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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便料想到的,時今我這一臥病,後宮裡頭一衆的紅粉不管是真心還是純粹的出乎禮節,都是一定會來瞧我的。這是一早便預先知道的。
故而對於蕭華凝的來訪,我並不感到意外。
但冉幸引著華凝步入之後,我示意她落座,旋即便把這一干的宮人給屏退了去,只留下她與我兩個人說些貼己的話兒。
“榮寶妃娘娘現下里這麼瞧著,似乎康健了許多呢。”華凝定了眸波打量著我,引脣扯了一道溫潤弧度。這盈盈笑意瞧在眼裡委實叫我歡心。
我心緒一展,心下里揣摸著華凝當知道我因何而病,此刻便也跟她曲意逢迎起來:“咳,這身子骨是愈發的不中用了!”我轉了眸波笑嘆,“康健不康健的,只怕也都就這樣罷了。”末了時語音一徐,我擡手拈了近前一盞暖身的薑茶徑自飲了口,邊也示意她道,“你且也用些薑湯,外邊兒這天氣是愈發的冷凝,素來便極需要注意著些。”
原本我這話裡並無旁的意思,但畢竟此刻蕭華凝也是一個有心的人,故而這話聽在她的耳裡也就跟著變了意思。
“娘娘說的極是呢。”她笑一笑,擡手以纖指攀附著盞沿慢慢摸索,卻並不急著持起來飲下,“時今這氣候啊,果然是愈來愈冷凝……便連娘娘您這般得天照應、氣場無雙的人都給著了道受了魔侵,臣妾等只怕也是不得幸免的吧!”她的話音始終都不高不低,且說著邊把身子微微的往前邊兒探。
我眉目一定!掀了眸子凝著她瞧過去。
華凝這一雙瀲灩的水眸也正一動不動的盯著我,目光對視的一瞬便有一種由內而發的靈魂碰撞。
隱隱的起了玩味的氣息,但她話兒裡的意思我卻已能昭著的感知明白。
“呵。”我笑一笑,須臾的對視後,我狀似渾未走心的把面眸往一旁一偏,漫不經心的啓口道,“再冷的氣候,說白了也就那麼一陣子……不過啊,便是同一股風迎面撲來,這被衝撞的也永遠都會是走在前邊兒的那一個。”我重新回了眸子,瞧著華凝笑一笑,也略探身、聲音輕徐,“本宮已經走在前邊兒了,珍妃娘娘你走在本宮的後邊兒,這風既然波及到了本宮,一時半會子便不能再波及到你的身上了。更逞論你後邊兒走著的那些人呢?”我這一句話吐口的如一陣過了幽谷的微風輕輕悄悄,卻也同樣含著深意。
我的意思她亦明白。橫豎這一來二去指得不過是太后將我鴆殺之事。論道起來華凝她們時今都是我的追隨者,擒賊都是先擒王,我是頭目,自然首當其衝。太后針對的人是我,她們於之太后不過也都是些小魚小蝦,是委實不屑去針對的。
如此,這蕭華凝其實除了檢點自身、機謹留心之外,倒也不必深可擔心。且即便是我,根據我先前早便落在心裡的分析,我時今亦是安全的,因爲太后兩次殺我都不得手,短時間內她不敢輕易第三次出手。
華凝脣畔噙著的笑意並未斂去,但這鳳眸裡卻沉澱
瞭如許深意:“話雖如此說,但一股子風颳過來,即便迎頭的一陣只衝撞了最前邊兒的人……可後面還會有若許更烈更猛的風。”她悠悠的,眸波略凜,“到時候,這一個隊列裡所有的人即便所處位置不同,也一定會受到波及的。”於此她停頓了一下,好似是緩了一口氣,旋即重又接了話道,“況且有些時候啊,這風兒就喜歡迂迴著刮。最前邊兒的一個不會是首當其衝,臣妾這第二個反倒會在渾不覺間被猝地襲擊到呢!”落言似乎跟著嘆出了一口氣。
聽到這裡,她這字裡行間的意味我放在心裡細細的品,依稀覺的也委實是這麼個道理。但惱不得起了哂意,心道著即便道理就在這裡,說了這麼多卻不也是白說麼?憑著出了萬事,還不也都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麼!說了這麼多卻有什麼用?
我展顏間淡淡的吁了一口氣,凝眸看定她,聲音如是緩緩輕輕的:“那珍妃娘娘便得注意了。”勾脣一莞爾,眸波漣漪、浮起一痕淡淡煢色,我一字一句,清幽冉冉,實如夢語,“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氣氛驟又添了凜冽,又是這須臾的對望,華凝抿脣一笑:“瞧瞧,卻也無奈的很吶!”她擡手撫了一下太陽穴,徐徐然又道,“千萬般的思量,我們這些個凡人卻也只能坐在一起、互道一聲蒼白的提醒。當真是無力的很!”
“不然還能怎麼樣?”我蹙眉卻笑道,“當前之勢,人與自然,畢竟我們是處於被動的。”這話兒尾音微低,更趨近於一絲嘆息。
我一直都是這樣認爲的,畢竟沈家要出皇后本是大勢所趨,而我要與勢抗爭,便無異於在與天抗爭……我的對手不是陳皇太后,而是大勢,而是天,我又如何不被動?甚至有些時候我都在想,我又如何爭得過!
心念甫至,冷不丁的,我心頭又生黯然,下意識頷首,悄悄然嘆出一口氣。
可華凝意味頗深的聲音於耳畔復又響起來:“娘娘這話兒委實錯了。”
我一擡首。
她目波噙燦:“即便是怎樣的大勢所趨,這幃幕背後所推動的還不是人?”於此忽而肅穆了神色,脣畔笑意斂起來,“被動不被動的,關鍵是在自己把自己放在怎樣的位置上……倘使在一開始就讓旁人來選擇,而自己遵從這樣的選擇,那麼首先心態就是被動的,又談何所處地位不被動呢!”
當真我鮮少見到蕭華凝會有如此凜冽的一面,而面對著眼前把話說的鋒芒必露的蕭華凝,我內心卻莫名被她勾起一脈湍急火焰:“你的意思?”幽著聲色,我瞇了瞇眸子曼曼然道。
華凝鳳眸一厲:“不做不罷休,先下手爲強!”
我一震!手裡擒著的薄盞一下子就跌在了幾面上。
“泠”的一聲脆響引我回神,心頭一緊,我匆忙把這小盞扶起來立好,又偏轉開眸色來掩飾我此刻心魂的恐慌。
蕭華凝她的意思,是要我直接殺了陳太后,還是殺了沈小姐?
“娘娘何必固
守著內心深處那點兒未泯的良善死抓著不放?”
我不敢擡頭,但耳邊蕭華凝小而逼仄的聲音卻一個字一個字的往我的頭腦裡鑽,如此尖刻,甚至叫我由衷討厭!但我卻摒棄不得,因爲我沒有辦法閉起耳朵,故而只能被她這樣強迫著聽。
“都已經行步至了這樣的境地,若說起良善也早就被丟的差不多了,又何必在乎這所剩無幾的一點半點!況且這世上本無一個善惡的評判,生在凡世便不得不隨俗事人,順者昌逆者亡,人家都已經直接了當撕破臉面不留餘地,你又何必宅心仁厚心慈手軟甘做判案的魚肉!”
我的頭腦隨著她字字句句的鑽入,這一刻覺的快要炸裂了!但內心深處始終有一個聲音告訴我,我決計不能被蕭華凝牽著思路走!她越是這樣說,這個聲音就越是清晰著重,我就越是知道自己所要堅持的是什麼、我想做的又是什麼。
權勢和富貴當真可以叫一個人摒棄一切,甚至連那最後一點兒所剩無幾的“人性”都丟掉麼?倘使一個人丟掉了人性,那麼這個人還是人麼?卻又變成了誰……還是她自己麼?
一直以來我其實都在身處被動的地步,但對於我的堅持、我想要的東西,我一直都很清楚。最開始的時候我想要的就是單純的權與寵,因爲這是師父的授意,我要幫助師父、順應師父的心意。但漸漸的,我一直以來所步步爲營、苦心經歷的抗爭,說白了不外乎兩點,一面是爲了守住皇上對我的愛,這是我真心想要的,千金萬金也換不來的人世間彌足珍貴的東西,華凝她們因爲不曾真正得到過、所以她們不會懂得也不會理解我;而第二方面,其實我是在自保,因爲倘使我不爭不鬥,那麼等待我的便唯獨只有死路一條!
但眼前蕭華凝卻公然唆使我一不做二不休的除去太后、除去沈小姐,這便委實違背了我做人的初衷,我怎麼能這樣去做?這樣做了那我與妖魔又還有什麼分別!連我自己都會討厭我自己!
那個時候,我將不再是我,而是徹頭徹尾新生成另外一個人!那麼我這不也等同爲人作嫁空忙一場?
人活在世當有原則,即便是陳皇太后先對我下手,即便陳太后她說的對,興許她與我之間只能活一個人。但她畢竟是我的長輩,是皇上的母親,是一位老人啊!
老人是佛,倘使我的留存於世是要以不忠不孝、淪陷成魔爲代價,那麼我寧願去死,也不要這樣變卻自性、變卻一切的活!
心之所至,頭腦一頓,擡眸時我對上華凝的眼睛,見這雙鳳眸裡染就著粼粼的火焰,這火焰有激動、有焦灼、有大膽、也有僥倖……
頓然我感知到,蕭華凝她其實是心急了,是害怕了!畢竟她選擇了跟太后翻臉、倒戈在我這一方,而時今太后已經兩次公然對我出手。倘使我真的一死一倒臺,下一個死去的人必定會是她!爲求自保,所以她來唆使我先下手爲強,畢竟她所倚仗的人其實是我,她是把全部的寶都押在了我的身上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