這些日子了,皇上也召見了自己,怎就是不見有孕。或者當時自己剛過來時,使些勁兒,不怕爭不過甘棠去,就有了身子。只怨自己心氣小,竟讓甘棠越過去了。
甘棠身子不便,是坐了轎子走的。右手搭在轎窗上,腕上空空,不見一只鐲子在上頭。心道:這也好。省得皇后整天看見了我就煩心。能過上這樣無欲無求的清靜日子,也是我所愿的。又有小皇子過了年就能伴在身邊,什么能好過這份福氣呢。臉上反而有了喜色。撩開轎簾,正巧見兩只喜鵲兒掠過,飛往南邊去了。
到了清袖堂,抹云攙甘棠下來。藏梅怕主子從轎中出來,再吹了風了,忙拿衣裳給披上了。
回去屋里,換下了衣裳,穿上半舊的重緞袍子,卸了頭飾,藏梅數了,沒有少的,交了宮女擱置起來。端了熱水過來,先伺候著洗了臉,又換了盆來,讓甘棠燙腳。
半天方都完事了,這才歪在炕上歇息。
抹云就在炕下踏腳上上坐了,繡著一頂小孩子戴地棉帽兒。
甘棠雖身上倦了,卻又不敢睡。抹云勸道:“主子稍睡些時候,我就叫起主子來。”
甘棠笑道:“這會子睡一刻,晚上就要少睡兩刻,還是和我說說話兒,解解乏就是了?!?
抹云便道:“今兒宴上,德妃出了風頭了呢。就她的禮得了太后的好呢。”
甘棠道:“只怕天冷了,就要不好了呢?!?
抹云笑道:“前頭才說藏梅是個仙家,主子也得了道不成?能掐會算了?!?
甘棠道:“也說不定德妃吉人自有天相。就是她有了不好了,怨到我地頭上,誰叫她不懂得惜福,要借了皇后的手來除了我去呢。”
抹云疑惑,問道:“主子你做了什么了?德妃要怨了你?”
甘棠笑道:“還記著我們到園里去碰上了德妃娘娘么?她與兩個嬪主子說話?!蹦ㄔ葡胂?,道:“是有那么一回。主子和他們說著話,那茶水還倒了幾滴出來,幸虧著不燙手?!?
甘棠道:“我只是借著她們地話兒順了幾句。就看德妃地福氣了?;蛘咭欢↑c子事也沒有,或者就要敗了,還要一敗到底?!?
抹云聽了一頭露水,心里不明白,手里針也停了,只管在那里想主子當時說了些什么,愣住了神,也不帶動的。
甘棠笑了,道:“過上一陣子,若有了事,你自然明白。若沒有事,我就給你講明白?!?
抹云道:“放下這事兒先不說,宴上,我出去給主子拿東西,看見太后侍從里頭有抱錦,捧著茶盒子站在那里。我也不敢與她說話,就回來了。”
甘棠道:“可憐她若碰上了前頭在翠微宮服侍地姐妹,還要叫人看不起。攸兒好歹起了勢了,遂了心?!?
抹云道:“今兒在皇上跟前的就是那個攸兒?主子跟她姐妹一場,如今也淡了?!?
甘棠嘆道:“她的心大,是我們都比不上的??此脑旎T。只是因著自己的心傷了別人,就有些害了天理?!?
抹云見甘棠面露悲戚,言道:“各人有各人的命罷了,誰又能保得了自個兒一世的好呢?”
甘棠想想也是,遂苦笑道:“我原本很看得開的,有時候就攢了牛角尖了。虧你在身邊多提醒著。”
抹云拿起手中的棉帽子叫甘棠瞧。甘棠看那帽子上繡著幾只小猴子搶一個大紅桃。猴子都繡得了,就是紅桃的尖兒還剩幾針。笑道:“一個小帽子,值得你費好些天的工夫,還不如給自己做雙繡鞋呢?!?
抹云道:“等著戴在小皇子頭上,我看著比什么都高興。”
甘棠笑道:“那么一點子人兒,又不出去吹涼風兒,做出來也是好看。”
抹云道:“我打了褶子了。再一年也能將就。再說還能圖他戴個四年五年的?能戴上讓我瞧兩眼就好過什么去了。”
甘棠也就閉了嘴,由她高興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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