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想到蘇清海自從進了這裡之後,沒有任何的異動,一待就是數月,直到今天,才殺了太后,又自斷心脈而死。
凌謹遇靜靜的看著牀上的女人,父王臨死之時,曾囑咐他要重孝悌,能寬容。
可是,看看父王的寬容造成了怎樣的惡果?
若是當初父王能心狠手辣一些,一定能查出母親被人陷害吧?
可是父王根本不願去細查,只會苦苦去尋,去等……
父王寬厚一生,卻讓自己痛失生母,甚至差點連江山都失去了。
凌天清站在拱橋上,遠遠看著靜寧宮,隱隱約約的聽到裡面有哭泣聲。
她大概知道了發生了什麼事,有些黯然的垂下眼睛。
人生,逃不過生離死別。
“丫頭,你怎麼在這裡?”老酒鬼現在變成了老醉鬼,抱著酒瓶晃悠悠的走過來,問道。
胖老頭也放心了……
他留在宮中雖是爲了喝美酒,但那次蘇清海出手,他也怕凌天清再出意外。
所以,留在宮中順便盯著靜寧宮,免得再鬧出幺蛾子,害苦了小清兒,誰給他釀酒?
“爺爺,我在等凌謹遇。”凌天清擡起眼,對胖老頭笑了笑。
“爲什麼不和他一起進去?”胖老頭咂巴著嘴,問道。
“他並不想……”凌天清還沒說完,就被胖老頭一把拽住胳膊往靜寧宮拖。
凌謹遇不想讓她看到那一幕吧?
或者,凌謹遇根本就不想讓她看到隱藏的過往。
凌天清心知肚明,所以……所以當老將軍出現,凌謹遇發怒要賜死太后那日,就已知道全部的故事。
所以,所以她活下來後,纔對凌謹遇那般遷就包容。
這世間,凌謹遇得到了溫情太少,才如此冷漠殘酷,而她,對自己的丈夫,不該吝嗇溫柔。
“爺爺,別……”凌天清不想進去,說道,“王上不願別人打攪,我們還是在外面等著吧……”
“哎呀呀,你何時變得這麼怕他了?有爺爺在,不怕。”胖老頭拽著她繼續往靜寧宮走,笑瞇瞇的說道。
“不是怕……是……”凌天清也無法說明自己的心情。
她是……可憐凌謹遇。
沒錯,本不該有這樣的感情,但她真的不願看到凌謹遇面對太后死亡時的表情。
是解脫嗎?還是有遺憾?
畢竟做了那麼多年的“母后”……
胖老頭已經一腳踹開了門,凌天清看見裡面的宮女全跪在地上嚶嚶的哭,無奈的嘆了口氣。
侍女看見是胖老頭,誰也不敢攔,眼睜睜的看著皇爺爺帶著小王后往太后的寢宮走去。
“看來是死人了。”胖老頭一邊走一邊說道,滿臉的不在乎。
凌天清始終沒有說話,不知道凌謹遇此刻是怎樣的心情。
凌謹遇的眼裡有笑意,俊臉上也有笑意,他淡淡吩咐道:“詔令天下,太后崩,服喪三日。”
凌天清恰巧走進來,微微一愣,服喪三日?
只三日?
就算是普通的百姓,父母死了,按照天朝的慣例,至少得服喪一年吧?
“不能三日。”凌天清來不及多想,立刻說道。
凌謹遇回眸看見皇爺爺和凌天清,眼眸的笑意收回:“誰讓你來的?”
“刁蠻婆婆死了,怎麼說媳婦都該來看一眼,不是嗎?”胖老頭倒是滿不在乎,笑瞇瞇的說道。
凌天清只看了一眼鳳牀,就被凌謹遇擋住了視線:“皇爺爺,您莫要多事。”
凌謹遇第一次對皇爺爺用這種冷漠又帶著壓制性的口吻,他伸手將凌天清往外拉去,不願讓她看到王族裡,那些腐爛黑暗的一面。
“凌謹遇,你……你不能這樣詔令天下……”凌天清被他拉到院落裡,小心翼翼的說道。
看見凌謹遇的態度,她確定了自己的猜想。
太后果然與將軍私通,而非凌謹遇生母。
但若是以孝悌感懷天下的王上在母喪上,做的如此寡薄無情,豈不是給後人留下話柄?
上風不正,下必效仿……
“那應該如何詔令?”凌謹遇剛纔五味雜陳,恨大於悲,詔令只是隨口而出,並未想的周全,被她一點,仇恨矇蔽的大腦,稍微清醒了一絲。
確實,他只顧著私仇,忘了自己是天下人競相效仿的對象。
“史籍所載,太后崩,天子服喪三年,百姓同服。”凌天清說道。
“三年?”凌謹遇忍不住冷笑,實在太厚待了這個女人。
“你想下完那盤棋嗎?”凌天清低聲問道。
***
溫寒站在太后的牀邊,看著塗抹著胭脂面色紅潤的親孃,表情也是冰寒的。
他對太后有些什麼額外記憶呢?
似乎只有如何奪取江山……
哦,還有一次,他唯一的請求,希望太后能將鳳血玉賜給凌天清,希望她不要傷害凌天清。
誰知因爲自己的請求,讓太后動了殺機,想斬斷他所有的牽念。
僅此而已。
溫寒冷漠的轉過身,他一直以爲,自己纔是真正的太子,誰知……太后居然和蘇清海有染。
那他算什麼?
這麼多年來,想要奪取王權算什麼?
只是她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一枚因爲恨,而沒了愛的棋子。
“她培養你,不過是因爲恨本王的母親。”凌謹遇坐在外面的木椅上,曬著陽光,淡淡的說道。
“因爲恨本王的母親,所以連帶著恨本王。”
“想讓你奪淩氏江山?呵,在她的眼裡,並沒有男人的江山,只有女人的江山。”凌謹遇看著外面暖暖的陽光,低低的說道,“她想讓你奪取的,是南宮瑾留下的唯一血脈。”
溫寒抿緊了脣,看著那副巨大的玉石壁畫,那後面,有一個暗門。
他無數次從這個暗門裡走出來,來參拜他的孃親,聽著她哭訴,凌謹遇如何奪了自己的位置,聽著她滿是恨意的說--寒兒,你一定要奪回原本屬於你的江山。
無數次聽她說那個故事,
故事的開頭,是一個美麗如精靈的女子,那故事的結尾,也是那個美麗如精靈的女子。
他從未懷疑過這個故事的真實性,他忍辱負重的秘密籌劃著叛亂,誰知道……一朝夢醒,原來一切都是顛倒著的。
太后對他說,有一個南宮瑾的女人,用妖術竊取了鳳身的位置,奪走了他父王的心;
又諂進妖言,讓她被父王冷落,且懷疑她與男侍有染,她迫不得已,在懷孕的時候,不敢聲張,擔心會遭到妖女妒忌,要了她腹中孩子的命……
所以,在生下他時,太后想盡了辦法,將他送出宮去,託付給自己最信得過的人。
後宮的暗鬥,誰人能說得清?
溫寒從沒有懷疑過自己母親的話,自小,就對那個妖女所生的小王子恨之入骨。
原本,他應該是這個天下的王!
原本,他不會被寄託在他人家裡,當一個小小的侯爺,與父王相見不能相認……
可誰又知道,他以爲的事實,全都是假的。
支撐著自己奪權的唯一理由,已經不復存在。
他的母親,纔是那個妖女……
溫寒不願相信。
可是凌謹遇是那種如果沒有拿出證據,就不會先輕易開口的人。
黃嬤嬤已經被召回,她在告老還鄉的路上,若不是凌謹遇派人保護,已經死了無數次。
她也沒有想過,太后會那麼狠心絕情,居然對她痛下殺手。
好在侍衛們造成她假死的假象,讓她順利回到故鄉養老。
“老奴原是太后的貼身侍女,從十歲時,就在花府伺候太后,跟了她整整四十年。”
“太后入宮爲妃時,老奴也跟進了宮,忠心耿耿,從未有過異心……”
黃嬤嬤被賜了座,她也從鄉下被接過來,見太后最後一眼,心內也是五味陳雜。
“寒少爺出生之時,是老奴接生,爲怕走漏風聲,被人聽到異響,在毓秀宮的地下密道里接生。”
“剛剛生出,太后只看了一眼,立刻裹了黃綢,送給了一邊等候的老將軍……由他再轉到溫家,寒少爺若是不信,您的左腰側,有一塊小小的胎記,如月牙的形狀,只有老奴當時接生時看的清楚,太后只怕都不知道。”
“既然忠心耿耿,爲何會出賣我孃親?現在說出這番話來?”溫寒說到“孃親”時,心中一痛,他以爲的親人,也都是假的……
這世界上還有什麼是真實的?
“只因王上已經查到當初的王后娘娘,老奴心中一直內疚,見已經紙包不住火,只得坦誠。”
黃嬤嬤嘆了口氣,伸手擦了擦眼角:“而太后也一直一意孤行,老奴勸不住……害死了南宮娘娘,又差點惹得江山大亂……老奴愧對先王……而你長大,溫家的門丁日漸凋落……也是因爲……爲了避免出現差錯,太后下了令……令將軍無論用什麼手段,將溫家與你走的近的人,可能會懷疑你身份的人,全都殺了……”
黃嬤嬤哽咽的說不出話來,半晌才說道:“最後……當……老奴聽到天朝十多萬將士被活埋……日夜不得安眠,因爲……因爲老奴全都知情……卻瞞報在心,害死了十幾萬的年輕人……老奴有罪,未能及時制止……”
“蘇將軍的方法實在高明,不費一兵一卒,就折損我十幾萬大軍,那時,對你來說,正是好機會,可以趁著外亂,擴張力量。”凌謹遇接口說道,“溫寒,若不是那十幾萬大軍無辜而亡,本王或許還麻痹大意,不曾想到忠義一門的將軍府,會因爲情字叛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