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眼中,那明明就是五根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手指,但小萱卻看得如此入神,好像是天底下最神奇的東西。
陳宇嘉對我做了一個禁聲的口形,現在小萱已經進入狀態,太大的聲音會讓她驚醒。
我靜悄悄地坐在一旁,只見陳宇嘉先將五根手指中的大拇指彎了下來,然后又逐一將其它手指彎下,最后只剩一根小指頭。
“看清它的紋絡,那是時間的螺旋,你可以在上面找到任何一個點,在那里停留,回到曾經的過去。”
幽遠空寂的聲音從陳宇嘉的嘴里毫無生氣地傳了出來。我有一點明白了,他的聲音一定是經過專門訓練過的,就像是中醫的筆跡一樣,除了他自己和藥房的人能認識之外,其他的人是看不懂也學不來的。
這個聲音一出現,小萱就眼光就開始迷離起來,好像她真的鉆進了陳宇嘉的手指,沿著那一圈圈紋絡,掙脫了時光的束縛,回到了曾經的過去。
從這個時候開始,陳宇嘉就不再開口說話了,但我知道,他一定有另一種溝通方式,就像那天我被催眠一樣,在黑暗中無形地引導著我。
房間里靜得可以聽到心跳的聲音,小萱的眼睛緩緩地閉上了,我突然有一種感覺,那就是小萱真的在離我而去,她正沿著時間的長河,逆流而上,留下孤獨的我站在原地。
我的心里涌起一陣恐懼,生怕真的會失去她,但是明知這只是片刻之間的事情,下一刻她就會睜開眼睛瞪著我,怪我沒有陪她回到過去。這種感覺很奇怪,我想是因為我太看重小萱了,并非是對陳宇嘉的不信任。
這時,小萱突然動彈了一下,我的心一下緊張起來,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只見她眉頭蹙起,細牙緊咬,臉上顯出一付痛苦的樣子。
如果在平時,我早就將她摟入懷中好好安慰一番了,但現在她是在催眠狀態,她所經歷的東西都是虛幻之物,我完全沒有必要為她擔心。
我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要鎮靜,也許是陳宇嘉找到了小萱的什么隱患,現在正做一些疏導。
小萱的臉色越來越痛苦,細密的汗珠從她的額頭上滲了出來,甚至于她的手還無意識地揮動了一下。而陳宇嘉似乎也有些吃力,他的鼻尖閃爍著光亮,那是燈光照射在汗水之上,看來他一定是找到了什么東西。
這時,我突然冒出一個奇怪的想法,于是偷偷地拿出手機,打開攝相功能,將眼前的一幕全都記錄了下來。我想等沒事的時候回放給小萱看看,她看見自己的窘態,一定會追著要我刪除,到時候本人就可以此為要脅,對她做進一步的‘侵犯’。一想到那香艷的場景,我的血液便開始四處奔騰,喉嚨也開始發干發熱。
我看看時間,從小萱進入催眠狀態開始,到現在已過去了一刻鐘多點,想來快要結束了,于是將手機收了起來,靜靜在坐在一旁,裝著什么事都沒有發生一樣,但心里早就樂開了花。
這時,小萱的痛苦表情已經沒有了,又恢復到先前的平靜和茫然。過了一會兒,陳宇嘉再次伸出手指,用那種神奇的聲音說道:“時間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看著它,你便可以任意來去。”
小萱的眼睛慢慢睜開,一片迷茫,她看著陳宇嘉的手指,一根,兩根,三根,四根。當陳宇嘉的五指手指完全張開的時候,小萱全身一顫,醒了過來。
“我這是在哪里?”
小萱睜開眼的第一句話那我相信她一定到了一個我不曾去過的地方,于是忙道:“我們在陳醫生的診所里啊。”
小萱摸著自己的額頭,難以置信地道:“剛才發生了什么,我怎么一點都不記得了?”
我覺得不些奇怪,記得上次我被催眠過后,對里面發生的事情記得清清楚楚,為什么小萱竟然不記得了?
陳宇嘉微微一笑道:“你上次是深度催眠,自然像真的發生一樣,你的記憶細胞當然會儲存下來,而藍小姐接受的只是極輕度的催眠,里面所發生的事情都像云霧一樣縹緲,所以醒來后就全忘記了。”
聽他這么一解釋,我們兩個才恍然大悟,小萱歪著頭問道:“你檢查到什么沒有?”
陳宇嘉道:“和我之前預料的一樣,你的工作對你有很大的壓力,雖然你自己平時不覺得,但是那可能是因為你對工作的熱愛,所以就掩飾了它對你的傷害。”
他的話很有道理,因為對于一個女孩子而言,做警察的確是一個不小的挑戰,不僅身體上要承受一般職業所沒有的強度,而且在心理上也同樣如此。當你面對一個個窮兇極惡的罪犯,看到一個個慘不忍睹的受害場景,那種感受只有身為警察的人才知道。
小萱的臉色一下就變了,好像老了四五歲,陳宇嘉連忙道:“不過也不是很嚴重,還遠遠沒有達到真正的病態,只要以后注意調節便不會出現大的問題,并且剛才我已經對你進行了一些治療,對你的身心大有幫助。”
聽到這里,小萱的臉一下晴朗起來,又重新回到了原來的年齡,并且還年輕了四五歲。我真不明白,這到底是陳宇嘉的治療起了作用,還是她自己的心理作用。不過話說轉來,陳宇嘉不就是心理醫生嗎,無論他用什么方法,只要能讓小萱的心理健康通暢,那就是他的本事。
想到這里,我對陳宇嘉道:“真是太感謝你了,終于讓咱們的警花重新健康美麗起來。”
小萱道:“你的意思是以前我就不健康,不美麗了?”
我忙擺手道:“非也,非也,以前也健康美麗,現在是更健康,更美麗。”
小萱還是一付不依不饒的樣子,幸好這時我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拿出手機一看,原來是局里值班室的電話,心里暗暗覺得不妙。
“王警官,請立即到法醫辦,游巧林法醫剛剛遭到襲擊!”電話那頭的聲音又快又急。
我的大腦那根弦一下繃緊起來,對陳宇嘉道:“真是不好意思,局里有急事,要立即過去,改日再來坐坐。”然后又轉頭對著小萱道,“有事來了,我們快走。”
此時已是晚上八點多鐘,外面夜色茫茫,我們一路呼嘯趕到了法醫辦。只見外面靜悄悄地,看不到其他同事的身影,我心里總算安穩了一些。因為如果出了大事,那么這里早就被封鎖起來,現在看來,游巧林沒有出大事,至少絕對沒有生命危險。
我和小萱急步走進法醫辦,迎面看到兩名同事,應該是值班人員。他們一看到我就立即道:“王警官,游法醫在辦公室里,正等著你呢。”
“人沒事吧?”
“還好,就是后腦勺遭到重擊,人昏迷了大約十多分鐘,現在已經用過藥,沒有大問題了。”
游巧林自己是醫生,相信他的確沒有受到重大傷害,但是這個性質卻十分惡劣。要知道警察局可是一個地方打擊犯罪的大本營,現在罪犯居然敢跑到這里來,并且對一名法醫進行襲擊,這簡直就是在打我們的臉。
我在心里憤憤不平地想道,一定要抓到這個家伙,到時二話不說,先扇他兩個大嘴巴再說。
走進游巧林的辦公室,他正躺在一張臨時的擔架床上,就是停尸房里用來搬運尸體的那種,不過很衛生,上面鋪了一層一次性的床單。
只見游巧林頭上包著白紗布,后腦處應該有傷口,不過人很清醒,說明罪犯下手極有分寸,想必他也不愿背負殺害警察的罪名而亡命終生,同時也說明他并不是跟游巧林有仇,而是有某種目的。游巧林的清醒無疑會阻止他達到這個目的,所以他便強行讓游巧林的大腦休息了一下。
看到我進來后,游巧林沖著我眨了眨眼,示意看見我了。這時我才仔細看了看他,只見他臉色蒼白,從不曾離開過鼻梁的金絲眼鏡也不見了,露出里面兩只略顯浮腫的眼睛。沒戴眼鏡的他少了幾分文雅,多了幾分普通人的氣息,并且兩只眼睛因為沒有鏡片的緣故,所以那股犀利也喪失了幾分,不過這很可能是因為他現在比較虛弱。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沒戴眼鏡的游巧林,突然感覺這才是真實的他,以前那個躲在金絲眼鏡后面的人終于完整地出現在我的眼前。
愣了一下,立即想起現在可不是發愣的時候,他在受襲之后指名找我,那么一定發生了一些與我相關的事情。我走上前去,輕聲問道:“感覺怎么樣?”
他輕輕嗯了一聲,然后閉了會眼,這才道:“你從佳大找回的灰塵狀物質,是重要證物,襲擊我的人就是沖著它來的。”
我的心里一緊,第一個想法就是立即回到佳大,從那臺空調里面再搜集一些回來。但是轉念一想,罪犯既然能到這里來,肯定早就將佳大的痕跡清理得干干凈凈,絕對不會再給我一次機會。
這個時候,小萱已經從最先趕到現場的同事那里了解了基本情況,并且一一做了記錄。我坐在床邊,對游巧林道:“你看見兇手的正面沒有?”
游巧林微微搖了搖頭道:“當時我正在顯微鏡下檢驗那些灰塵狀物質,突然就遭到了來自后面的襲擊,等我清醒過來,只見實驗臺上亂七八糟,但是那些灰塵狀物質全都消失不見了,他一定就是沖著這東西來的。哎,可惜啊,如果我早一點將它檢驗出來,也許就能找到新的線索了。”
我的心里也感到十分惋惜,但事已至此,也只能順其自然,我總不可責備一個為了幫助我盡早破案而加班加點的熱血法醫吧。
“你認為那些灰塵狀物質是什么東西?”我懷著一絲僥幸問道。
游巧林道:“應該是一種化學物質,并且對人體有害,從兇手急于奪回它的這個情況來分析,我想它應該是一種比較稀少的東西,能夠接觸和得到它的人很有限。”
我點了點頭道:“不錯,這東西一定是能讓兇手身份得到暴露的,所以他才不惜犯險,從這里將它強行奪走。”
沒想到,真正有用的線索一直就在我們手中,而我之前還一直將目光鎖定在收尸這一方面。而兇手的這一舉動又讓我開始懷疑自己的這個方向是不是錯了,也許他根本就沒有拿幾百具尸體來練刀?
我之前的這個想法,是基于我對整個案件發生經過的推理還原,但如果我的推理根本就是錯誤的,那么推理和真相就是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我如果沿著原來的思路走下去,將永遠與真相失之交臂。
這是一個根本性的東西,我不能輕易做出決定,所以冷靜了一下,然后問道:“游法醫,你能否確定死者的傷口的確是鋒利的刀具切割所致?”
“當然,那是典型的刀切面,用的應該是手術刀,手法極為純熟,這個之前我們已經討論過啊,怎么又提出來,有什么問題嗎?”
我顯得有些迷惑起來,如果說死者的傷口是鋒利的刀具所致,那么我的推理還原就應該是正確的,但是如此一來,空調上的灰塵狀物質就是多余的東西了。因為兇手已經具備了所有殺人的條件,根本就用不著再添加任何東西,更何況那東西分布在空調里,要做到這一點想必要耗費極大的功夫。
花大力氣去做一件多余的事情,這是不合情理的,對于一個老練的殺人兇手而言,發生這樣的事情就更加不可思議。而且事后還要冒巨大的危險來奪回,這中間的蹊蹺很明顯,但是卻讓人捉摸不透其中的緣由。
我陷入到沉思之中,大腦快速轉動,將整個事件來回放映,再慢慢推敲,一點一點向真相逼近。
空調上的東西會不會是一種致昏劑?
我的腦海里出現一幕場景:
一個黑影從背墻處爬到女生宿舍的二樓,然后來到施穎潔所在的房間。房里沒有人,黑影將空調外面的風柵卸掉,然后將致昏劑噴了進去。當施穎潔和睡在上鋪的王潔進入房間,打開空調之后,這種物質就隨著風吹進了兩人的鼻腔。兩個人越睡越沉,最后完全失去了知覺。這個時候,黑影又無聲無息地出現了。他將施穎潔抱進衛生間,很輕松地在她的脖子上割了一刀,而已經陷入昏迷的施穎潔感受不到疼痛,鮮血從她的頸動脈一噴而出,流著傾斜的地面流進下水道,一條生命便這樣消失了。等施穎潔的血流干之后,黑影又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手術刀,用精湛的手法將施穎潔分割成一塊一塊,再用衣服包裹好放回到床上,然后以一種離奇的方式,從當時正好趕到現場的我們眼前消失。
接上面這個推斷,就能完全解釋施穎潔為什么在死前沒有反抗,而睡在上鋪上的那名女生也沒有被驚醒。
但是事情的真相果然是這樣的嗎?
那灰塵狀的物質到底是不是致昏劑一類的物品?
如果是,那么這種物品一定是極稀有的禁藥,是普通人無法接觸更無法得到的東西。
想到這里,我對游巧林道:“如果灰塵狀物質是一種能導致人深度昏迷的東西,你能想到是什么藥品嗎?”
游巧林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才睜開,顯得有些疲憊。可以看得出,之前的襲擊對他的大腦有一定程度的損傷。
他的聲音很虛弱:“能導致人昏迷的藥物有很多種,但是大多揮發性極強,不可能過那么久還能以灰塵狀形式存在,并且這類藥物都受到嚴格控制,即使在醫院也有一套完善的措施,以防藥品流入社會,造成不良影響。”
“這樣說來,只要我們找到能以灰塵狀形式存在的致昏藥物,也就離兇手更近了一步。”
游巧林搖了搖頭道:“據我所知,在正規藥物之中是沒有的,但是現在很多不法藥商對此類藥物有所涉及,很有可能是從他們那里流傳出來的,所以想找到源頭,還是比較困難的。”
我點頭道:“嗯,你放心養傷吧,這件事自然有我們特務辦來追查,到時一定把偷襲你的家伙找出來。”然后又湊在他耳邊道:“我可以在假裝不知道的情況下,讓你狠狠地揍他一頓。”
游巧林的情緒一下激動起來:“別開玩笑了,那樣是違法的!”
小萱一下扭過頭來,皺著秀挺的眉毛,問道:“師兄,你又準備干什么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