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老爺上車后,也不責怪,跟謝曜擠了擠。謝曜卻是一臉的嫌惡,想他祖父,在位時那可是閣老!就算是現在退下來了,別說平民了,就是當官的見了都得禮讓三分。像這樣子沒有禮貌之人,長這么大來,還是頭一次見到呢!
老者擼擼胡須,道:“狀元爺為何這般看著老夫?”
謝曜冷聲道:“這里沒有狀元爺!”
老者也不生氣,看向謝老爺,道:“你這個孫子,倒是個耿直的性子。”
謝老爺道:“他還小,喜怒形于色,先生不要見怪。若非出了事故,有些急怒攻心,他斷不會如此的。”
“祖父!”謝曜沖著謝老爺喊。是他出現幻覺了嗎?為什么覺得祖父對這老者說話竟有種陪著小心的意思。
謝老爺不理他,對老者道:“先生何時來的京城?”
老者道:“比那丫頭早幾天。”
謝老爺暗驚,道:“哪個丫頭?可是------”
老者道:“不就是掉到水里那個嗎?我還想著利用她來找花果老兒呢!她卻給我擺了這么場烏龍。”
謝曜總算聽出了頭緒,道:“你認識玉煙?”
老者道:“我不認識什么玉煙,我只認識柳煙!”然后轉向謝老爺,道:“那丫頭用死整了這么一場,謝老可看清楚了?”
謝老爺嘆氣,道:“老夫愚昧!相信那是個機靈的,卻不知為何,竟讓自己死了。窀”
謝曜急了,道:“你們究竟在打什么啞謎?”
老者搖頭,道:“這性子,什么時候才能沉住?停車!不舒服,老夫要下去。”
謝曜就不悅道:“你這老頭甚是奇怪,坐車行了沒有五百米,就要求下車,折騰人玩嗎?”
謝老爺道:“曜兒,不得無禮!”
老者道:“坐車哪有走路來的踏實!”
“沒人讓你上來!”謝曜仍是不饒人道。
老者道:“上來不過是想坐坐你們謝家的馬車,也不過如此。謝老,后會有期了!”說完,推開車門,敏捷的跳下馬車。
“魏先生,請等一下!”謝老爺連忙探頭喊住,“先生要走,也該留點兒警示啊!”
老者停住,頭也不回的說了一個字:“假!”然后哈哈大笑著離去。
謝曜嘟噥道:“什么假呀真的?依我看,這個人很是不正常。”
謝老爺坐回自己的位子,道:“曜兒,你這性子確實得改改!沒搞清狀況就亂說話,你道他是誰?”
謝曜道:“魏先生啊!魏先生?”
謝老爺就嘆氣,道:“放眼大康朝,能有幾個人敢稱先生?又有幾個人姓魏?”
謝曜一驚,大張了嘴巴,道:“祖父是說,他他------他是------”
謝老爺道:“是啊!此人正是譽滿大康朝的神算魏玄機啊!”
“啊!”謝曜就猛拍自己的腦門,“難怪他會提到神醫花果啊!可他怎會認識煙兒?祖父又怎會對他如此的敬重?”
謝老爺道:“此話說來話長,還得從當年的神醫花果收徒開始。”
謝曜道:“那一算,世人皆知。聽聞當時可謂轟動一時,只是后來,柳煙的不懂醫理,神醫花果的負氣出走,讓那一算成為了最大的笑話。神算魏玄機也從那之后銷聲匿跡。再光輝的榮耀,只要一個污點就可以毀壞殆盡。真是可悲啊!”
謝老爺搖搖頭,道:“不對!這里面定然藏著什么玄機。接著新年說來,應是十六年前了,那時見到魏玄機還正當壯年,看上去也就三十歲左右的樣子。十六年后再相見,他卻已是須發全白,看上去竟然比祖父還老了。若非他提及當年泛舟之事,祖父還真就認不出他了。”
謝曜道:“莫非是當年那一算對他的打擊太大?以至于一夜之間蒼老?”
謝老爺還是搖頭,道:“聽聞神算魏玄機是從來不輕易給人算的,因為每每算準后,他都會折壽。若說,他當初的那一算不準,他又因何會折壽十年?”
謝曜就覺得渾身的汗毛根根豎起,道:“聽祖父這么說,還真是玄乎呀!”
謝老爺道:“魏玄機不會無緣無故的開口,那個‘假’字究竟指的什么呢?”是想暗示那個柳煙是假的嗎?魏玄機自然是知道柳煙是假的,可他既然跟玉煙認識,應該知道早在昭縣時,玉煙就把冒充之事告訴了他。那么還有什么是假的呢?
阿楠猛的開口,道:“假山------假山------”
謝曜苦笑,道:“還假水呢!又來一個神!”
謝老爺就看向阿楠,那么澄澈的眼神,隱藏不住任何的雜質。“阿楠,你在哪里見過假山?”
阿楠抿著嘴,手撫摸著白狐,沉靜的就像是從來沒有開口說過話。
謝曜道:“祖父是不是有點兒草木皆兵了?”
謝老爺嘆氣道:“要是玉煙在這兒就好了!她那心眼轉的,總能琢磨出別人意想不到的東西。”
謝曜一陣黯然,道:“可惜,她不在了!”
謝老爺就擼著胡須,陷入了沉默。一直到承天府,三人都沒有言語。謝老爺下車之前再看向阿楠,問:“阿楠,你可愿意告訴爺爺,假山在哪里?”
阿楠就雙手合十,置于耳邊,閉了眼睛,竟是假裝睡覺。
謝曜道:“祖父若實在有疑慮,可以逐一排除。畢竟,他來到這京城,所到過的地方不多。”
“嗯!”謝老爺就下了馬車,揮揮手,示意車夫將馬車趕走。門口的守衛卻并不認識他,自然就把他攔下了。待他自報家門后,就半信半疑的進去通報。
謝老爺就在府前徘徊,那謝曜說的話也是有一定道理的。這阿楠是跟著玉煙進京的,一直都居住在平祝王府里,所到過的地方的確沒有幾個。而平祝王府里是沒有假山的,那么,阿楠是在哪里見到的假山呢?
謝老爺想著,一抬頭,就看到了他那兒子急匆匆而來。門口的守衛也瞬間變得誠惶誠恐。“父親,您怎么來了?兒子還以他們弄錯了呢!”
謝老爺眉毛一挑,道:“怎么?我不能來嗎?”
謝正道:“自兒子上任以來,父親還是第一次到這承天府吧?”
謝老爺道:“我的兒子自昨晚就一直沒有回家,我不放心,來看看,不行嗎?”他以前不來,是不想對他的公務指手畫腳。他若有心請教,他當然是樂意給出建議的。他若不說,就證明他自己能應付得了。但是,今日之事,他卻不能不來。
謝正道:“是!外面風大,父親請趕緊進府吧!”
謝老爺就被引著進到府內,去了會客廳。意外的,竟然在這里見到了熟人。
“老大人也來了呀!”
謝老爺道:“國舅爺啊!國舅爺來這承天府可是出了什么事?”這個熟人正是云竹!只是平常里意氣風發談笑風生的國舅爺,此刻卻是臉色慘白,眼含血絲,這樣的面貌竟然是跟謝曜有的拼,不同的是,比謝曜多了疲憊。
云竹道:“聽聞老大人從不過問謝大人辦案,今日親自前來,又是為了哪般啊?”
謝老爺道:“自然是為了我謝家的救命恩人而來!”
謝正卻還是面不改色道:“父親,請上座吧!”
謝老爺看一眼云竹,毫無避諱道:“不坐了!來就是問問,昨夜的那個活口可是招了?”
謝正面露難色,道:“父親在朝為官多年,對于這官場的規矩應該比誰都清楚才對。這承天府辦案,別說您一個不在其位的,就是如同國舅爺這般位列當朝的,也是不能過問的。”這一番說辭,不但堵住了謝老爺的嘴,更是讓云竹也啞口無言。
“很好!”謝老爺黑了臉,“為父教的還真是好啊!好吧!謝大人,老夫今日前來,是以受害者家屬的身份來的。請問,謝大人,那陷害我們謝家救命恩人的小賊,可是招出了幕后黑手了嗎?”
謝正的臉色就紅白交替,道:“父親,你這又是何必呀?”
謝老爺厲聲道:“要想維持你鐵面無私的形象,就別叫我父親!我只知道,如果沒有玉煙,謝曜恐怕早已不在人世了。你剛正不阿的謝大人可以忘恩負義,但我這脊梁骨還不想被人戳呢!”人總是會變的!他那個一根筋的兒子,已經在官場的摸爬滾打中學會了平衡,平衡各方面錯綜復雜的關系。這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畢竟這是天子腳下,有權有勢蓋過他的人太多了。
謝正道:“父親言重了!那玉夫人畢竟是平祝王爺心尖尖上的肉,兒子怎敢怠慢。現在這當兒,找人救人最要緊。兒子一早就忙著派人沿著明鏡湖水的流向找,哪顧得上審案子啊!”
謝老爺瞪眼道:“現在有空了,趕緊提審啊!”
“這------”謝正的目光在謝老爺和云竹之間漂移,說不出的為難。
謝老爺一屁股坐到凳子上,道:“好!不讓參與審訊就不參與,不讓旁聽就不旁聽,但是,老夫今日非要等一個結果不可。”
云竹就露出了蒼白的笑,道:“能與老大人心意相通,還真是痛快啊!本國舅今兒個也就在這兒等了,只是,這要等的不只是一個結果,還要等一個人來。”
父子倆就都露出驚異神色,謝正道:“還有誰要來?”
這人說來還就來了!衛兵進來通報,說刑部侍郎賈銘驊已經來到了府前。謝正就趕緊扔了謝老爺和云竹,前去迎接,要知道對方可是二品大員啊!
謝老爺和云竹就互看一眼,謝老爺道:“刑部侍郎?刑部是想插手這件案子嗎?”
云竹冷笑道:“這賈銘驊的官階是比謝大人高,但朝廷對這承天府審案有規定。承天府的案子,就算官再高也無權干涉,除非有皇上的圣旨。”這也正是謝正的腰板剛才挺得那么直的原因。
謝老爺道:“如果他真的請了圣旨來呢?老夫已經退了,說話在自己兒子這里都不好使了。所以,還是希望國舅爺能阻止!”
云竹苦笑,道:“老大人知道云竹現在最后悔的是什么嗎?手中無權啊!國舅爺不過是個空號,真到了事上,那是一點兒都不好使的。”以前只覺得所謂的名利權勢不過是浮云,哪有仗劍走江湖來的逍遙自在?
可是昨夜之事,當真是讓他備受打擊。他可以招來江湖朋友,也可以指揮丐幫弟子,但若遇上官兵,這些人卻也是抗不了的,而官兵卻是他指揮不動的。他才突然意識到,這么多年寧愿跟著沈廷鈞打醬油混日子是錯誤的。他真不該一直躲在暗處,而是應該走出來,進爵,加封,領賞,給世人一個精明能干的國舅爺形象。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寧愿混跡花樓,得一個不學無術的草包形象。
謝老爺道:“那就且看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吧!”
謝正同著賈銘驊前來。那賈銘驊矮瘦身型,皮膚很白,五官周正,可見年輕時也應是個美男子,這一點兒可以從他的兩個女兒身上得到印證。賈銘驊見到廳里的倆人,也是一愣,但很快恢復常態。三個人就打著哈哈,讓寒暄聽起來很是虛假。
謝老爺道:“這賈大人可是忙人啊!所謂的無事不登三寶殿,大人前來可是要提審與刑部案子有關的犯人?”
賈銘驊笑笑,滿臉的褶子,道:“這大正月天的,有什么好忙的?這不,正閑得慌呢!聽聞昨夜平祝王爺的玉夫人出了如此悲事,當真是心急火燎啊!想那平祝王爺可是統管我們刑部徹查官場腐敗案的,出了這樣的事,可不是要分神嗎?又想到謝大人這里肯定忙著找人無心審案,于是就到皇上那兒討了圣旨來,帶昨夜所抓之人回刑部審。也算是閑來無事為平祝王爺盡力了!圣旨剛才已經對謝大人宣讀過了。”
云竹道:“看來,這刑部還是閑啊!連這等小案子都要插手啊!”
“國舅爺怎么能這樣說呢?”賈銘驊一臉的不贊同,“牽扯到平祝王府的案子怎么能算是小案子呢?本官和柳大人已經合計過了,此案怕是不簡單呢!那平祝王爺自去年開始接手官場腐敗案,怕是樹敵太多呢!所以說,這次的這幫歹人極有可能與官場腐敗案有關。關鍵的,最近案子進入了瓶頸,昨夜之事很有可能就是突破口。”
云竹皮笑肉不笑,道:“賈大人說得太有道理了!若此事真的是平祝王爺招來的,相信他會一怒之下攪翻整個的官場,到時候,賈大人可是要做好善后啊!”這種人,接收這個案子只為在沈廷鈞面前邀功嗎?可萬一邀來的不是功,而是過呢?
賈銘驊就訕笑,道:“國舅爺真會開玩笑啊!”
云竹道:“本國舅以前跟賈大人開過玩笑嗎?若說為平祝王爺分憂,本國舅可就最義不容辭了。畢竟,那玉夫人可是在本國舅的眼皮底下弄沒的。看來,本國舅得進一次宮了,從皇上那兒把這人給討了去。”
賈銘驊的臉上就明顯的掛不住,道:“國舅爺這是擺明了要跟本官搶人嗎?”
云竹譏嘲道:“賈大人手握圣旨,本國舅能搶得了嗎?世人皆知,本國舅素來與平祝王爺交好,想來,隨便遞個話在他那里也是管用的。話說刑部的案子那么多,卻還要來管這個案子,不能不令人生疑啊!您說呢,老大人?”
謝老爺道:“國舅爺這樣說,聽起來蠻有道理的。本是承天府的案子,賈大人卻硬要來插一手。知道的,會說賈大人是在為平祝王爺分憂。這要是不知道,還以為賈大人另有什么企圖呢!”
“你們------”賈銘驊一甩袖子,“我心本清明,老大人和國舅爺這般誣陷,又是何居心?”
云竹冷冷一笑,道:“賈大人今天帶著圣旨來,無人敢不從。但是,這人帶走之前,還得等一個人來。”
“等人?”賈銘驊皺眉,看向謝正,“謝大人遲遲不執行圣上的旨意,也是在等人嗎?”
“這------”謝正的目光閃爍不定,猶疑著該怎樣回答。
云竹道:“賈大人何必把矛頭對準謝大人,是本國舅要在此等人。”
賈銘驊道:“那人若是不來,國舅爺就要阻止本官帶人了?”
云竹道:“賈大人太高估本國舅了!這阻止可就是抗旨,本國舅縱有十顆腦袋也不敢造次。但阻止不行,可以拖延嘛!謝大人,這賈大人難得到府上,怎么這么沒禮貌,至少奉杯茶吧!”
“不用了!”賈銘驊一抬手,“本官可沒空跟你們磨牙,還要趕著回去交差呢!謝大人,趕緊移交吧!”
云竹道:“謝大人,沒有本國舅的茶倒不打緊,老大人還渴著呢!謝大人不親自奉茶,就不怕被天下人取笑不孝嗎?”不能抗旨,他還不能絆住謝正嗎?
“你------”賈銘驊就氣得瞪眼,一跺腳道,“好!本官就稍等片刻。這皇上的旨意,任誰來了都得跪下。還就不相信了,那人來了能把天給翻過來。”
就聽外面有人高聲喊道:“平祝王爺到!”
云竹就笑了,看向賈銘驊,道:“這來得可真是時候啊!”
賈銘驊沒有說話,臉色卻變得很不好看。敢情這草包國舅等的就是這平祝王爺?這平祝王爺來了又能如何,就能對抗的了皇上的旨意了?做夢吧!只是,這平祝王爺為何會在這當兒來?來此究竟有何目的?
沈廷鈞徑直走進來,眾人連忙施禮,只有云竹站著沒動。
謝正道:“下官有失遠迎,還望王爺恕罪。”嘴上雖這樣說,心里卻是如釋重負。被擠在夾縫中,當真是難啊!這平祝王爺來了,事情應該就會有轉機吧!
沈廷鈞的目光一掃,道:“還真是熱鬧啊!”
云竹道:“你若再晚來會兒,會更加熱鬧。”
謝老爺就笑,道:“原來國舅爺要等的人就是平祝王爺啊!”
云竹道:“是啊!可不就在等他嘛!今兒個他要是不來,我會很為柳玉煙不值呢!”他就是在等一個確定,確定這沈廷鈞值不值得柳玉煙的喊嫁。痛失所愛可以消沉,但前提必須是做好善后之事。還好他來了,總算沒讓人失望。
沈廷鈞蹙眉,道:“你們都聚在這里做什么?”
謝正上前道:“賈大人請了圣旨來,說是要把將軍移交來的犯人帶到刑部去審。國舅爺的意思,卻是等著王爺您來了再說。”
沈廷鈞道:“這還有什么好說的,當然得遵從圣旨了。”
賈銘驊一聽,立馬樂道:“王爺英明!”
云竹就一個箭步沖過來,道:“沈廷鈞,你當真贊同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