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法醫是一個名叫林書青的中年男子,白白凈凈,有點小胖,顯得年紀不是很大。他沒有戴眼鏡,這是讓我唯一感到心寬的地方,因為我現在有些害怕戴眼鏡的人,那明亮的鏡片會晃花我的眼,讓我看不清后面的眼睛。
游巧林原先的那間私人辦公室現在已經廢棄不用了,里面改作了雜物房,林書青的辦公室很普通,只有一張桌子幾張椅子,然后在墻邊放著一個玻璃柜。
“林法醫,昨天王里巷的尸檢報告有結果了嗎?”
“有了,墻上的血跡是混和體,是死者全身骨肉被粉碎成末,然后與血液攪在一起形成的。”
林書青的話證明了我之前的猜想,于是我又問道:“人的骨頭是很堅硬的,特別的頭骨,兇手如何能做到?”
林書青停頓了一下,胖乎乎的臉上有一絲僵硬,然后說道:“的確如此,頭骨的硬度相當于銅板,但是本案中骨頭已經被粉碎,所以我們只能檢測到其中有骨頭的成分,頭骨到底在不在其中,這個就很難確定了。”
我的心里莫名一驚,但卻不敢繼續深想,于是繼續先前的問題:“如何把骨頭粉碎成末?”
“辦法有很多。”林書青的回答讓我有點吃驚,但他厚厚的嘴唇根本看不到我的吃驚,依舊向下說道:“比如說普通的金屬制碾磨機,就能把人的骨頭碾成細末,類似的工具還有很多。”
“你的意思是,兇手是將死者放進碾磨機里,真能把骨頭碾成那樣細?”
我的話帶有明顯的質疑,但林書青沒有半點不快,他語氣不變地繼續道:“不錯,其實現場的骨頭并不像你們想的那樣細,只不過它外面包裹了血液,所以讓你覺得它好像變成了細末狀,實際卻沒有。”
說到這里,我的腦海里大致有個輪廓了,如果兇手真的是人,那么他就需要一臺碾磨尸體的機器,那么王里巷703號房間就不是第一現場。可是也不能排除‘死神’殺人,因為如果真有那玩意兒,那么它可以輕松地將人骨咀嚼成細碎的小塊。
在我的心里,當然不希望有‘死神’出現,但是胖老妖的經歷卻讓我不得不對此有一些懷疑。因為在胖老妖的那個年代,機械化的工具絕對比不上現在,并且在那樣一個小鎮上,像這種能把人骨碾碎的機器更是屈指可數,所以在案發后這些東西不可能不列入調查范圍。
在上級領導高度重視的情況下,這種調查沒有結果,那么就只能說明兩個問題:第一是所有辦案民警的能力都跟胖老妖的醫德一樣,第二就是根本沒有人這樣做過。而據我所知,在解放初期,老民警們都有著極強的偵察水平,比現在刑偵大隊那幫靠高科技破案的家伙要強多了,所以說結果只能是沒有人用碾磨機碾過尸體。而這個結果也就帶出了另一個可能的結果,那就是‘死神’真的存在。
“還有其它的方法可以做到嗎?”為了徹底解開心中的疑團,我追問道。
林書青想了想,然后道:“能將骨頭碾碎的也只有碾碎機一類的東西了,但是也有另一種可能,就是死者患有骨質疏松癥,那么工具就不需要太復雜,一把大鐵錘就可以了。”
一把大鐵錘,我的腦海里浮現出一個黑影手執大鐵錘,在某個夜里揮動的情景,如果真是這樣,那么事情就有了轉機。假設四十年前的那個木匠正是骨質疏松癥患者,兇手原本只是想用鐵錘將他的骨頭砸斷,沒曾想一錘下去骨頭竟成了粉末,于是就一錘一錘地將人骨全都砸碎。而現在的紀成林也是一樣,根本就沒有什么‘死神’存在。
我看了小挫一眼,心想著要不要把他那個圓盤給砸碎,純粹就是一個招搖撞騙的家伙,害得我心上心下好幾天。
這時,林書青又道:“但是死者沒有骨質疏松的癥狀,這點我們已經檢查過,他完全正常。”
我的心一下又跌入深淵,難道真是‘死神’干的?
總之,到法醫辦來一趟還是有收獲,至少我知道了尸體可以用碾磨機粉碎,那么這也是一條線索,在沒有真正的結果之前,是不能放棄的。并且從我內心來說,我寧愿這條線索是真的,‘死神’畢竟屬于我無法接受也無法承受的東西。
于是,我和小挫兵分兩路,一人追查一條線索。本來我是不想讓小挫孤兵奮戰,但是張杰威自高奮勇地與小挫站在同一戰線,這就讓我無話可說。只不過我怎么也想不出張杰威這樣的無神論者,為什么會突然堅定地支持小挫的有鬼論?
接下來的幾天,我四處查訪碾磨機。一般來說,碾磨機主要用于石料加工,先將大塊大塊的石頭放進去,碾成碎末,然后再用化學劑將其重塑造型。當我第一次親眼看到這東西將一塊塊堅硬的石頭變成細末時,我幾乎可以肯定人的骨頭絕對禁不起它的碾磨,心中的那絲科學的火苗就燃燒得更加旺盛起來。
在安陰市周邊,有幾處石料加工廠,但是為數不多,我很快就查訪完畢,暫時還沒有新的發與。不過偵察這個活不是一天兩天,很多事情要等一段時間才會有結果。
星期天,我很早就起了床,因為今天要去小萱的父母家。自從小萱離開后,我一直不敢面對藍父藍母,但是現在我要開始走出來,向所有的人證明,小萱愛我是值得的。
一走進那熟悉的小區,往日的溫馨的場景便發瘋一樣向我的大腦里涌,讓我有一點目眩,我扶著一路邊的電線桿,咬著牙對自己說道:“你是一個男人,要站起來!”
這時,后面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小王?”
我驚訝地一回頭,看到了藍父。他蒼老了許多,身上那股學術味道已淡化了許多,被一種濃濃的悲傷所掩蓋。現在的他,只是一個普通的老人,并且是一個傷心的老人。
我強壓住心中的悲愴,叫了聲:“伯父,我來看你二老了。”
藍父點了點頭,然后道:“走吧,到家里坐坐。”
來到家中,剛一進門就看到了藍母,她已經沒有從前的那種犀利,變得有些讓我認不出來,但她卻一眼就認出了我,兩行眼淚默默地流了下來。
藍父道:“哎,小王好不容易來一趟,你別這樣啊,以后還怎樣讓人家來呢?”
藍母擦了擦眼淚,哽咽道:“你們坐,我去泡茶。”
我忙道:“您別忙了,我不喝,就是過來陪陪你們。”
二老的傷心不是語言能夠化解的,所以我并沒有多說什么,只是提一些不相干的事情,以此來分散他們的精力。慢慢地,二老的心情不再像之前那樣悲傷。
這時,藍母起身回了里屋,過了一會兒又出來了,將一個本子遞了過來,說道:“小王,這是萱萱的日記本,上面有你,你就拿去做個記念吧。”
我忙道:“不不,還是你們留著。”
“萱萱從小就寫日記,很多很多。”藍母的眼淚又要流下來了,但卻強抑著道:“這本是最后的,你就收下吧。”
我默默地將筆記本裝進了口袋,對二老說道:“我以后會常來看你們,就當我是半個兒子吧。”現在小萱走了,她生前我不能救她,死的一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善待她的父母,我已想好,這一輩子一定要將她的父母當自己的一樣對待,包括以后養老送終。
藍母的眼淚終于控制不住,嘩嘩地流了下來,藍父也是如此,兩行老淚情不自禁地留了下來。
這一天,我一直待在藍家,幫二老做家務,直到吃過晚飯,這才離開。
回到家中,洗了澡,我將平放在桌子的那本筆記拿了起來,雙手按在上面,心里一陣悲涼。
終于,我緩緩打開了筆記本,娟秀而熟悉的字體一下躍入眼簾,讓我的差點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我慢慢地看下去,一字一句都用心去讀。這本日記是小萱在進特務辦之前開始寫的,最開始記載了她在原單位的事情,后來就講到了第一天進特務辦,那跳動的文字一下就劃破了時空,將我帶回了那一天。
“當我第一眼看到王磊時,我幾乎驚呆了,因為他實在太像師兄了。那一刻,我甚至以為是師兄回來了。可是我心里知道,他再也回不來,他已經走了,永遠地離開了我。”
師兄,原來如此,怪不得小萱總是叫我師兄,并且叫的時候總感覺怪怪的,原來真的有這樣一個人。
不知為什么,我的心里對這個師兄并不反感,也沒有那種情敵之間應該有的憎惡,就像對張杰威那樣。難道是因為他已經‘永遠的離開了’?
“王磊真是一個好色的家伙,從他看我第一眼開始,我就知道他沒安好心。”
當看到這一句時,我的汗水淌了下來,原來我在小萱的心目中竟然如此惡劣不堪,而我當時自己還感覺良好,以為能夠迷倒天下萬千少女。
此時的我竟然完全沉浸在過去的時光里,完全忘記了殘酷的現在,我繼續饒有興趣地向下看去:
“慢慢地,我覺得王磊其實是一個心地善良的人,他關心別人,從來沒有害人的想法,并且生怕傷害無辜。雖然他對我有不好的想法,但那也是人之常情嘛,并且我怎么現在也覺得他并不是那么討厭,難道我已經開始喜歡上他了嗎???”
三個問號,道出了女孩心中的困惑。我想那時小萱一點很糾結吧,一方面是長得像‘師兄’的我,一方面這家伙又有些好色,另一方面這家伙又有點討人喜歡,看來我的魅力值還是挺高的啊。
我繼續向下翻,時間一點點向后推移,但危險還沒有一點征兆。
“今天是星期三,市里連續發生了幾起兇殺案件,真是讓人煩心,這世界上為什么會有殺人的人呢?我真是搞不懂,這些家伙為什么狠得下心腸對自己的同類下手,并且還是年輕美麗的女生,真是一群罪大惡極的混蛋,如果被我抓到,我一定會狠狠地懲罰他們的!”
我一看時間,原來正是歐靜蘭系列殺人案,我將筆記本合了一會兒,閉上眼睛一動不動,待心情完全平靜之后,然后再才打開。
“師兄有幻想癥,當我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我真的驚呆了,但是我不相信張杰威的話,師兄明明很正常,他為什么要那么說呢?我想,他是不是因為已經知道我喜歡師兄了?”
我的眼淚慢慢滲了出來,又向后翻了幾頁,眼睛落在了一行字上面:“今天心情不好,總覺得有事情要發生,但是又不知道是什么事,不好不好……”
我忙看了看日子,又回想了一下,大概是在游巧林假裝在法醫辦被偷襲的時候,當時我們在法醫辦外面遇到了一個白色的‘妖怪’,后來才知道是個精神病人,難道她指的是這件事情?
時間一天天逼近,我的心也隨之而緊張起來,但是手卻像上了發條的鐘一樣,機械地一頁一頁翻了下去。
“黃洋真是一個可憐的女人,她放棄自己的身分和一個模特公司的老總相愛,但是這個男人卻并不愛他,明明知道很危險的事情還要告訴她,這不是讓她也陷進去嗎?師兄就絕對不會這樣做,他總是把我護在身后,不讓我有一點危險。”
這是最后一頁,也就是小萱失蹤前的那一天寫的,不知為何,她在這一天寫的特別多,難道是她已經預感到什么?
我接著向下看去:
“最近一段時間,我總是感覺有人在背后盯著我,但是一轉身又什么都沒有,真是太奇怪了,為什么我會有這種奇怪的感覺呢,為什么以前從來都沒有過呢?”
從以上這段文字中,可以看出,小萱的失蹤不是偶然發生的,對方一定已跟蹤她好多天,只不過手段很高明,沒有露出痕跡。但是小萱本身就是一名優秀的刑警,如果說被跟蹤一兩次不被發現肯定再正常不過,因為要從人群之中找到跟蹤者的確不是件容易的事,特別是對方若即若離,只是想遠距離觀察就更難發現,可是她在日記本上說最近一段時間都感覺有人跟蹤,卻又沒被發現,這就有些不正常了。
最后,一串筆跡出現:“不過今天很開心,因為師兄今天吃醋了,我只不過隨便夸了張杰威兩句,他就氣得要命,雖然沒有表現出來,但是我知道他心里已經氣得快要炸了,嘻嘻,以前總是我喜歡他多一點,現在本大小姐要拿出一點手腕,讓他臣服在偶的石榴裙下,呵呵。”
小萱的音容笑貌立即浮現出來,我依稀看到她美麗的臉龐,就活生生地出現在我的面前,伸手想要撫摸,卻又化做了泡影,一圈一圈散開,淚水終于滑落,滴嗒在日記本上。
我默默地合上筆記本,疲憊地閉上雙眼,期待在睡夢中和小萱再次相遇。可是,卻怎么也睡不著,于是又翻開筆記本,再次仔細閱讀起來,仿佛這樣就能與身處另一個世界的小萱進行交流。
不知不覺中,我捧著筆記本睡了過去,夢中果然看到了小萱,她還是像從前那樣英姿颯爽,合身的*裝在她的身上就像是最高級的時裝一樣,她對著我淡淡地笑,小嘴輕閉,卻不說話。
我急忙向她跑了過去,但是卻怎么也接近不了,她就在我的身邊盤旋,我努力想要離她近一點,想要再次握住她柔軟的小手,可是我做不大。我大聲叫喊著,小萱聽到了我的聲音,突然哭了起來,對著我說:“師兄,你快救救我,我不要待在這里,這里好黑,好冷。”
我的心一下碎裂開來,無數道裂痕讓我痛不欲生,我揮動著拳頭,瘋狂地擊打著無形的壁壘,但是卻一點效果都沒有,而且小萱的身影也變得漸漸模糊,凄冽的聲音卻越來越響亮。
小萱拼命向我這邊掙扎,突然我看到她的脖子上顯出一條觸目驚心的紅線,我駭然道:“小萱,你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可是小萱卻聽不見,她依然不停地用手指抓著地面,指甲已經折斷,而脖子上的那道紅線則越來越深,直到露出一條明顯的分界線。
終于,在我的驚叫聲中,小萱的脖子斷開了,那天鵝般的脖子一下斷開,美麗的頭顱滾落下來,竟然滾到了我的跟前。我一把抱住頭顱,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血一樣的紅淚從眼眶中滴落下來,一點一點滴在小萱的頭上。
小萱張開血淋淋的雙眼,看著我,奄奄一息地道:“師兄,我終于找到你了。”然后露出一個凄慘的笑容,閉上了眼睛。
“不!!!”
我終于從噩夢中掙脫出來,一頭大汗的坐了了床上,驚恐不安地四處張望,好像小萱的頭就在屋子里一樣。
小萱的事情并沒有結束,她要我找回她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