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便有一輛馬車從華國皇宮之中緩緩駛出。直奔了江陽王府,停在江陽王府門口,等待戚少桓和萬俟暄都上了馬車,竟然直接奔東門而去,似是要出城。
“去哪里?”萬俟暄一下一下地敲著幾案,看著顧云初沉默的樣子,心中很是不安穩。
顧云初拈著桂花芙蓉糕,心滿意足地送進了口中,“綺羅的手藝是愈發的好了。”說罷還舔了一下嘴角。
戚少桓倒是有幾分忍不住了,挑著眉,十分不滿的樣子,“我們剛要用早膳,你就來了,我還餓著呢。”眼睛便直勾勾地盯著顧云初兩指捏著的翡翠玉蒸糕。
顧云初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張嘴就要將手上這塊糕點咬下,戚少桓卻突然伸出了手,握住她的手腕,就著她的手將糕點往自己嘴里送去,她的力氣到底比不過他,于是就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心儀的糕點被那個強盜含入口中,他還意猶未盡地舔了下顧云初的手指,她仿若觸電了一般,忙不迭地將手收回。
再去看戚少桓,若無其事地去看窗外,而萬俟暄壓根沒有注意到這兩個人之間的舉動。不知為何,她莫名地松了一口氣,仿若偷腥的貓沒有被發現。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難怪當初阿暄要攔著我把少桓收下了,原來竟然是表兄弟。”
萬俟暄轉頭,定定地看著顧云初,扯了扯嘴角,“那個時候,我并不知道,娘和爹都很少提及娘的身世,諱莫如深。”
顧云初沉默了下,轉眼,便到了城外的一處梅園,這處梅園不知主人是何人,內中有一座二層小閣樓。而顧云初要帶著他們兩個人去見的人,此時正在那閣樓之中。戚少桓似是察覺到了什么一般,停下了步子,不想再前進一步。顧云初微微側頭,低聲道,“既然來了,那便進去看看吧。”戚少桓咬著嘴唇,有幾分倔強,終是被顧云初扯了一把,才肯邁開步子。
顧云初帶著兩個人到了二層,只有一白衣男子倚欄而坐,一手執著酒壺,對著壺嘴喝著,另一手在腿上似是敲著什么節拍。聽到動靜,便扭頭來看了看,只這一眼,便能看出他與戚少桓有幾分相像,容貌俊美。他將壺嘴朝下,倒了倒,見不能再倒出來一滴酒,便隨手將酒壺擲出,扔到了閣外。
顧云初怔了怔,見他沒有理會他們的意思,便輕聲道,“那是你們的舅舅,蕭長卿。”
戚少桓和萬俟暄皆是死死地抿著唇,不肯蹦出一個音節。她嘆了一口氣,上前行了一個江湖的禮儀,“蕭大俠。”蕭長卿轉頭,看了看顧云初,又打量了下她身后的那兩人,終是長嘆一聲。
“阿錦和歌兒都先后離世,縱是心再硬,也……”他不知又從哪里又拎出一壺酒,滿是惆悵地灌下,“昔日重華宮和四國朝廷起了干戈,爺爺立誓,重華宮世世代代皆不會與朝廷往來,”那的聲音很模糊,三人皆是費了些勁才聽清,“阿錦古靈精怪,調皮又活潑,歌兒一直很乖巧,心思縝密,她們兩個,宮里宮外都當做掌上明珠疼……”他苦笑了一聲,“卻不想,一個被東越國主拐跑了,一個跟上了華國江陽王……爺爺震怒,將她們兩個逐出了重華宮……老死不相往來……”
“爺爺早就后悔了,”他低低地笑著,“三年前傳出蕭妃離世的消息,爺爺也就隨之去了……爹爹雖然嘴上硬,可是還是悄悄去了阿錦的葬禮……娘親更是整日以淚洗面……本來想等華國安定一些了,就接歌兒回重華宮看看,可是歌兒的身子到底是太弱了……”他又飲下一口酒,“江陽王妃薨了的消息,瞞住了爹爹,他身體也不大好了,所以我來了。”
萬俟暄終究還是張了張嘴,“舅舅。”
蕭長卿看向萬俟暄,“你是暄兒吧?”他又指了指戚少桓,“桓兒長得比你像你娘,你大約長得更像你爹一些。”
“母妃和姨母長得很像。”戚少桓終于開口,是個陳述句。
“嗯,”蕭長卿淡淡地笑著,“她們兩個其實是雙生姐妹,只是不知為何還是有些不大像。”
顧云初看看萬俟暄和戚少桓,又看看蕭長卿,“他們兩個和您長得都有幾分相像。”
蕭長卿站了起來,腰間的香囊系著的流蘇一晃一晃,他從懷中掏出兩塊玉質的令牌,扔給他們兩個,“你們兩個也算是重華宮的主子,這塊令牌可以號令重華宮的人馬,有時間回去看看你們的外公外婆……”他嘆了一口氣,“你們外婆……一直很想見見你們。”
“是的,舅舅。”戚少桓低著頭,拇指磨著那塊令牌上面的花紋,語調模糊不清。
蕭長卿伸手,不知道是想要說什么,最后還是笑了笑,“你們都長大了,有擔當了,若有時間,我會去看你們。”說罷,直接翻身躍下。顧云初看去,梅林之中,那白色的身影若隱若現,持劍遠走,終是沒有回頭一望。
顧云初看著那道身影消失,這才回頭去看兩個一言不發的少年,“莫怨我多管閑事,那到底是你們兩個的親人,也是你們可以信任可以仰仗的。”
萬俟暄的手指動了動,“阿初,這幾天一直很謝謝你,”他走上前一步,從后面環住了顧云初,下巴就放在她的肩膀上,“如果沒有你,我都不知道該怎么樣,”聲音悶悶的,“所以阿初,我不在帝都的時候,你一定要好好的。”
顧云初心中微動,若說不感動,那是不可能的,她微微掙扎了下,“喂,男女授受不親。”
“咳,我們回去吧。”戚少桓輕咳了一聲,神色有些掙扎。
顧云初一個人回到了皇宮,剛剛走到棲梧宮,綺羅便迎了過來,神色焦急,“不好了,長公主,出事了。”
顧云初心下一沉,緊緊地盯著綺羅,雙手握住她的肩膀,“出什么事了?”
“瀲滟湖,奴婢剛剛路過瀲滟湖,說是洛平長公主游湖和懿嘉長公主賞湖的時候,洛平長公主被懿嘉長公主推了下去!”綺羅的聲音顫抖,她自然知道幾位公主之間的糾紛,這次出了事差點嚇死她,顧云惜那邊的人一定要稟明太后皇上責罰顧云琬。
顧云初的周身忽的迸發出一種怒氣,“六皇姐怎么會和五皇姐一起去賞湖!”她腳下卻未曾停下,直直地就往瀲滟湖那邊走,所幸這里和瀲滟湖并不遠,不然不曉得會出些什么亂子了,想了想,對身旁的綺羅道,“此時攝政王約是還未離宮,去請攝政王。”
“攝政王和太醫都已經通知了,現在都在往湖邊趕。”綺羅急急地回道。
“什么時候的事情?”
“就在剛剛。”主仆一問一答之間,兩人已經到了瀲滟湖。
大理石板砌得工整的湖邊,聚了一團的人,那群人見到了顧云初過來,自動地讓開了一條路,這就是權力的象征。視線之內一片空曠,在宮人們讓開的路中間,只有四個人,一個是站得筆直的顧云琬,還有一個是躺在地上、渾身濕漉漉的顧云惜,此時此刻跪坐在自家主子身邊哭的宮婢,還有剛剛趕到為顧云惜把脈的太醫。
“公主殿下,你醒醒啊!”嘈雜聲音已經消失,安靜地便只有那名宮婢的聲音了。
顧云初冷著臉,看著眼前的這一幕,覺得甚是荒唐。略微一低頭,便看到了顧云惜手中握著一個物件,她蹲了下去,用力掰開了顧云惜的手,將物件取了出來,那是顧云琬佩戴之物,她見過的,鸞翔金步搖,這是父皇還在的時候給予顧云琬的賞賜,只此一件。
“請攝政王殿下,鳳陽長公主殿下為洛平長公主做主!”聽了那宮婢開口,顧云初扭頭,發現顧清遠竟已經在她后面到了。
“怎么回事?”顧清遠輕咳一聲詢問起來。
“懿嘉長公主和洛平公主在這里起了爭執,懿嘉長公主爭執不過便……便……”那宮婢抽泣,還時不時地瞟顧云琬一眼。
顧云初已然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顧云惜這招用的真是妙啊,此時在湖邊的人甚少,自然沒有人能為顧云琬作證,沒想到皇姐出來竟然連個宮婢都沒有帶,“還有人看到了沒有?”
“太醫。”顧云初和顧清遠幾乎是同時開口的。
“老臣在。”一名鶴發童顏的老人從人群中站了出來。
“洛平長公主如何?”顧云初見顧清遠開了口,便先把問題放了一放,任顧清遠問了太醫。
“洛平長公主是因為驚嚇過度才昏迷不醒,身體并無大礙。”顧云初冷哼一聲,顧云惜你還真是沉不住氣啊,今天在這里的是顧云琬,那明天是不是就是她顧云初了。
顧清遠一副悠哉的樣子,身上的威壓卻還依舊在,“既是如此,那便散了吧,今日的事情,誰都不許說出去。”他有意息事寧人,畢竟都是長公主,被栽贓的那個還是自己十分中意的懿嘉。
“可是……”那宮婢猛然抬頭,眸中盡是不甘心,“懿嘉長公主將洛平長公主推下水,殘害手足,心思歹毒,攝政王殿下您怎么能包容禍患……”
顧云初冷笑一聲,抬起那宮婢的下巴,逼她直視自己的眼睛,“真的是六皇姐把五皇姐推下水的么?除了你還有誰看見了,你是五皇姐身邊的人,自然會幫她說話。難道不是五皇姐不慎將先皇賜給六皇姐的金步搖弄掉入水中,驚慌之中為了賠罪,忘記了自己不會鳧水的事實,親自下水為六皇姐尋找并拾起,多么感人的手足之情啊,叔父,您說是不是?”她的唇角勾著,露出了一抹很是天真的笑容,可是在那宮婢看來,這笑容中是藏著□□的,她不得不妥協。
“洛平是個好姐姐,所以本王猜測也是如此的。”顧清遠有意附和,畢竟,還沒有誰敢駁了攝政王的面子。
一名太監顫顫巍巍地站了出來,跪下,“奴才看見了,是洛平長公主自己跳入水中的。”
“所以,”顧云初放開那宮婢,笑瞇瞇地站了起來,“你一定是隔得太遠沒有看清楚,又太擔心五皇姐了,所以才說是六皇姐把她推下去的對不對?”她已經有威脅的意思了,如果這個宮婢再不識抬舉,她就不得不采取些措施了。
那宮婢咬了下嘴唇,俯下上身,額頭接觸地面,“奴婢知錯,請攝政王殿下和鳳陽長公主殿下恕罪。”
“如此,那你便好好照顧洛平吧,不要逾了規矩。”顧清遠徑直離開,顧云初看了一眼一臉倔強的顧云琬,不由得嘆了一口氣,拉起來她的手,將金步搖放入她的手心。
“皇姐,和我來,你也跟著。”她扭頭沖那小太監說道,要把他調到自己身邊才是,不然免不了被顧云惜那個小心眼的害死。
“你叫什么名字?”顧云初狀似無意地摘了一片葉子,兩指來回捻著。
“奴才和福。”
“看你不過才十一二的樣子,怎么就進宮了?”顧云初扭頭看了一眼身后的小太監,看起來比顧徵大不了多少,卻單薄地很。
“奴才的哥哥得了一個小子,快要養不起了……奴才的嫂子便出主意將奴才賣給了宮里。”
顧云琬忽然開了口,“宮中險惡你不會不知道吧,這次你幫了我,就不怕哪天洛平長公主害了你去?”
和福說話十分的小心,“本來奴才也是怕的……可是攝政王殿下都來了,攝政王殿下清明……奴才就不怕了……奴才說得是真話,洛平長公主推開了懿嘉長公主自己跳了下去。”
顧云初輕輕點了點頭,“如此,以后你便跟著我吧,”又扭頭道,“綺羅,你帶著和福回棲梧宮,順便和太監總管那邊交代一下。”綺羅點頭應道,領著小太監離開了,顧云初這才將手中的樹葉扔下,一臉氣惱地去看顧云琬。
“好了,阿初,是我大意了,你別生氣……”顧云琬見風頭不對,連忙攙了顧云初的胳膊搖晃。
顧云初扶了扶額頭,“說吧。”
“今日我和顧云惜在瀲滟湖邊遇上了,她說有些事情想和我談,還自己將宮婢支得遠了些,我自是要支開如煙,哪知如煙剛剛走開兩步,她就拔了我的步搖,推開我,自己跳了下去。”如煙是顧云琬的貼身宮婢。
顧云初眸色動了動,“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刺激到她了,要她想要對你下手,”她聲音頓了頓,“避免夜長夢多,過兩日便稟了圣上,叫他下旨賜婚吧,你搬出去。”
“那你怎么辦?”顧云琬一驚,顧云初縱然聰慧,可是也沉得住氣,不顯山不露水,一直是被欺負的一個,她和萬俟暄從旁邊幫襯著,才讓眾人覺得顧云初之所以沒處于弱勢全仰仗著這兩個人。
“過兩日萬俟暄該走了,準備一下,送送他吧。”顧云初避開了話題,自己直接回了棲梧宮,將顧云琬扔在原地。
而另一邊,在眾人都散去之后,顧云惜便從地上爬了起來,渾身濕漉漉,可是眼中卻好似凝結了冰霜一般,她繃著臉,“這個顧云初,我看她還能囂張到什么時候,碧凝,去浣心閣請四皇姐到央華殿來。”而她的宮婢站在一旁低眉順眼,連連稱是,聽了顧云惜的吩咐連忙退開了。
萬俟暄離開的那天,帝都下起了雨。各色的紙傘在城門口撐著,雖開得絢爛卻有難以遮掩的傷感。
萬俟暄便站在眾人之間,一一與他們道別,最后輪到了顧云初,他張開雙臂,直接抱住了她,顧云初渾身一震,卻沒有推開他,只是笑了笑,“別這么矯情行不行。”
萬俟暄沒有動,伏在顧云初的肩膀上,聲音很小,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見,“阿初,不管發生了什么事情,都要忍耐,等我回來。到那時,你若還未嫁人,我便要娶你。”說罷松開了顧云初,不去看顧云初的神情。
顧云初一手打著傘,神色莫測,最后笑道,“江陽郡雖治理的不錯,卻受西涼騷擾不斷,你可不要死在戰場上,或者丟了我華國的人。”
萬俟暄翻身上馬,披上雨蓑,“放心吧,我一定會想西涼展示我華國國威!你們只要在帝都之中等我回來就好!”言畢,帶著江陽王府的親衛,直接策馬離去,未曾再回頭看上一眼。
戚少桓將顧云初的拳頭握在自己的手心里,“阿初,你還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