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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間的種種俗語,諸如“小別勝新婚”此類,平素裡只單純瞧著書面上的白紙黑字,真可謂是無知無識。只有當躬身實踐、親自領悟過後,才能真切體悟出這之中隱藏著的種種真諦呵!
原本在帝宮時我還會偶爾忖度一下,思量著我向太后告假回孃家的舉動是不是其實太冒失。但直到重歸姜府後,我才發現我是對的。
姜府已經換了牌匾,換成了高調的“敬國公府”。我不知道師父爲何以前不掛這樣的牌匾,究竟是因他想要低調、想要對我隱瞞;還是因爲他這個國公爺早年隱居、時今入朝所以自然更迭牌匾;亦或者是因此前這一塊兒牌匾,是康順帝親筆所抒、御賜而來的?
呵,果然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陛下因我的緣故,對上官一脈愈發的隆寵。便是連師父府邸裡時今所懸這匾額,居然都是皇上他親筆抒寫後御賜的!
但不管如何,對我來說瞧著這一切竟是如同夢魘,因爲我發現我的世界裡已經全部都填滿了皇上的影子,我避無可避,便連我們家這匾額都是他的字跡、都充斥著他的氣息……這可委實過分,皇上他這到底是想幹什麼!
念及此,陡然又想起臨出宮前最後一次見他時,他所問我的那一句話,正是“想幹什麼”。
頓然的,我一下子就崩潰了!真的是看什麼都是他,想什麼都是他,不僅是這眼睛裡看到的、心下里念著的,甚至就連同這口裡所說的字字句句都總能繞到他的身上去!
康順帝李擎宇,他此時此刻甚至已經成爲了我的一場夢魘,我越是想逃開就越是無法逃開、無從逃開。
我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擺脫這夢魘,擺脫他的束縛……我不能夠,且平心而論,似乎我心裡也不想、也不願意擺脫這束縛。
我情願他與我如影隨形,即便這樣一來人會很痛苦。但更多的還是痛過之後所沉澱下來的那一簇簇,絲絲縷縷、嫋嫋微微的甘醇。
這便是愛的真諦,在記憶的洪流裡發酵著釀成了餘香。這回味很甘醇……
獨自一人落座在早年一直住著的閨房,這裡是一貫的佈置,用度更比往常愈發的豐盈。
這一瞬記憶如潮,又恍惚中讓我以爲我離開家並未有幾年,似乎就只是幾天前的事情。這一切的一切全都引我回憶,一切未變,姜淮他是用了心。
只是忽然我又想著,倘使皇上他在這裡就好了。倘使他在,我一定讓他看看這座養育了我近二十年的府邸,看看我所喜歡的佈局,讓他知道未出閣的姑娘的閨閣是什麼樣子的……
嘖,瞧著,這便兜兜轉轉的又繞回到了他的身上來!可忒是害煞個人!
我緩緩幽幽的嘆了一口氣,頗爲無可奈何的在心底下慨嘆:“陛下啊陛下,你可知道我此時此刻正心心念念、付諸全部而沒有雜念的想著你?那麼你此時此刻,又是不是一如我想著你一般的想著我吶!”
這時心緒百轉千回,未免低沉苦澀起來。
推量著這個時辰,倘使皇上沒有覲見大臣、處理正事的話,那他就是正在翻綠
頭牌臨幸妃嬪。
他是不是又翻了珍妃的牌子?他看著華凝時眼裡的溫柔是否如看著我時如初一轍?
在他的心裡到底是對華凝的愛情更深一些,還是對我的愛情更深一些呢?
至此忽又一玩味,我頓覺的自己很可笑。是啊,似這類的問題其實是不消多想的,因爲在皇上的心裡難道還有別人麼?不存在對誰更深對誰更淺薄,因爲沒有其她,只有我。
他的心思我是知道的。
這時一陣福至心田,但頓然我又不免苦澀,既然我們彼此真心相愛,既然我們彼此毫不懷疑,既然我們彼此可以這般靈犀深重、懂得對方心意,那又爲什麼竟然莫名其妙的就走至了時今這樣一步田地?
當真很可笑,同時很費解!
我這心突忽地疼了一下。
忽然我就想回宮了,我想去找他,我恨不得此刻登時就見到他!馬上,立刻,一絲一毫一釐的辰光都不得耽擱!
可是,再熾熱的想法也只能是想法,我也只能是在腦海裡想想也就罷了。
眼瞼一熱,這溫度漸漸升溫。我剋制著情緒,心緒百結,但眼淚卻一顆也砸不下來。
“娘娘?!比叫叶肆艘瓜M來,是精緻的椰香點心。她瞧見我這般隔窗望月、對月綺思的模樣後,徐徐喚我一聲便忙湊過來。
我側眸,見她眉眼不無擔心。我終究不忍讓她再牽心,便勾脣對她笑笑:“辛苦你了。”道了聲辛苦。
冉幸卻搖搖頭,薄薄的檀脣似嘆非嘆:“娘娘,天色晚了,又是十月的秋,當心生涼?!闭f著折步往櫥窗處去,擡手取了之中一件短披風后又回來爲我罩在肩膀,“早些就寢吧!”聲波細糯,不無擔心和關切。
我體諒著她的好意,因不忍她爲我過度的牽掛,便頷首應下了她:“想必本宮倘使不眠,你也不能睡的安心吧!”勾脣徐徐的笑一笑,我刻意吊起情緒湊趣,希望可以把心底那一簇惆悵的情緒稀釋一些去。
但我真的很無力,心思畢竟太重,連勾脣都覺的這脣角是僵硬的!
“奴婢自然是要服侍著娘娘的。”冉幸沒有正面回答,只這樣道了一句。
於是沐浴更衣,在她的服侍下我躺於榻上,方讓她熄滅燭臺退出去。
不過冉幸深知我的心思,佯作無意識的對我道:“奴婢還是留一盞亮著吧!就放在娘娘的榻頭,什麼時候娘娘乏了再撲滅?!彼牢宜恢?,所以她這樣貼心。
我心思動了一下,只是,倘使這樣,她又如何能夠安心?她本就不能對我放心吧!
輾轉須臾,我笑一笑,微聲道:“還是不要了吧,這樣反倒叫我不能安然入睡呢。”又一頓,“這燭盞,畢竟不是助眠之物。你且取些我素來喜歡的檀木香燃起來吧!”聲音是和煦的,染著一點點疲憊。近來我總這樣疲憊。
冉幸頷首,她心照不宣的爲我把寶簾輕幕放下來,即而輕輕退下去。
不一會子,這室內就燃起了一層淡淡的檀香味道,中間摻雜著一味薄荷的淺香。薄薄
的,嫋嫋微微、很是撩撥。
嗅著這香氣,當真是起了安神的作用。我闔了雙目,只是這倦意分明越來越濃,可睡意卻似乎沒有波及,我的神志反倒被撩撥的越來越清晰!
這可真是……
我好不著惱!
但這樣的想念卻越來越濃郁,讓我這心絃因哀傷之感而愈發繃緊、即而一悸、即而疼痛難於自持、即而又覺的連同這個身子都時而虧空時而填滿。
我想念皇上,非常想念!這思念與愛可謂熬心耗骨、血脈澎湃!
倘使不是回了敬國公府,我又如何能夠愈發的看清了自己對皇上的態度?
相見時這宮闕太紛繁,太混沌,有著諸多無形的枷鎖與看不見的顧慮輾轉捆綁著身體,讓人不得自由。所以身處帝宮反倒不能與他毫無雜質的傾心一愛,時今見不到面卻反倒開始認真的愛起他來。
任何地方,只要出離權勢與慾望漩渦的後宮,便會成爲一方淨土。只有在這樣的淨土中,纔是最爲純粹且不摻雜浮虛陰霾、權勢慾望的地方……。
這一夜即便我早早臥榻,但是我畢竟沒有睡著。
一來是我自己本無睡意,二來是夜半時我忽地被院落裡一陣酒香給驚擾起來。
這個時辰了,誰在院子裡飲酒?但細想想,除了這裡的主人敬國公姜淮之外,又如何會有人敢在這樣的時辰、這樣的地方公然飲酒呢!
我心波一動,心絃收緊。只是,師父爲何會好端端的飲酒?他是遇到了什麼煩心的事情,難道是我的緣故、我對他造成了什麼顧慮?
不可能吧!如果當真是因爲我的緣故而讓他不快,讓他夜半一人在十月冷秋的院子裡、孤悽悽一個人對月獨酌,那我萬分榮幸!
只是,當真是這樣麼……
我有了昭著的好奇,同時也著實擔心姜淮的處境、擔心他的身體。所以我並未多想,隨手自榻頭的小幾上取了衣服便著起來,往肩頭罩了一件披風后又取了一件打算爲姜淮披好。即而便不迭的行步至了院子裡去。
這一輪月色皎潔如雪,但這明滅的景深很可撩撥,並不是一派的明亮,而是時明時滅、影影綽綽。一如人的心情。
我心染焦灼,此刻已顧不得自己的情殤,滿心滿腦全都是姜淮的處境。抱著外披無限蒼茫的驚惶擡頭,一眼就見那一席如雪鑄的寬袍儒帶分外耀目!
束帶隨著夜風在空中翩舞,那一道狹長的璀色刺剪開濃稠的暗夜,但這至爲皎潔的其實還是那這一張美絕塵寰的容顏……
一瞬間淚如傾盆雨,莫名其妙的,我被這副情景感動。
緣來花開,緣去花落,自然而然的事情。但在這世事寸斷的當口,凡俗之人沒有誰能高枕青山。
從一朵蓮花到一座雪山,誰又能越過這六字真言?
看著月光被籠進了雲巒,看著星子被遮迷了霧氣,一切似乎都在從哪裡來回哪裡去。而此時此刻,心緒一動,我擡起足步快速的向著姜淮奔過去!
從哪來回哪去,我步入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