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蹦较驊芽粗赣H裕親王的房門開了,走出來的是一疲態的裕親王妃孫氏,孫氏和裕親王是少年夫妻,相守相伴二十余年,裕親王之前和英國公爭奪美人的事情的確是讓她心寒,可是這么多年以來,在這個朝代,裕親王也算得上是老實深情的了。
雖然家中也有三四房妾室,可是能懷上孩子的也就只有慕向白的母親柳側妃,而且還是在慕向懷兒時病重,幾乎要一命嗚呼的時候,柳氏剛好懷上了慕向白,孫王妃那時以為慕向懷必然是活不下去了,才應允了沒給柳氏灌下墮胎藥,允許她將孩子生下來,若是男孩,就準備接到自己膝下養育的。
誰料慕向懷卻是奇跡一般地挺了過來,而柳氏也的確是生下了一個男孩,不過好在柳氏一直都是謹小慎微,十分本分的,不然,孫王妃也不會讓柳氏一直在王府里將慕向白平平安安的養大。
除了經過孫王妃親自點頭的這位柳側妃之外,府中的那些妾室一直都是絕子湯藥不斷的,皇家素來講究多子多福,可因為孫王妃不喜歡在府中看到太多的別人的孩子,裕親王也便是由著孫王妃去了,更何況,光是這兩個兒子便已經讓自己頭痛了。
和慕元安相比,裕親王這個皇兄可謂是個真正的閑散人,慕向白還好,一直都是個懂事的,就是這個慕向懷,屢屢讓不喜歡摻和權貴之事的裕親王操心,就算是他不想要操心,可是孫王妃盯著呢,為了妻子的開心和喜悅,也多少要出些心里。
比如這慕向懷入國子學上學的事情,雖然國子學是皇家子弟的專門學習知識的場所,可是也要經過基本的考核的,大多數的皇家弟子就算是沒有到上國子學的年紀,在府中也會有請那些名師來教習,而且雖然是考試,題目也十分簡單,也都是意思意思一下。
可偏偏,慕向懷連意思意思一樣的考試都意思不過去,為了這件事,裕親王可是拉下了老臉去求了袁博士才讓閱卷的袁博士私下將慕向懷的成績改了過來。
裕親王倒是沒關心過慕向白的考學成績,直到那次國子學最后的一次考學,慕向白因為一道題的答案被請到了宮里頭去,裕親王才開始真正地關注一直被自己忽視的這位庶子。
慕向白的確是太不起眼了,和受盡吹捧與寵愛的慕向懷相比,他就像是毫不起眼的狗尾巴草,可終于在有一天,裕親王發現了這棵狗尾巴草也是能長成參天大樹的。
所以當慕向白被皇上欽點為左右驍衛左銜使后,孫王妃再來吹枕頭風,裕親王也是忍不住第一次訓斥了孫王妃,連同給孫王妃出主意的慕向懷。
也正是因為這件事,慕向懷第一次感覺到了危機感,父親開始注意到那個賤種了,開始偏愛那個賤種了,是不是早晚有一天,連這裕親王的位置也會留給那個賤種。
雖然慕向懷身板的那些酒肉朋友也都統一口徑一般地,勸說慕向懷不要將慕向白放在眼里,反復給慕向懷灌迷魂湯,讓慕向懷覺得自己才是最好的,可是看著孫王妃從父親房里頭走出來的時候,慕向懷心里頭還是忍不住跌了一下,這老家伙,不會……
“你別和我說話了?!睂O王妃冷漠的神情像是不認識眼前的兒子一樣,之前自己的兒子怎么鬧都可以,她都可以護著,可是慫恿那些低級的官員上奏提前承爵的事情,真是做得太過愚笨了,任何一個有頭腦的人都不會做出這樣不忠不孝的事情來。
雖然慕向懷事后反復保證,這些都是私下操作的不會留下任何的痕跡,可這還需要痕跡嗎?老王爺還沒死絕,便是有人進諫讓世子承爵,除了這世子自己操作,誰敢在這個時候說這種話?
“母親。”慕向懷立刻追上孫王妃的腳步,急切地道,“父親到底如何了?”
孫王妃抬頭看著他,仿佛是看著一個很陌生的人,她是希望自己的兒子承爵沒錯,可是里頭躺著的是寵她愛她二十載的結發丈夫,于情于理,慕向懷都不該做出那樣的事情來,她對慕向懷恨不起來,畢竟是自己的兒子,可是對他也再也親熱不起來,他現下想要權力,想要地位,便可以對自己的親生父親做出這樣的事情,若是他還想要別的東西呢?會不會對自己也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來。
“如你所愿?!睂O王妃輕飄飄的回了一句,慕向懷原本緊繃的臉慢慢松懈了下來,嘴角緩慢地揚起一個微妙的微笑,孫王妃看著他這個樣子,突然有一種難以言語的厭惡感,這還是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兒子嗎?便是又冷冷地補上了一句,“已經渡過難關了,張太醫和全太醫說,能挺過今晚,就會慢慢好起來的。”
聽了這句話,慕向懷還未完全浮現的笑容突然一下就收了回去,孫王妃看著他表情的變化,冷冷地回了一句:“怎么?難道你父王康復不是你的愿望嗎?”
“是,是,自然是。”慕向懷呆若木雞地回應著“是”,心里頭卻有些空蕩蕩的。
孫王妃斜了他一眼道:“既然有太醫看著,你也好生回去休息吧,等明日你父皇睜開眼了,你再過來請安就好。”
孫王妃說完就走,只留下有些落寞的慕向懷站在這秋風之中。
那老家伙……居然要好起來了?他不相信,不是之前都說病入膏肓,沒得救了嗎?只是今日張庭玉趕來了,就好起來了?這該死的張庭玉,若沒有他……
遠處,孫王妃的步伐開始變得有些凌亂漂浮,走在一個臺階的時候,一腳踏空,險些要摔下去,幸好被身邊的一個婢女扶住了,這婢女看著年紀有些大了,也是自小跟著孫王妃的,看著孫王妃這副模樣,又想到剛才孫王妃和慕向懷的對話,嘆了口氣道:“王妃還是要小心自己的身子,為了守著王爺,王妃這兩日幾乎都沒吃東西,人要走,總是留不住的。”
孫王妃抬起頭,臉上已經是慢慢的淚水,面對慕向懷的時候她強忍著沒有哭出來,可是才是轉了個回廊,一想到張庭玉說的話,想到他說王爺大抵也就是在今晚了,孫王妃知道大抵在今晚是什么意思,她當時楞了許久才是道:“我還能做什么?我……我需要做什么?”
張庭玉只是垂頭,很是委婉地道了一句:“現下王爺用人參吊著最后一口氣,只是暫時陷入昏迷,微臣只是建議,王妃倒不如趁著這空擋回院子好生洗漱一番,待王爺醒來了,還能好好的和王爺說說話,體體面面地送走王爺?!?
是啊,孫王妃聽了張庭玉的話才反應過來,自家王爺,最是喜歡自己用桂花香露洗過澡的氣味,她聞了聞自己身上的酸酸的味道,為了陪著王爺,她已經快半個月衣不解帶,快一個月沒有洗澡,快三天沒有吃東西了。
王爺那么愛美人,若是一睜開看到如今的自己,是不是會很嫌棄呢。
所以她才出來了,她想要快些回去,快些按照張庭玉的話,洗漱得干干凈凈的,她要換上第一次和王爺見面穿的那套水綠色襦裙。
“其實王妃為何不直接告訴世子爺王爺已經不行了?興許,世子爺能幡然醒悟呢?”
孫王妃聽完,搖了搖頭道:“你是看著向懷長大的,難道還不了解他嗎?他做事極端,愛鉆進死胡同里,他現在一心想要的就是爵位,巴不得王爺早死呢,幡然醒悟這種事情,是不會發生在他身上的,若是告訴他王爺快好了,也許,還能讓他收斂一點,王爺終究是王爺,還是能震得住他的,我就怕,若是王爺今晚真都不行了,以后誰能管得住他,我現在已經不指望他將來孝順我了?!?
孫王妃說著說著眼淚又是下來了,自己寵愛的兒子變成如今這個樣子,除了傷心之外,她更多的便是悔恨,若是自己當初不那么慣著慕向懷,是不是他就不會變成這樣了。
而孫王妃離開裕親王的院子不久,慕向白便也是來了,慕向白之前除開當值,也是徹夜守在裕親王的榻前,已經幾天幾夜沒有合上眼睛了,他眼睛底下一圈烏青,看著落魄極了。
因為裕親王每日臥床,除了擦身子孫王妃還可以和老奴一起,其余的起夜小解,都是慕向白親自來照顧,裕親王雖然消瘦了一圈,可畢竟身量和骨架都在那兒,病重的人自己是不知道用力的,都是靠著慕向白手把手地背起來。
這些臟活累活原本交給下人做就可以了,可慕向白也說了,父親是個極其講究的人,小解之后要怎么擦,怎么洗手,都是有規矩的,旁人伺候,怕沒有自己這樣盡心盡力。
孫王妃看著慕向白如此辛苦,內心也很是感動,不光光是孫王妃,就連在這院子里當差的人,對慕向白的評價也都是大孝子一個。
故而慕向白今夜再來的時候,旁人都是一臉的歉疚,因為實在不知道怎么將大夫的話告訴慕向白,可難聽的實話也是實話,總是要有人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