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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嗅著花香、沁著春光繞過流水潺潺的假山盆景,沿迴廊信步走進一間廂房。
房間裡邊兒薰著的檀香與燃著的地龍叫這屋子美好的恍若春房。
“你就住在這裡。”他終於又開口,轉移了話題。身子也向一側背了一背,似乎能掩飾眉目間那一抹被我逮到的欲蓋彌彰的神色。
我揣摸著他的心情,雖有不甘,但心覺的他大概是不願告訴我的。所以我也不再問,可那不甘心還是驅馳著我叫我無法就此打住:“那麼,至少告訴我你是誰?”我偏於執拗的走過去,在他面前跟他直面相對著。
他似乎從未見到過像我這般執著的小孩子吧!可小孩子大抵也都是執著的。
我見他好看的墨眉又往深處聚了一聚,旋即頷首,終是輕描淡寫的告訴我:“我是你師父。”
我是你師父……
我記住了。
並且我也只知道,他是我師父。往後過了那麼多年了,師父究竟是什麼人,有著什麼樣的故事,我一點兒都不清楚……
彩雲易向秋空散,燕子憐長嘆;幾番離合總無因,贏得一回僝僽一回親。歸鴻舊約霜前至,可寄香箋字;不如前事不思量,且枕紅蕤欹側看斜陽。
我記得當時,他留下這句話後就輕盈盈的行往竹簾處,擡手卷起那一道小簾,要室內的光線愈亮一些。
散漫的香靄裡,有朦朧的浮光自竹簾縫隙裡漫溯進來,一室的春光緩緩傾瀉。這場景實在惹人綺思,下意識的,我不禁這樣想著,心道就算竟日什麼也不做,只這麼看著這個好看的男子捲起竹簾、負手而立,這浮生大抵都是十分美好的了吧!
這時侍女走進來,衣袂掠地時的緩動聲爲這場景愈發添得曖昧。
他忽然擺出家主的威嚴囑咐起來,讓侍女喚我“小姐”。他說這話的時候整個人是極認真的,他頷首沉目、一字一句:“從此以後,這個孩子便是府中的千金小姐、這裡的主人。”威儀肅穆、不可違逆。
這實在是很沒道理的事情!不過,難道他從江南把我強行帶回,這從始至終的,樁樁件件又哪一件是有道理的?
我的思緒和我的眼睛一樣的應接不暇。這個美人留下這威威的一句話後便走出去。
我下意識轉目想喚住他,但侍女最先恭敬的喚住了我。
“小姐。”她輕語柔言、聲音嫵媚而謙卑,“奴婢服侍您梳洗。”
我終於不能拂逆這突兀的好意,脣兮動動,沒有言語。
侍女服侍我於撒了玫瑰花瓣的溫水中沐浴,之後換了柔粉底子、飛翩躚彩蝶、袂角綴碎玉的華貴長裙;足登軟底繡花輕鞋;又爲我挽了垂掛髻、以黑白雙色珍珠的小瓔珞圈固定,在我發間飾了嵌白玉質地、中點紅珊瑚蕊的簪花;雙耳戴了蘭花形小鐺;小孩子的皮膚本就滑嫩,濃墨重彩總是要不得的,便只略略施了薄粉,最後在額心處點了一瞥硃砂。
這麼一通梳妝整弄,我早已覺的體力不支,便就闔了眸子不顧不管,一任她們徑自折騰。直到隱隱聽得一聲“好了”,我方睜眼,見菱花鏡裡映出一張華姝可愛的美人面!美則美矣,竟然怎麼看都不像我自己了。
“小姐果真是個精緻的美人胚子,天生的金枝玉葉。”一側侍女靈巧的開口。
我領受著這樣的讚美,但不知是爲什麼,私心裡並不覺的怎麼開心。相反,我忽然有些隱隱的悲意,爲那似乎已被昨日掩埋、死去的真正的自己……
就又這麼不知忙碌了些什麼,屋內頻繁送進各種用度、又都逐一悉心的擺設了好。時間不知不覺的過去,晚膳時,那個人他再次來到了我的房裡。
他來與我同用晚膳。
他已退下了便服,換了寶藍色錦緞撒海棠花的華袍,墨發半束、小冠簪纓,精緻的眉目噙著幾分慵懶,英挺的鼻翼下面那一張檀脣似有笑意。
隔過漸暗的昏光,就著侍女次第點起的燭臺散發出的朦朧燭光,他看著我,含笑點點頭。
雖然他並未說出一個讚美的字,但瞧得出他內心此刻對我的滿意。他大抵是在感慨,果然人靠衣裝,這個江南山水間生長起來的孩子,這般悉心的妝點一下,與這西遼帝都的繁華,倒也可以相得益彰。
被他這麼瞧著,我幼小的心靈還是忐忑打鼓。直到他收了目光回
去,對我親暱的示意:“好了,用膳吧!”
我們便雙雙落座。
我本是與他面對面的,但他擡袖向我招招手:“別那麼遠,近些。”
我只好起身走過去,坐到了他的身邊。
他修長素指擒了酒盞,眉眼玲瓏,脣畔那若有若無的笑容顯得恰到好處。這個人一直十分神秘,但他的氣息時而濃烈、時而又很輕,叫人根本瞧不出他身上過多的秘密,只有那一雙精緻的眼睛,隔過那潭水般幽深的氣澤,可以領略到他內心深處對一段沉年過往的深邃掩埋。
興許是行動間出了些許薄汗,他身上那薄荷味道的體香愈發馥郁。嗅入鼻息,絲絲嫋嫋,沁人心脾。
“你叫什麼名字?”
我正瞇了眼睛近乎癡戀的吮吸這味道,忽聽他慢條斯理的問。
我便一定心,回神時蕩了玩心:“你想喚什麼便喚我什麼,反正我此身已經被你困在這一座弘美的府祗了。”我不告訴他,也有心想探探這個人的底,看看他的脾氣究竟是怎樣的、耐心又究竟有多少。
他微蹙眉,這話顯然叫他不悅。他應該是想擺出嚴肅的模樣,但對這可愛的孩子始終無法強持那凜冽的氣場。
我已經不再過分的怵他,可呼吸還是不由就緊密。就這樣靜靜的跟他對視。
他的雙眼裡神情漠漠,不冷不熱、近於沒有表情。但還是叫我周身的血液漸漸覺的凝固……似乎那一脈森冷的感覺,是無形間漫溯起來的。
好在這對視似乎沒有持續太久,他最終只是輕輕說:“別鬧。”
我一下子就安靜了!無法自控的沉淪進了這恍若深澗水的溫柔。
我果然不再玩笑,擺正了姿勢,頷首定定的看著他。我極認真的、一字一句的告訴他:“我叫琳瑯,上官琳瑯。”
他俊美的眉目間,有微光淺淺的恍了一下,是已記在了心裡。
我把身子探探,又湊近他些。幼小的童心充斥了探尋和好奇:“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他側目,天光流淌在他清俊秀美的眉目。他緩緩勾脣,聲線美好的有若浮光暗動:“姜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