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棺門清,門者自清,出生年月不詳,我的故事並不多,我的人生還沒完,最真實的莫過於我的故事人生,道不盡道不盡……
老爺爺說,那是一個很漫長的夜,也很涼,並無異象,長井藥鋪正門九丈九開外,是歲月斑駁的老古宅,黑夜中似深淵,無聲無息等待著不幸降臨一般。老爺爺將我從古宅門角撿回長井藥鋪,有竹帛爲證:自棺而出,以棺爲氏。至此,不禁捻鬚三遍,故有一笑,古有門臉,臉清人清,門者自清,便有棺門清。
到如今,二十五載有餘,棺門清從不曾哭過一聲,一年前老爺爺的“仙”去也未落半滴淚,對於他,哭是種奢望,笑也只是藏心底掩半角,心冷的境界只有自己領會,看盡百態。只銘記,傳承長井藥鋪,護九丈九外古宅。
深夜,棺門清依不入睡,手卷的旱菸不曾離手,在門前禾場有時踱步,並無燈火,有時低頭深思,不時仰望星空,捻了捻三寸長青須,面龐在月下十分消瘦,長髮被月映色,深邃而滄桑眼眸變幻不定,回思著往日時光。
除去藥鋪及古宅,四周三裡外無一屋,也並不表示伏牛坡村的居戶是多麼散落,牛氏古村三百餘戶,數百年來從無外姓,也就棺門清這一‘怪’氏,向來不招人待見。伏牛坡村距處於深山中,‘背’靠連綿不絕深山,距現代外界也足有上數十里,進城一次著實不易,棺門清也想著去那被人傳得神乎的外界走一走。
一支捲菸作罷,手指一彈,便聞路上人影作動,心神不由一緊,大聲作喊:“可是有人!”
竟無應答。
靜謐的夜伴隨寒氣,頓時點亮火引子,痛苦聲傳來,那路上兩影亂步走來,眼見火光,說:“藥師,牛氏的,來看病,從半晌到午夜,我妻之腹疼的實在受不了,望起光。”
棺門清二話不說,迅速點亮門前三盞松油脂燈,亮堂不少,牛有糧感激不已,扶著躬屈著身子哀吟愛妻進得藥屋,棺門清生了小許火爐,細看楊氏癥狀,面部已生得扭曲,大汗淋漓,著實是痛苦,切脈不久,語:“秋後轉寒,食了些生冷食物引起腸胃不適,若是早些來也不過是一劑藥的事,至此來時也有些麻煩,從脈象來看小腸似有些糾轉。”話落,取來銀針,說:“平躺,將衣上捋六寸,針試。”
楊氏一驚,不願,牛有糧瞪眼道:“怎的,平日裡家長外加短的碎語,無人奈你何,此時便認了?”
“牛有糧!”楊氏痛苦一叫,不善道;“這可是你說的,反正我嫁給你就沒好事,淨想著讓人看光你媳婦,往後你就在村口擺個澡盆,去老叔家借面鑼叫大夥都來看吧!”
牛有糧氣的不行,直將楊氏按在桌上,捋開一截衣物露出白花花的肚皮,喊道:“藥師,別理她你只管扎,扎哪兒都行,趕明兒我再收拾這臭娘們,淨給我長臉。”語畢,楊氏哇哇大叫,哀嚎不已,“好你個牛有糧,反天了,這是把你媳婦往死裡逼啊,按住我肚子啊!痛……”
棺門清搖了搖頭,一針毫不猶豫的紮下,輕輕扭轉數翻,問:“還痛不痛?”
“咦……”
話還未語,銀針便被拔出,楊氏又是痛的死去活來,一邊說著:“藥師,扎我,快扎我,實在痛的受不了,扎的讓我舒坦哇!”
棺門清不理她,徑直走向藥櫃子,扒開小抽屜拿出一粒黑色藥丸,說:“先吃些通氣丸通通於氣,你這樣動來動去我可施展不出手腳。”楊氏如見救星,囫圇吞下,頓時滿屋子屁味及嗝氣,疼痛緩輕不少,不得已棺門清點燃捲菸,味道總算有些好轉,對牛有糧說:“吃不飽,將火爐燒旺些,若是不嫌麻煩,熬碗老薑湯,放些許蔥花入味即可。”
“好好……”牛有糧點頭不已,看了楊氏一眼,“臭婆娘,你可別亂動,藥師要給你扎針了,亂動戳穿了腸子你就等死吧。”這話,倒是驚住了她。
棺門清整理一番,便一針針紮下,有條不紊,手法運用的恰到好處,令楊氏說不出的愉悅,三刻鐘後,銀針盡數拔出,腹部灑上些許磨成粉的艾草,再以溫熱毛巾敷上片刻。艾草粉在溫熱作用下引起燒灼感,只是輕微的,是消毒殺菌必不可少的良藥。
完事後,一碗熱氣騰騰的老薑蔥湯下肚,補全了腸胃氣,這轉眼間,腹部只是輕微的疼痛罷了,楊氏再三感謝,好話說了個遍,要論嘴巴恐怕整個伏牛坡還沒人比得上她。牛有糧是打心底裡佩服,說:“藥師,妙手回春手依舊啊,這伏牛坡要沒藥師你還真不成,此地是我等福地。”
棺門清抱了抱拳,又揀了幾味藥,說:“這些藥分三日煎熬,一天一小包,可反覆煎食,切記藥渣要留三分藥性,用此符紙包裹在門前燒盡。”說著,拿出數張符紙遞於牛有糧,牛有糧有些疑惑,問:“只是些風寒病,怎和那些有關?”
“聽我的,沒錯。”棺門清又囑咐,“這三日內忌食生冷、辛辣、油腥子及硬食,最好喝溫粥飽肚,切不可暴食,三日必好。”
牛有糧連連點頭,拿出些財物,頗爲不好意思的說:“藥師,你看,全家也就這麼些家當,若是少了,年末補上。”棺門清微微一笑,推了過去,語:“有糧,錢對我無用,用者急需用者拿。”
“那怎行,您每次進山採藥都是冒著生命危險……”
一番爭論,推辭不過,棺門清笑說:“那也作罷,你若有空便去我那一畝三分地上耪上兩弄,我也好種上點糧物,你看如何?”
“行!”
牛有糧背上媳婦便往外走,也沒個光亮,出門不久,棺門清一皺眉頭,攔住他,“拿上這個。”牛有糧一看,便笑,“大晚上的,皓月當空,怎會有雨下,藥師還是把傘收回去吧。”
“這傘可淋不得雨。”棺門清告誡,“我就不送了,路上小心點。”
“臭婆娘,拿著傘……”
目送著兩人走遠,棺門清這才緩緩往回走,有些詫異,楊氏怎會有股子邪氣纏身,村裡很久沒發生過這種事了,莫不是暴風雨前的寧靜?那傘也並不是真傘,乃陶竹符紙所制,可避陰擋邪,時值如此,深山古村中不免生怪異,也不得不謹慎。
再三思慮,棺門清將有關楊氏的一切痕跡都擦淨抹完,生怕邪物找上自家門,一頓忙活總算入眠,黑漆漆的真正進入寂靜無聲,出奇的是那些蟲鳴鳥叫盡數消失。不知道過去多久,半睡半醒之間,似是落起雨來,牀邊窗外瓦檐上生出溼印子,極其微小,凝聚良久才滴落而下,滴答滴答聲不絕入耳,讓棺門清徹底醒了過來,屋外並無雨落,不禁輕嘆一氣。
常言道,半更瓦棺自流水,老鴉二日便登門,三日時內收腳印,無印無門魂必亡。
此時此刻正印證第一言,乃斷樑,二日之夜必然有老鴉悽慘鳴叫,乃不吉,三日時分便會有“東西”在各家各戶正門前收屋內人進出腳印,若是沒收到哪個人的腳印,只有把這個人“帶”下去。不過不出門的大部分是一些老人,收不到這類者腳印的機率比較大,但很少有老人犯這種錯,除非是自身體膚極大缺陷,但依舊每天也要求家內人扶自己走上幾步。
鄭重告誡一句:年輕人,千萬別走後門!
也該去收屍了!
棺門清嘆了個氣,算起來也有些日子沒去收屍,這收屍可不簡單,是個累人活,沒些個真本事還真不行,得走個沒完,不能停,一停就完!
翌日。
瀰漫著稀霧,清新中有些涼意,阻擋不了農作的村民,有雞飛狗跳之意,一切如始蘇。
“咚!”
突的一聲大鼓作響,驚擾了盡數人,停下手中活仔細凝聽。
“咚!”
“咚!”
三聲過後,靜斷,村民們又繼以勞作,心中都作數,亦是交談,“牛三炮,聽這長井傳來的鼓聲,藥師是要出遠門啊。”
牛三炮撂下鋤把不樂意,哼哼道:“小牛鞭你是望著我作病不成,咱村裡誰不知道長井鼓一響便是要出門,這響一聲是隔日回來,響三聲是個遠門,提醒大傢伙有病去看病,沒病去消災,你說這個話也不得對對良心啊?”
“哪能呢。”他不好意思撓了撓頭,揮動著鐮刀。
這一等,去了半晌,棺門清也知無人來,啃了兩口糯米餅子,還是帶甜味的,捨不得多吃塞進包袱,整理行囊便出發了。此一程路途遙遠,糧食卻不敢多帶,生怕回不來丟在異地可惜了,目的是深山一脈,需穿梭於各個村落,也路徑村中。
不少老人三三兩兩聚在村中古樹下閒聊,撇著個酒葫蘆,還沒說兩句便要喝上好幾口。眼見棺門清走來,各個起身,唯獨牛氏長者閉眼閒坐,滿發銀白,鬢如霜。
棺門清走上前說:“二爺爺,我走了。”
“嗯。”
牛二爺微微睜眼,緊握著烏木柺杖,說:“神仙樹下拜一拜吧,保佑你平平安安的回來,我這裡無需牽掛。”
棺門清點了點頭,樹根巨大,當中鏤空,供於貢位,點燃三炷清香,伏地拜了三拜,臨走時不忘對牛二爺語:“二爺爺,臘冬時分你就一百歲了,往後等霧散見了太陽再出來走走。”
“呵呵。”牛二爺朗朗一笑,“門清啊,我是看著你長大,知道你孝順,不像這些個牛氏後生動不動便是找我要老酒斟酌。”說著,話鋒一轉,有些嘆氣,“爺爺我是真的老了,若是不早些出門,怕是見不著太陽啊!”話落,老手捋了捋山羊鬚,神色當中有些迷離,多的是渾濁。
棺門清笑而不語,看了看衆人,一抱拳,“懇請各位爺爺迴避,我有些言語要與二爺爺敘敘。”
“小門清,那二爺爺就交給你了,走的時候支一聲。”
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