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這般東拉西扯的飲著酒聊著話，直至日暮西垂，便都有了幾分醉意。安諾尚且還算清醒，麥羽卻已渾然不勝酒力，連這般坐著，都有些搖搖晃晃了。

殘陽餘暉，屋裡漸漸暗下來。麥羽便站起身來將窗戶推開，回頭來盈盈笑道：“你看，可還有些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的意境？”

安諾見她搖搖欲墜，連忙一邊扶住她，一邊伸手欲將她酒瓶奪下，“羽兒，你真的不能再喝了！”

麥羽秀眉一擰，跌跌撞撞的旋開去，直將酒瓶藏在身後，才又晃到他身前來，道：“不帶你這樣掃興的，不想喝便出去，別擾了我的興致！”

安諾哭笑不得，“我出去？怎麼飲了酒盡了興，卻忘了這是誰的地方了？”

麥羽大眼睛眨巴兩下，望了望四周，疑惑道：“是在外頭……可我方纔怎麼覺得是在自己家裡？”

安諾笑笑捉住她兩手，將她拉近，望著她道：“也對，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地方，便說是你的家，也是無妨的。”

麥羽這才巧笑嫣然，面頰如桃花般豔紅，安諾亦有幾分酒意，忍不住心下不由一動(dòng)，手一用力便將她扯入懷中來，牽扶住她坐在自己膝上。麥羽竟也不推拒，只半咪起雙眼看著安諾，片刻嬌俏一笑，卻一仰頭又灌下一口酒。

安諾趁機(jī)奪下她的酒瓶，麥羽愣了一下，急急忙忙的要去搶，安諾左躲右閃，不但不給她拿到，更將瓶中餘酒一飲而盡。

麥羽大發(fā)嬌嗔，只在他身上胡亂捶打，“是我的酒！我的酒！誰允許你喝了！”

安諾隨手扔掉酒瓶，雙手攀上她的腰際，笑容挑釁而曖昧，“喝了又如何？難道還能吐出來？”

麥羽迷離如絲的眼神含嗔片刻，卻反是柔媚一笑，隨意的輕捶了他兩下，竟也將手搭上他的肩膀。安諾一愣，立刻便吻上她的嘴脣，兩人旋即糾/纏一起。

直到夜色黑盡，安諾終於停下來，將頭埋在她肩頸處沉沉喘息良久，又意猶未盡的深吻她，暗啞著嗓音在她耳邊低喃：“終於得到你了……羽兒……”

麥羽一雙迷濛眼眸卻越發(fā)透出無助和哀傷。她茫然擡起頭來望著安諾，伸手撫開他因汗溼而貼著面頰的鬢髮，清亮淚珠止不住的滾落，哽咽著道：“我好想你……安森……我好想你……”

安諾猝然一凜，怔怔望著伏在自己懷中悲聲慟哭的人兒，半晌說不出話來。那些事情他並非是不清楚，然而以這樣的方式來面對，卻還是教他痛徹了心扉。彷彿自己毫無保留奉上的一顆心，被血淋淋的無情剖開來，剝皮抽筋一般，痛得他幾近休克。

--------------------------------

麥羽一覺醒來，仍覺頭痛不止。正要慢慢坐起身來，卻聽見旁邊麥嬌略帶著幾分驚疑的聲音響起：“你們昨天到哪裡去了？”

麥羽頭昏腦脹，嗓子又幹又痛，一時(shí)也真想不起發(fā)生了什麼。只揉著額角往四周看了看，確定是躺著自家的牀上，才緩緩道：“昨天？那我什麼時(shí)候回來的？”

麥嬌坐在麥羽牀頭，帶著幾分試探道：“今日一大早纔回來的，那會(huì)兒你尚且醉得人事不省，怎麼叫都不醒呢。”她遂搖一搖頭，又遞給麥羽一個(gè)白瓷瓶，似笑非笑道：“而這會(huì)兒——已經(jīng)午時(shí)了，我當(dāng)真是好奇，究竟是怎樣的好酒，能讓你醉成這副模樣？”

麥羽腦子一時(shí)轉(zhuǎn)不過來，也沒聽出她話中深意，只愣愣的接過白瓷瓶來，問道：“這是什麼？”

麥嬌意味深長的一笑，“四王特意給你送來的蜂蜜水，說是——解酒喝的。”

麥羽正緩緩按壓著眉心，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試著回憶，直到麥嬌道出“四王”兩個(gè)字，心中才猛抽一個(gè)激靈。昨日那些恣意縱情的片段，雖不甚清晰，卻歷歷在目的頓時(shí)跳現(xiàn)於腦海。她彷彿五雷轟頂一般，怔怔坐著，一時(shí)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shí)傳來兩聲敲門聲，麥嬌還未來得及答應(yīng)，卻見安諾推門而入，腳步甫一踏進(jìn)門便揚(yáng)聲一句：“睡醒了麼？”

麥嬌即刻起身，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麥羽滿臉通紅，只別過頭不敢看他。安諾見狀只是笑笑，卻也不說旁的，只坐到她身邊關(guān)切道：“還難受麼？”

麥羽茫然搖頭，眼盯著手裡的白瓷瓶出神半晌，才擡頭道：“安諾……”

安諾卻正好也喚她：“羽兒……”

兩人同時(shí)怔了一下，安諾微微一笑，“你先說吧。”

麥羽望著他坦然微笑的模樣，心中微微一動(dòng)，口中卻慢慢道：“昨天我喝多了，發(fā)生了什麼，我也記不太清楚了，想來……你也該是如此吧。”

安諾皺眉沉默片刻，卻又笑逐顏開的坐到她身邊，神神秘秘道：“可是我記得很清楚，想忘都忘不掉。”

麥羽側(cè)目含嗔的瞪著他，安諾咬脣忍住笑，也學(xué)著她的眼神回視她。兩人相視片刻，麥羽終於先掌不住的笑出聲來。

尷尬的氣氛立時(shí)煙消雲(yún)散，安諾順勢攬住她的肩，輕輕將她拉入懷中。麥羽猶豫少頃，終還是將頭依靠在他的胸前。

安諾撫著她柔軟的長髮，輕輕的吻著她的額頭，低低道：“不論如何，我們總算是是邁出這一步了……羽兒，我定會(huì)好好疼你，永不辜負(fù)你。”

麥羽尚且不太習(xí)慣與他這般親暱，便探起身來，隨口道：“屋子裡太悶，我想出去透透氣，陪我去吧。”

於是麥羽整衫梳妝之後，兩人便攜手出門了。漫步間不知不覺又走至燕華河岸，安諾望著河面隨波盪漾的只只畫舫，失笑道：“我記得你上次好像不太喜歡這裡，怎麼卻偏往此處尋呢？”

麥羽怔怔立在微涼的秋風(fēng)裡，顯得有些無奈而落寞，只悵然著喃喃道：“這裡每逢春日，河畔便楊柳依依。小時(shí)候，我常約著姐妹好友們，來這裡登上一隻畫舫，凌波閒話，彷彿整個(gè)京城的車馬喧鬧都被隔離在我們歡歌笑語的世界之外了。那樣的歲月愜意無比，渾然不比如今這瑟瑟深秋，就連這兩岸的瓊樓玉閣，紅粉煙月，瞧來也是那樣冰冷而無情。”

安諾默默聽她說完，終是忍不住將她的雙手一齊握過來，溫柔而懇摯道：“我明白，我都懂。可是羽兒，無論多難忘的過去，都只會(huì)離我們越來越遠(yuǎn)，我們手裡剩下的，惟有現(xiàn)在和將來。羽兒，未來的路，不論是風(fēng)和日麗還是雷電交加，我只願(yuàn)與你攜手同行。”

麥羽微有動(dòng)容，安諾也溫柔執(zhí)了她的雙手，正欲將她擁入懷中，卻聽見一句嬌嚶嚶的女聲在耳邊乍然響起：“這不是四殿下麼？”

兩人轉(zhuǎn)首望去，卻見兩位珠圍翠繞的嬌豔女子並立於眼前，俱生得硃脣皓齒，明眸善睞，秋波盈盈流轉(zhuǎn)間，卻是百媚叢生。

麥羽餘光掃了安諾一眼，見他面色尷尬，心裡倒也隱隱明白了幾分，便不動(dòng)聲色的後退一步，抽出絲巾半掩了面容，只露出輕蔑斜挑的蛾眉，僅作作壁上觀狀。

著石榴紅曳地長裙的女子清亮眼眸往兩人身上轉(zhuǎn)了一圈，嫣然巧笑道：“難怪四殿下好久都不見，原來是有新人在側(cè)呢。”

安諾倒也很快鎮(zhèn)定下來，淡漠道：“兩位亦是別來無恙。今日本王有事，先行一步。”

旁邊一身玫瑰紫衣裙的女子身材窈窕纖細(xì)，瞧來極是嫋嫋娉娉，風(fēng)嬌水媚。她見安諾要走，便立刻輕移蓮步上前攔住，回眸目光卻落在麥羽身上，嬌聲細(xì)語道：“這位妹妹想必便是殿下的新人了，妹妹瞧來年紀(jì)還小，想必還不懂得這新人有朝一日也會(huì)有變成舊人的道理。”

安諾不覺皺眉，遂狠狠逼視著她，冷冷道：“你再在這裡胡說八道，可別怪我翻臉。”

那女子媚態(tài)如風(fēng)，只毫不畏懼的嬌笑，“殿下如今竟對我們這般惡語相向了，奴家還記得從前，殿下似乎也如對這位妹妹一樣，對我們溫言細(xì)語，柔情脈脈呢。想來殿下的寵愛，果真如落花流水，來得快，去得更快。”

女子說話間柳眉輕揚(yáng)，流盼如水的雙眸卻挑釁般的剜過麥羽。安諾心裡多少也是忐忑，也顧不上理她，只緊緊穩(wěn)住麥羽，惟恐她一氣之下拂袖而去。麥羽卻取下絲巾，露出一臉?biāo)菩Ψ切Γ粚晌慌拥溃骸暗钕滤貋碇欢盒氯诵Γ瑥膩聿还芘f人哭。兩位姐姐既知如此，自是應(yīng)當(dāng)心平氣和待之，何必?cái)[出一副慘慘慼戚、顧影自憐的姿態(tài)，不是自討沒趣麼？”說罷便挽住安諾的手臂，仰頭望住他甜笑道：“你說是吧，殿下？”

安諾有些愕然而難堪，只勉強(qiáng)扯了扯脣角算是迴應(yīng)。兩位女子亦是怔了一霎，遂即笑道：“妹妹好一副伶牙俐齒，果然有討殿下喜歡的地方。如此，妹妹這番誨人不倦，我們便收下了。只是推己及人，也希望妹妹新人變舊人的那一日，可以心平氣和待之。”

麥羽輕笑著揚(yáng)一揚(yáng)手中絹?zhàn)樱迫坏溃骸安魂P(guān)已，莫閒管。本是獨(dú)善其身的命，何苦要來操這兼善天下的心呢？說來兩位姐姐外表靈秀，卻實(shí)不算是明白人，只知與人徒起口舌之爭。若換了我，定會(huì)回家好好反省，如何守好自家田地，免得輕易被人奪了去。”

兩女子見麥羽這般針鋒相對不留情面，也不由微變了臉色，卻礙著安諾在側(cè)，多少也有些顧忌。只好勉強(qiáng)端著姿態(tài)，柔柔笑道：“那既是如此，便有勞妹妹照顧殿下了。”

直到那兩位女子拂了水袖離去，麥羽才斂了方纔的倨傲之色，轉(zhuǎn)而一言不發(fā)的朝前走去。

安諾急急跟上，慌慌忙忙的解釋：“羽兒，你聽我說，我……”

麥羽埋首默默走了好一段路，卻倏然停下腳步，回首望著安諾道：“你先別說，聽我說。”

安諾怔了一霎，惴惴道：“好，你說，我聽著。”

麥羽撤回目光，輕輕吁了一口氣，淡言道：“我並不想追究你的過去，因爲(wèi)我自己，也有那樣深刻的過去。你這些日子對我的關(guān)顧，我都看在眼裡，也記在心裡。人非草木，我其實(shí)……也早已動(dòng)搖，只是這樣的動(dòng)搖，實(shí)是漂浮不定，也令我太過不安……所以，之前那許多勸你知難而退的話，又何嘗不是在說服我自己。然而時(shí)至今日，你我既然邁出這一步，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我都決心給自己一個(gè)機(jī)會(huì)，試著去面對……我們的關(guān)係，或許我們之間，也並非是沒有可能。但是——”麥羽轉(zhuǎn)過身來正對著他，“縱然那兩個(gè)女子今日的突兀出現(xiàn)，對我來講不足爲(wèi)慮。不過，你也絕不要妄想當(dāng)我是你之前的那些女伴。”

安諾欣喜若狂，連忙將她緊擁入懷中，激動(dòng)得語無倫次：“是！我從前是荒唐過，可是……可是從今以後，我……我只有你！”

麥羽溫順的依在他懷裡，輕輕嘆道：“安諾，待你哪日有空的時(shí)候，便早些過來，我想與你去一個(gè)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