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逃亡
我醒來的時候,還跟入睡時差不多的姿勢靠在那個影衛身上。他也真夠堅忍,讓我壓了這么半天也不說換個姿勢,連我都覺得腿硌得有些不舒服,他……他不嫌壓得肌肉發麻嗎?
這么想來,倒覺得他老實的有點可憐了。這幫當影衛的,干的活辛苦不說,平常也沒個機會露臉,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沒有,頂多給個一號二號之類的代號。就是玉嵐煙對他這么器重,時刻帶著他,也從沒開口哪怕叫他一聲“喂”,而是把他當成個活動背景板。
真是白瞎了一張重要配角的臉。
我想起從前在玉嵐煙身邊見到他時,這人總是戴著面巾,只露出一雙眼睛和額上的碎劉海。他未必不是不知道一個大男人留劉海有多么怪異和娘娘腔,更可能是只有憑著這一點特色才能把自己和其他影衛區別開來吧?
可能是我看他額頭的時間太長,影衛也睜開了眼,憂心忡忡地盯著我:“百里教主,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說著又拂上了我的脈門,將內力到了我體內,沿著任督二脈緩緩運行。
這人真是活雷鋒啊。
對我這個不僅妨害劇情發展,還害他進了地牢的魔教教主,還能如此不計前嫌——我在他胸前留的那道口子還洇著血呢——地以德報怨,對我施以援助之手,而且絲毫不圖回報,這樣的人我當真是平生未見。
雖然他只是個普通路人甲,但他的情操比這幫攻二攻五的都高尚多了!
我心內感慨不已,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背,用力捏了一捏:“我內息已然無恙,不必再耗你的真力了。你我相逢一場也是有緣,我看作者沒寫出你的名字來,不如你告訴了我,下回輪到我出場時想法和別人說一聲,免得你到這本書結束也沒個讀者知道你叫什么。”
對一個路人甲,最大的理想不就是叫讀者認得嗎?雖然我自己也只是個炮灰攻,但比起這樣的活動背景板,還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他倒像是有些為難似的,沉默半天才低聲答道:“我本來是皇上身邊的影衛,皇上與主人相遇后對他一見傾心,因為太后之故無法帶他回宮,又怕他在外頭受人欺負,便將我賜與了主
……”
我都知道,前頭好幾十章正牌攻受的戲份呢,我都看過了,說重點行嗎?
雖然我真心懶得聽他復述劇情,但也能理解他為何這樣絮叨——大概除了我以外,再沒有人會花工夫聽一個影衛說話了吧?玉嵐煙是那種只要劇本不安排,和我這個攻四都不說話的人,就算是有同情心也要在有戲份時才露出來,私下里未必肯聽這么個路人甲的心聲。
他好歹也替我治了傷,我就算投桃報李,聽著吧。
講了約有一個時辰,他才把皇上和玉嵐煙的故事講得差不多了,望著牢外顫動的火把,悠然神往道:“我們這些影衛都是隨主人姓的。我還在皇上身邊時,在影衛中排行第九,所以同班的兄弟們都叫我龍九。后來皇上將我賜與了主人,就再沒有人叫我這個名字了……”
說到這里,他的眼神又黯淡了下來,重新露出了個招牌的苦逼笑容。
我也習慣了他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順情問了一句:“那后來呢?你跟了玉嵐煙之后,那小受得搞什么自由平等人權的,顯示自己來自現代社會,總要重新給你取個正式的名字吧?”
“不錯……”他忽然抬起眼看著我,目光深遠,仿佛透過我看到了那個小受:“你們都是穿越來的人,所以一樣的講究……呃,自由和民主,把我這種無人問津的影衛也當作、當作平等的人來看待……”
行了吧?你夸起那小受還沒完了?別人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我還能不知道嗎?他下毒逆推樣樣來得,什么時候講過自由民主了?真講自由民主怎么不尊重我不想和他對戲的權力?
不過這影衛還真信我是穿的?不愧是背景板,作者大概給他做人設時只寫了忠誠兩個字,沒寫過智商吧?
我這里默默腹誹著,聽他又夸了那小受半天,才終于吞吞吐吐道:“其實,主人是給我起了名字的……還是姓龍,他說我就像空氣一樣二十四小時陪在他身邊。雖然看著不起眼,卻是任何人也不能離開一刻的……所以就叫我龍……空……”
“那小受穿之前是起點的撲街寫手嗎?”所以對龍空的怨念如此深重?
我震驚地望影衛,卻發現他的臉也紅成一片,羞窘之意溢于顏色。但他還是堅強地低著頭掩飾住臉上慚色,努力和我分辯道:“他是女穿男,不混主站……不,我是說,主人穿越前是特種兵,還是個黑幫老大從小j□j大的殺手,絕色傾城、聰明敏銳、冷靜自持、打得了手槍定得了炸彈,掌握多種高精尖技術,上能開殲擊機下能開潛水艇……”
我嘆了口氣,憐憫地看著已經進入了瘋魔狀態的影衛,斷然開口打斷了他滔滔不絕的夸贊:“那我以后就叫你龍九,你看可好?”
估計他還有大半兒溢美之辭沒來得及出口,噎得嗆咳了幾聲,平靜下來后,卻帶了幾分真心的笑意,不再像是生擠出來的,向我低首抱了一抱拳道:“多謝百里教主,龍九這個名字,我確是久已未聞了。”
這年頭為了個名字就肯向人道謝的人,怕是再找不著第二個了吧。
我很感動,如果他能把小受給我下的毒的解藥交出來,我一定會更感動。趁著現在他也感動我也感動,氣氛這么好,還是問問解藥的事吧。“龍九,玉嵐煙讓你給我服的是什么毒藥,發作時會怎么樣?”
不問則已,我這么隨口一問,他竟“唉呀”一聲,失口叫了出來:“對了,你體內藥性雖然一時不會發作,對胎兒卻也不好。咱們得想辦法離開這里,我回去請主人替你解了毒,劇情什么的,總還要等一陣子,不可誤了你的……”
“住口!”我不想聽什么你就來什么!仗著他就坐在我身下,我轉身回去就點了他的啞穴,從他腿上站起來,強撐著向牢門處走去。
走了兩步,我愕然發覺,這影衛武功的確是高。昨晚一覺睡下來,我體內的異種真氣都已被他導順歸流,引入丹田之內,不僅再無痛楚,反倒覺得內息漲大了幾分。若非胸口依舊悶痛,僅這么走著便覺呼吸不暢、喉嚨腥甜,我幾乎就要練幾式功夫來試試了。
得了這么大的便宜,再看向一臉迷惑,不知我為何生氣,卻又不敢擅自解了啞穴的影衛,頓時又生起了不忍之心。
我明就知道作者沒給他設定足夠的智力和洞察力,又何必生他的氣呢?算了,我還指著他助我離開此地,莫因一時遷怒,倒得罪了這個幫手。
我回身給他解了穴,看他摸著自己喉嚨欲言又止,無奈地甩了甩袖子:“我一時煩躁,請你莫怪。別的不必多談,咱們還是先計較該如何離開此地吧。”
他也就什么都沒問,臉上浮起一片了然神色,默默起了身向牢外看了一陣,回到我身邊來低聲道:“秋宮主并未下令羈押我,若你身體好些了,能自己走出去,我就去弄些易容材料來,給咱們倆換了相貌。我替你待在此地,你……你是魔教教主,一定知道下山有什么秘道吧?”
他還會易容!一個路人甲都會易容,我堂堂攻四居然不懂!我頗有些妒火中燒,咬著下唇思量許久,終于還是想到這人幫我梳理真氣之功,沒真個下定決心廢了他們武功、割了他的舌頭,把他留在這兒當替身應付秋嵐緒。
既然不打算廢他,就要把他派上用場。我搖頭拒絕了易容的法子,將自己的打算告訴了他:“這魔教到底還是本座的,那些弟子就算攝于秋嵐緒的威脅不敢來救我,也不會阻擾咱們出逃。我也不怕與你說,這地牢通往一處地宮,那兒本是魔教歷代教主埋骨之地。當初作者寫來是要讓小受到那里學會我魔教失傳以久的秘籍,再破除機關逃出魔教的。你先扶我出了這間牢房,我帶你找秘道下地宮去!”
那影衛開始還是吃驚中帶些喜色,等聽到我說那是作者寫來給小受走的地方,神色之間卻有些掙扎,仿佛不大情愿。
我退到墻邊看著他,手在長袖掩飾下摸上了牢壁,輕摳下了幾塊已活動的碎石。若他真為了小受阻止我去地宮,那說不得也只好先下手為強,留他給秋嵐緒做出氣筒了。
他自己掙扎了一陣,神色漸漸平靜下來,看著我問道:“地宮里是不是有個機關可以通往外頭,然后一旦關上了就不能再打開?”
我點了點頭,哪本小說里的秘道地宮山洞都是這樣的。
他又問:“咱們若去了,主人以后便不能再去了?”
我再點頭,內力已運至指端,右手食中二指扣著從墻上摳下來的一小塊石片,瞄準了他的太陽穴。
他卻不再問,而是篤定地說道:“百里教主,地宮中那秘籍是你們魔教鎮教之寶,想必你是要看的,看了之后還要消毀,不肯讓我主人得到。”他雙目一翻,精光四射,伸手接住了我指尖恰恰飛出的碎石,霎那間便飄到我面前,用力攥住我雙腕,逼得我手掌攤開,握在掌中的碎石落到了地上。
我低頭看著落下的石子,心里卻是一片坦然,并沒有被人捉住的恐慌。弱肉強食、成王敗寇,本就是我們魔教行事的準則。我偷襲他是自然之理,武功不能勝人,落到他手中也不過是聽憑處置。
我冷冷望著他,看他待要如何處置我,兩手一動不動由他攥著,直到傳出細碎的骨裂聲也不曾皺一皺眉頭。
聽著我腕骨發出的咯吱聲,那影衛的臉色卻變得慘白,倒像被捏的是他的手似的,一下子放開了手,又猛地撲了上來,扣住我的雙肩,神色幾度變幻,終于閉上了眼,長嘆一聲,顫巍巍慘聲道:
“百里教主,你為何要逼我……罷了!到底是你的身子要緊,我……我和你去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