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陽縣委書記宋長江聽了吳在然對山東壽光原縣委書記王伯祥的介紹后,決定親自到濰坊去見一見這位頗有傳奇色彩的老縣委書記。到山東以后,宋長江并沒有急于去見王伯祥,他先到壽光市四處轉了轉,果然感到了這個地方升騰著的勃勃生機。
一些商店的名字還叫作“伯祥”,這讓宋長江感到了王伯祥在老百姓心頭的份量。
聽說是K省東陽縣的縣委書記宋長江要來看自己,王伯祥也很高興。關于宋長江的傳奇經歷,他也有些耳聞。直接從鄉鎮黨委書記提任為縣委書記,在整個國都不多見。
兩個人在濰坊王伯祥那簡樸的家里,聊了起來。一個像是哥哥,一個像是弟弟,很快感情上就沒了距離。
宋長江(以下簡稱宋):老書記,你這一生可是什么都經歷過啊!
王伯祥(以下簡稱王):是啊,吃不上飯,,什么都搞平均化,那研究原子彈的,和家里養只大公雞的,賺的一樣多,那不行。我看到的世界上搞平均化、吃大鍋飯的還有兩個地方。一個是以色列的一小部分人,一個是加拿大的邊緣地區。以色列的“基普茲”(集體農莊)里,人們干完活就吃飯,吃完飯就干活,根據你的年齡,給你補助兩個錢。你比較年輕給你補助10塊20塊,年齡比較大了給你補助40塊50塊,就是個零花錢兒。
我曾到過那里考察,當地的市長陪著吃飯。他說這種辦法沒有生命力呀。大家都不愿意在里面干了。在“基普茲”里干了幾十年,連部車子都買不上,在外頭公司里干上兩三年,就能買一部車子。他說,這種形式已經不適應時代了,逐步就萎縮了。
再一個是加拿大的邊緣地區,有些地方有這么一種宗教信仰式的意思。也是幾百口子人,在一塊兒,吃飯干活,干活吃飯。咱那時候還有個工分,他們連工分都沒有。
宋:咱跟這兩個地方不同之處在于,咱是窮,還搞這個。人家是鍋里有啊!
王:是啊。社會分配非常平均,人們沒有意見,但是社會發展的內在動力不足。提倡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很對。但是貧富差距太大的話,社會就不穩定了。現在要找這么一個平衡點,既要有動力,貧富差距也不要太大。世界上很多國家都在研究這個事兒,這就是公平和效率的問題。
宋:拉開距離是為了提高人的積極性。
王:對。北歐國家像挪威、丹麥、瑞典、芬蘭,社會福利很高,但是國家有點死氣沉沉。你有本事你干工廠了,你賺來的60%、50%要交給國家。國家把這些錢用來照顧弱勢群體了。所以他們有種什么感覺呢?干和不干沒多大區別,所以干的積極性也不高。
宋:我來這里以前,也看了一些材料。上個世紀80年代,你就對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很有體會。用你的話說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就得研究讓誰賺錢的問題,讓多數人賺錢,讓老百姓賺錢,這就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啊,要不然就跟人家一樣了。
壽光那時候發展,南部適宜種菜,就給南部的菜農建一個大市場;部適宜種棉,部的農民改堿種棉;北部靠海適宜曬鹽、養蝦,就發動全縣人民建攔潮大壩,幫這里的農民發展曬鹽和水產養殖。全縣所有的農民發財的路子都給你們盤算到了,讓你們有活干、有錢賺,這就是咱們社會主義的市場經濟了!
王:你說的這個事兒,很準確。
宋:我是從你那兒受的啟發,得出的總結。
王:你說那個時候,咱也不懂什么經濟學。咱就一個想法,就是怎樣讓全縣100萬人盡快富起來,多掙錢。叫我干縣委書記嘛,我就是一心一意地打譜兒,怎樣讓全縣100萬人盡快富起來。不光老百姓要富,縣里也要富;所以壽光的特點,就是非常均衡地富。工人富,農民也富。老百姓富,縣里也富。
富到什么程度啊?有的村一個胡同里一年就可以買五輛小轎車。
宋:我前幾天先到了壽光,在大街上一走,你看這個馬路,你看這個房子,你看人們的這個穿戴和精神面貌,這個感覺呀熱氣騰騰!充滿了希望!
但是另外一些地方,原先不錯的,現在卻就衰敗了。所以我感覺,你那時候啊是個機遇。
王:對!是個機遇。
宋:這個機遇你抓住了就抓住了,一個地方起來就起來了。
王:那個時候正是三全會開了之后,全國都提倡掙錢,讓老百姓快富,怎么樣搞市場經濟、商品經濟,把資源優勢變成市場優勢。你說得太對了,咱就是抓住那個機遇了。
宋:盼望這個機會,機會來了。壽光成功,它的因素在哪里?你想這個事了吧?
王:(沉默一會兒)想這個事了。
宋:我的看法,因為有一個好書記,有這么一批和你有共同想法的人,這里頭包括你的副手,包括王樂義,包括晨鳴造紙廠那幫人。
王:這個很對。
宋:就是現在,聽老百姓說起壽北開發的事,我仍很感動。你在窩棚里住了43天呀。當你遇到困難的時候,村支部書記們自己開會,縣里遇到困難了,我們怎么辦?很多村主動成立了突擊隊。
王:對啊,那時候非常維護我們。
宋:有這么個機會,還得有那幫子人啊。
王:我當時在壽光培養了三個典型。這三個典型啊,以后基本上都變成了全國的典型。一個王樂義,種蔬菜就是他帶起的頭,這是全國的典型。第二個是晨鳴,這是全國造紙行業的排頭兵、龍頭老大啊。當時是一個小廠子,眼看快倒閉了,是我把陳永興弄去的。他當時已經53了。我和這個人比較熟悉,我感到他有本事。他用了不到五年的時間就全國第一了。
宋:晨鳴現在可是現代化企業啊!了不得!
王:還有一個典型,是壽光大學,現在叫濰坊科技學院,有本科了。縣一級辦本科大學這是全國少有的!它的基礎就是一個職業專,最初是王煥新同志在那搞的。當時發揚南泥灣精神,自個掙錢,自個辦學校。發展了那么十年八年的,成了成人專,在全國掛上號了。后來崔效杰又發展成大學。現在這個大學啊,學生大概得上萬了吧。
宋:縣里辦大學很少啊。
王:當時咱就是為了把縣里的農業搞上去,老百姓多掙錢;就是為了把縣里的工業搞上去,縣里多點財政收入;就是為了把縣里的教育搞上去,培養下一代。就抓了這三個典型。
宋:老書記,你抓了這三個典型,就等于抓了壽光的一切。強縣、富民、民智。另外,這些典型意義也不止于壽光。說大棚菜吧,好像是壽光建了市場,搞了大棚菜,壽光得利,發展了壽光。它實際是發展了全國。你坐火車一路走過去,窗外一片大棚。
王:對啊,這三個典型都不光是壽光的,是全國的。
宋:這正應了央領導的話: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對世界的貢獻。你壽光把自己的事辦好了,這對全國就是大貢獻。
王:就說這個造紙廠吧,我把老陳送去以后,跟他說,我讓你來干造紙廠,至于你用誰來干你造紙廠的事,我都不管,你說了算。當時,這也是很大的思想解放。當時,別看廠子小,縣委組織部對廠里的副手、層,都管著。我說,我一切都不管,頭三年我給你免稅,你就把這個企業搞活起來。我跟他說,你還有個任務,就是隔上一個月兩個月,把全縣的廠長叫到你這來吃頓飯,給他們鼓鼓勁兒。你年齡大,廠子搞得又好,大家都佩服你。你替縣委做做工作。
他那里有個飯店,那時候縣里飯店還很少。二三十個廠長上他那去了,喝點酒,拉拉呱。我說我做不通的工作,你說就方便了。他替縣委做了不少的事啊。那些企業都跟著他學,他對全縣的工業發展起了很大的推動作用。
宋:這讓我想到了袁隆平。
王:哎,你說到這個了。網上一個外國人說了一句話,他說:你們國對世界農業有兩大貢獻,一個是水稻雜交,一個就是溫室大棚。這個溫室大棚,在國的黃河流域,北方,已經完全推開了。
宋:這是一場革命啊。袁隆平解決的是糧食啊,溫室大棚解決的是菜。
王:不光是菜啊。種果樹,養殖也可以啊。
宋:哈哈,農民呀,只要你給他這個條件了,真聰明。你現在再去看看那個蔬菜節,那些高科技,新品種,那是國際化的,真了不起。
王:現在世界上有的蔬菜品種,壽光都有吧。
宋:我在這琢磨這個事。這個農民,過去,只改變了生產方式,就出了那么多農民專家。搞蔬菜種子的,上日本講學的,真聰明。
王:壽光人思想解放得比較早啊,在面上還沒有解凍的時候,壽光人為了蔬菜,走南闖北,出國的都有了。
宋:你當壽光的縣委書記,后來當濰坊市的副市長、市長,但是我覺得你最輝煌的時候還是在壽光當縣委書記。我在想這個事,想你,想王樂義,想晨鳴的陳永興,還有其他那些典型。作為人,作為的干部,安排一個崗位,為老百姓辦事兒,把事兒辦漂亮了,是很得意的。不管是當縣委書記、市長、村支書。我覺得你在壽光干縣委書記是你最累的時候,也是你最得意的時候。
王:壽光人富了,咱也有個成就感,滿足感,幸福感了。
宋:壽光成功,我覺得,首先有那么一幫人和你一起干;再就是你培養的典型,三個人帶頭三個行業;還有第三條,發揮了的政治優勢,你說的,你就這么辦了。在有的國家不是說到就能辦到的呀。還有第四條,你打下一個很好的基礎,鋪了一條很好的路子,你的后任沒有變。這也很重要。
王:壽光的蔬菜發展已經成規模了,誰要是想把這事撲啦了,不那么容易。
宋:你搞好了,搞得很有成效,撲啦不了。
王:你說的這個有政治優勢這一條,也是比較準確。發揮政治優勢,我覺得有兩條。一個是得以身作則,你要讓別人正,自己得先正。你自個正了,再去用人,用跟你想法一致一心為公的人。
宋:把這一檔子人用起來,正氣就起來了。
王:過去咱們用人,就看誰干這個事最合適,誰就干這個事。
宋:有人說一心為公是不可能的,但你履行那個崗位責任的時候,必須一心為公。
王:我不管什么關系的人,我不管你對我孬好,你懂市場經濟,我就用你。再一個,人不能搞特殊化。
宋:不搞特殊,你威信就高,老百姓越聽你的。
王:我那時候搞壽北開發,在工棚里住了43天也沒回來。我在那住著,鄉鎮黨委書記也沒有一個敢回來的,支部書記也都在那住,如果我不在那住著,鄉鎮黨委書記就走了,支部書記也就不在那住了,支部書記一走,民工怎么干就不知道了。你就搞不成了。
宋:是啊。這政治優勢是帶頭才有優勢,廉潔才有優勢,公正才有優勢。
王:那時候空氣非常正啊,一家人一個勁往上干啊。要不然為什么一搞蔬菜大棚,全縣6000多個,一下就弄起來呀?
宋:我有一個假設,如果是晚5年,同樣搞蔬菜大棚,同樣搞市場,能行嗎?
王:不行!
宋:這就是個機遇問題。
王:搞早了,沒那個機會,搞晚了,絕對不會在你壽光形成個大市場。甭說晚上5年,晚上1年2年,或者抓得不緊,這個市場,就讓別處弄去了。那個時候人家別的縣不是不想弄啊。
宋:一個市場是這樣,一個縣是這樣,一個國家是不是也這樣?國如果不是1978年12月18號開三全會,改革開放,大包干,起來的很可能不是國。
王:是啊,是這個事兒。這有個什么基礎呢,家庭聯產承包是個基礎啊。沒有這個制度的基礎,形不成市場,形不成蔬菜優勢。
宋:壽光這些發展前提只有一個,就是鄧小平提出的大包干。
王:那當然!沒有這個,什么都免談。
宋:這三十年過來了,回頭一看,鄧小平確實偉大。
王:這是當然。
宋:我覺得國能解決農村問題,解決全國人的吃飯問題,了不起!
王:是。
宋:上邊看得清楚,以經濟為心,搞大包干。底下一幫人,為老百姓干實事的人,才能有所作為。所以說啊,你最痛快的,也是最幸福的時候,就是壽光那一段。
王:在壽光干縣委書記,是最能體現我人生價值的一段。
宋長江后來又接著說:“老書記,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
王伯祥說:“咱們這些人還客氣什么?”
宋長江問:“老書記記,作為一個過來人,你最想囑托我的是什么?”
王伯祥想了想說:“老弟,你既然這樣虛心,我就說幾句吧。第一,你要分外珍惜縣委書記這個崗位,要干出幾樣實事、大事來。也許很多人更看重級別,比如市級、省級,但我認為,一個縣委書記最能發揮一個人的聰明才知。最容易將自己的理想書寫在寬廣的大地上。第二,只要是為老百姓著想,那就什么也不用怕。你已經是縣委書記了,還怕什么?就是不再被提拔,只要咱為老百姓干出了幾樣好事、大事、實事,這一輩子就可以無憾了!第三,要敢于用人,用想干事、會干事的人。人用對了,你的工作就變得輕松了。”
宋長江激動地說:“好好,老書記,你說的這三點可是真經啊!聽你這么一說,我的心里就更有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