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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時,皇上來了驚鴻安寢。每到入夜他大抵都會來我這裡,這在不知覺間似乎已經成爲了一個不用言語的慣例。
各宮各苑間都次第燃起了粼粼的燈火,隨著夜色由淺墨至深墨的不斷演變,這宮燈的顏色便逐漸鮮明起來,有烏沉色的微影投灑而下,篩篩的爲這牆壁倒影了一圈烏沉的顏色,一曳一曳的,入目很是可愛。
室內的宮人已被如數的遣退,這二人的小世界就何其的曖昧靜謐。一派安詳的氛圍,我把身子靠在皇上的懷心,嗅著他身上好聞的龍涎香,忽覺這浮生也可愛起來。
他長臂一伸,大手順著我胸脯滑落在我的腰身處,側首將目光凝定向我的側頰,勾脣溫聲:“聽說你今兒去了僖昭儀那裡?”聲音輕輕的,很平常的口氣,沒什麼異樣。
我心中一定,想來那僖昭儀處發生了什麼事情,這個男人已經知道了。這也是無以爲怪的事情,宮裡頭能向皇上告知的人,還怕缺乏麼?
我即而鎮定自若的溜出他的懷抱,擡手很順勢的爲他解下外披、後隔著簾子招手喚了宮人進來取走:“對呀,僖妹妹有了皇上的孩子,臣妾自當去向她道賀的。”我未多言。
但皇上顯然不願意同我點到爲止,他見我沒有往下多說的意思,似乎有了躊躇。
我面上佯作漫不經心,然而餘光向他瞥過去,瞧見他欲止又言,這時他微嘆道:“你又何必在她面前懲處那與她親睦的蘭才人?”倒不是怨怪的調子,還是平常說話的口吻,旋即又道,“僖昭儀她有了身孕,一驚之下動了胎氣,終歸是不好的?!蔽惨粲致湎氯ィ袷强桃獍丫o張的氛圍淡化,不叫我多想。
但他這話兒既然說到了這裡,我又怎麼能不多想?
我轉過面去直直看向他,態度如是堅決:“那蘭才人出口不敬、以下犯上?!毙牡乐烤顾且驙憼啃墓珜O薇亦或孩子才這樣緊張,還是因我打了他那曾貼身服侍的蘭才人故才這樣緊張?心下一哂,我勾脣薄訕的笑了笑,“當然,這對臣妾自然是沒什麼的,但是她竟敢指摘皇上對她冷落,便是大不敬,臣妾怎能縱了她這一遭、日後叫這後宮風氣日趨敗壞?”我這話裡帶著明顯的醋勁兒,任誰都能聽出裡邊兒離弦走板的私心,於此我一垂桃花眸,“僖昭儀若明白事理,自然會理解我。況且都多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那麼好嚇……還嚇的動了胎氣,哪兒能呢!”
爲了一個區區的才人,皇上他也至於專程的問我這一遭?呵,我動的又不是那懷了他骨肉的僖昭儀,他若不是對蘭才人有著終究是難於拋撇的情,又犯的著如此?朝廷裡日理萬機都還不夠,回了後宮還要這般諸事上心,就不嫌累麼!
當然這些話我到了嘴邊兒又咽下去,到底沒有說出來。
“呵!”忽地一下,聽得皇上勾脣一笑,那笑聲落在耳裡,竟似是憋了好久終於沒忍住才起的笑聲。
我心中便
一舒展,知道他並未生氣,也就愈發的矯情起來。側身幾步向他走過去,揚了揚瞼也是勾脣一笑:“怎麼,陛下是怪我了?”斂眸一嗔,聲音比方纔添了嬌柔,“此遭來臣妾這裡,是來興師問罪的?”長睫纖纖的一收束,在夜波中似乎無風自動。
皇上的目光與我直視一處,那裡邊兒落著一道氤氳開的笑意。他含笑點頭,聲音穩健:“朕確實是來興師問罪的?!?
我一詫,眨眨眼睛,瞧著他這麼副樣子又委實不像是在怨怪我,可他卻又如此說,一時我不能解過他的意思。
周圍的空氣似乎也正一點點的肅穆下去,分明是春景怡人的四月,但這麼與他兩兩相對,倒叫我有點兒背脊發冷。
這時皇上忽然又一牽脣,目光裡的嚴肅一瞬退去,變作一痕淘巧的狡黠:“不過朕要問的罪是……朕自認待你不薄吧!但你怎麼遲遲不肯給朕生個兒子?”他忽又笑起來,聲音明朗,純淨且明燦的似若篩灑下柳樹華蓋的一抹浮光,“你且說說,這一宗罪,你該不該罰?朕又該怎麼罰你?”
他這話語的轉變委實是快,叫我由緊張的氛圍一下子躍入了尷尬的地步,我心緒攢動,瞧著他啓口囁嚅:“皇上……”
皇上突然擡手重新將我納懷,即而笑著抱起我,一路進了內裡小間阻隔的錦帳。
如此的夜色明朗、辰星明燦,愈映的人面盤如玉、姿影灼灼。
分明已經不是處子之身的少女了,但這一刻,我這小小的春心還是盪漾了一下,即而氤氳開一抹悸動柔柔的滲透下來,沉澱在經脈裡,沉澱在心坎兒間。
“琳瑯?!睖卮鏁崦恋姆諊?,皇上以脣吻一吻我細膩的耳垂,在我耳邊徐徐悄聲,“朕一直都希望朕的兒子,是出自你的腹中……”
我擡眸一恍惚,思緒一馳。這當真是世界上最曖昧的情話了!
心思起落間,我已分不清了自己和他。這一瞬忘卻了浮薄世上許多瑣碎的煩惱,將此身與靈魂全都傾心的交付於這個男人。
夜靜靜,心沉沉。忘我忘他,忘情成契……。
縱然皇上對我這個榮妃的寵愛,全未因僖昭儀有孕一事而減退半分,甚至反比先前愈發照護周至。但僖昭儀有了肚子裡那塊兒肉的事情卻是千真萬確的,這是她任誰都無法拂逆的優勢。平心而論,我卻是這後宮裡第一個承寵、也是迄今爲止承寵最多的妃嬪,反倒遲遲都沒有好消息,這委實叫我著急心焦、好不惱怒!
縱然我也知道,有沒有孩子全看緣份,那是命裡的事情,後天誰都無法逆轉。但在這陰謀陽謀、吃人不吐骨頭的肅殺後宮,人家有身孕我卻沒有,這樣的處境對我來說實在不利,甚至威脅是致命的!
時今那孩子還未落地,當有一日一旦落了地,是個女兒還好,是個皇子便真真是麻煩的很了!時今我已能隱隱預知道未來那一場不可避免的血雨腥風的前景。
這一
日梳妝的時候,冉幸退了春分,親自來爲我梳理秀髮。
我心知道她是有話想對我說,也知道她想說什麼,但心裡煩躁,便頗爲不耐的瞇了眸子靠著身子小憩。
但冉幸還是不識眼色的啓口,她小聲迫切的提醒我:“娘娘,斷不能讓那漱慶延吉里的主兒,誕下皇長子啊!”不無擔心。
這話其實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了!縱她不說我便不知道?我懶得理她,偏過了頭佯作沒聽見。
這冉幸卻不肯縱我,不依不饒又焦焦道:“若她有了皇長子,就會一朝封嬪。成了僖嬪又有著皇長子,還得著整個公孫家做後援人,對娘娘的威脅是很直接的……”
“可我總不能去害別人的孩子?!蔽掖驍嗨剂恐駜哼@話題避是避不過了,乾脆睜開眼睛轉目看著她跟她說話。
冉幸目光忽地一凜,頷首時氣息微邪:“那就動動大人。”
我一斂眸。
她擡手搭上了我的肩膀,復幽幽道:“亦或者想辦法把孩子的撫養權……要到自己的手上來?!?
我心念甫一虧空!
身邊這個看起來一向溫秀的人兒,瞬間身體裡爆發出的璀璨力量是叫我害怕的!
果然後宮裡誰都不是善類,對了,冉幸既然能得著師父的信任而把她安排到我的身邊、成爲我倚仗的心腹,那這個人內在的一段沉澱,自然是不必說的。
我將思緒漸漸沉澱,回了眸子望著菱花鏡中的自己,那餘波又徐徐的滑過冉幸,忽然被自己與她在鏡中的倒影給突兀的嚇了一跳!
微黃的鏡面裡,映的我們兩人這面目有些扭曲變形,越看越覺這姿影好似修羅鬼魅。
我覺的討人厭嫌,就偏了目光不去看,在心裡將思慮次第沉澱,仔細尋味起冉幸方纔所說字句。
孩子我是動不得的,那畢竟是皇上的孩子,無論古今,但凡想到要去傷害龍子的,大抵都不會有什麼好的下場,那都決計是不明智更不仁道的選擇!
但是那大人,我還動不得?
公孫薇是什麼樣的人,她素性衝動又喜歡自以爲是,這樣的人縱是日後封了嬪位,又如何能走的長遠?故而,就算她有命生了皇長子,那孩子只怕也與她宿緣不深、不能長伴的。
那麼,予其日後直接便宜了那位準皇后,亦或者蟄伏後宮不露聲色、有一日會突然半路殺出的某位宮人,倒不如我自己早做籌謀,把她那對孩子的撫養權給要過來!
但公孫薇若誕下皇子,就會封嬪。到時候她成了一宮嬪位、又是主妃,且母家更是公孫大族,我若想動她,只怕會很困難。
這麼想著,又是一陣心焦心燥,覺的一切逆事都接踵而至,似乎是嫌我往昔那日子運氣都太好了,故而開始什麼都競相與我做對!
我嘆一口氣,止了爲我梳頭的冉幸,起身進了內裡的小間,於榻上和衣躺下、是以緩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