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夜晚,許家自然燈火通明,亮如白晝。張梓欽出了門後直趕財經苑,可是財經苑門窗緊閉,他便折向東苑大小姐的院子。
誰知道途中,迎面走來了顏老太太、郭姥姥以及劉總管三人。張梓欽急忙一閃,躲在了花叢中,被荊條上的刺劃了好幾道口子,估計又報廢了一件衣服,看來得找個時間去做幾件破衣裳咯。
張梓欽透過間隙,瞄著他們三人走遠。也不知道大難臨頭下,他們三老結伴去幹嘛。
張梓欽重新上了路,直奔大小姐的院子。只見屋子裡杵著一動不動的身影,便開門而入。大小姐看都沒看張梓欽一眼,只是說得很平靜,“你來了。”
這幾日,由於二小姐的事,大小姐一直忙活著,張梓欽也沒和大小姐碰面。此刻一見,大小姐一身喪服,頭上戴著白花,面色慘白,沒有一絲血色,眼角還有淚痕,兩片薄薄的嘴脣皺的厲害。
望一眼,就讓人心生憐惜,心疼這個只有十九歲的姑娘。
還沒等張梓欽開口,只聽到大小姐有點哽咽,顫抖的聲音,“我,我——我親眼,看到二妹她,她……”
張梓欽看到此刻大小姐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也能感同身受,這荒誕的事情是這麼的刻骨和傷人。他一時半會也不知道怎麼寬慰大小姐,偷偷瞥了一眼一旁的浣浣。
浣浣換下了夜行衣,也身著喪服,只不過頭一次見她將額前的黑絲放下來,現在看起來有點小家碧玉的感覺。張梓欽內心是希望浣浣此時能安慰一下大小姐,可張梓欽聽完了大小姐之後的半句話,還真是平地一聲雷,頓時覺得,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張梓欽緊蹙著眉頭,假如是半月前的自己,還真不相信世間會發生這等事。大小姐剛纔說她親眼看到,二小姐從靈牀上翹坐起來!
張梓欽和浣浣沉默不語,繼續聽大小姐之前的經歷。
原來在送三結束後,大小姐心急,先回了靈堂,然後就這麼無意的一窺,就看到靈牀上的二小姐,閉著雙眼,猛地驚坐起來,一言不語地下了靈牀。
當時大小姐瞧見這情景,看得咋舌,怎麼也不敢相信方纔親眼所見的是真的。她愣出了神,直到被三小姐發現她驚魂未定,一副恍恍惚惚的樣子。三小姐上來一問,一瞧後,只見靈牀上空蕩蕩的。
張梓欽看到大小姐胸前起伏著,她能夠不讓自己崩潰,算是把情緒控制的好了。
張梓欽心裡不禁感慨:今夜,真是跌宕起伏**不斷。前半夜先是潛入汪家陰宅,差點和那裡的陰貓大戰一場,隨後就是遇上紅瞳飛僵,差點被眼神凌厲而亡。這後半夜,還攤上這種廢煞頭腦的邪門事!
張梓欽苦笑一聲,假如不找回二小姐的屍體,恐怕按照許家顧全大局的特性,肯定屈忍先行下個空棺材來瞞天過海,暗地裡尋找屍體,之後再偷天換日。
爲了讓二小姐最後一程能夠像樣點,尋回她的屍體已然成了三個人的當務之急。
說實話,在這人來人往的世間,尋找一個有名有姓的人都不是一件輕易能夠完成的事,何況要在短時間內,憑藉三人之力尋到一具屍體呢?
大小姐似乎沒有把話說完,她此時站立著的身影,不知是因爲悲痛而顫抖,還是因爲方纔的經歷而顫慄。她努力睜著雙眼,只怕一眨眼,眼眶裡的淚水會滑落。
兩片枯乾的櫻脣合了又分,分了又合,終擠出了一句讓常人發狂的話。
“二妹,她,走時還叫了我一聲姐姐——”
張梓欽聽到這越來越荒誕無稽的經歷,卻依然深信不疑,同時也敬重大小姐和二小姐之間的姐妹情誼,二小姐死後詐屍出走時,還不忘跟大姐打聲招呼,這濃厚的親情天地可以明鑑的。
可這依然不解決事情,就喊了一聲姐姐,又沒跟大小姐說自己趁入殮前去哪溜達,依然在尋找上毫無頭緒。這三年來,張梓欽也是見識過二小姐鬧失蹤的能力了,可這次真要成了千古絕唱了,人死了還要鬧失蹤!
張梓欽望向大小姐,在尋找方向上無從下手,希冀她能給個痛快的抉擇,三人傻愣地站在這裡也不是個事。
只見大小姐此刻臉上佈滿了不安和疑雲,平時颯爽的性格,這回越看越覺得多了幾分扭捏之態。
張梓欽瞥了一眼一旁的浣浣,見她一臉的緘默,似乎這差事和她沒關聯。他內心是知道大小姐還有難言之隱,可是都到了這個節骨眼了,還有什麼不好說。
張梓欽也顧不上這麼多了,老子忙活了一天,還打算趕緊完事睡覺會周公釣魚去呢,這麼下去到天亮事情都不會有分毫的進展。張梓欽潤了潤嗓子,直言道:“大小姐,你又何時變得如此吞吞吐吐?”
大小姐渙散的眼神,視線一飄一飄的,在張梓欽的逼問下,更顯的心不在焉,魂不守舍。
此刻勞累的張梓欽,越來越提不起勁,真想一手抓住大小姐胸口的衣襟,喊破喉嚨大喊一句,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終於,在張梓欽昏昏沉沉,站著都快要睡著的時候,大小姐顫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張梓欽能聽出攙雜在聲音中的恐懼,一個正常人該有的恐懼。
張梓欽現在才明白,這一句差點咽死大小姐的話,的確難以啓齒,大小姐她說,叫她姐姐的聲音並不是她熟悉的二小姐的聲音!而是一個三四歲孩童的聲音!
張梓欽雙手抱胸放著,裹緊了衣裳,思索著剛纔大小姐的話。人死之後再詐屍,說話的語氣,音調會發生改變麼?再說,怎麼變成了一口奶聲奶氣的娃娃音?
“大小姐,你有早夭的弟妹麼?”
一旁立了許久都沒開口的浣浣終於捨得她惜字如金的嘴巴。她一掃先前的頹氣,原本目光呆滯的雙眼,此刻變得深邃犀利,恰似美猴王的一雙火眼金睛,掃起妖魔鬼怪的僞裝來,顯得遊刃有餘。
只見大小姐轉動著頭,一副冥思苦想的樣子,說得十分隱晦,“我三娘是因爲難產而死——”
大小姐說得極輕,生怕被別人聽到。
張梓欽一聽,一下子就冒出個三娘來,大娘二孃直接被略過,本身就無法瞭解許家這些事,這麼藏頭藏尾的言辭,根本不能夠讓他們更好的明白其中的原委。
大小姐似乎瞧出了刻在兩人臉上的困惑,她停頓了下,下定了決心,可聲調依舊不高。
“我娘雖然生下了我,可是沒過一年得病去世了,襁褓中的我便被二孃,也就是我二妹的孃親撫養著。三妹是我三娘所誕,在我七歲那年,我三娘又懷上了孩子,可是最後難產,在穩婆遞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後,母子兩人一同……”
聽了這一段只有百字的敘述,突然覺得女人不容易,當了母親的女人更加不容易。可引起張梓欽關注的是母子兩人殞命,不是難產麼,怎麼還知道嬰兒的性別?
張梓欽聯想到方纔大小姐說那喊姐姐的聲音是一口娃娃音,似乎是一個只有四五歲的孩子,那麼,應該不會和這個早夭的嬰兒有關。一個剛出生的嬰兒或者在娘肚裡的胎兒,咿咿呀呀,連爹媽都不會喊,怎麼先學會了叫姐姐?
再說,從邪乎點方面考慮,算他有陰歲,那他至今也應該是個舞勺之年的小夥子了,說話還這麼陰裡陰氣,除非他在地獄被閻王爺給閹了!
張梓欽思前想後,還是毫無頭緒,二小姐的最後一招,詐屍捉迷藏,真不是一般人能夠消受的起!
只見浣浣全神貫注,看來從萬千頭緒中拾到了重要的線頭,“大小姐,二小姐生前有什麼想要卻沒得到的東西,或者十分留戀的事物?”
大小姐搖了搖頭,“家裡一直都是順著二妹的心思,我倒沒注意她對什麼有留戀之心。”
談話又沒了進展,張梓欽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個鏡頭,忙開口,“在我趕來此處時,途中遇到了顏老太太和兩主管三人結伴而行。”
“大小姐,跟我走!”只見浣浣神色匆忙,聽完張梓欽的話後,不由他和大小姐細問,直趕北苑。
張梓欽見三人要去黑燈瞎火,沒人居住的北苑,忙順手將大小姐房中的那盞瓷燈託在了手裡,心裡也不知道浣浣如此反常,是發覺到了什麼重要事麼?
三人路上便趕著步子,邊聽著浣浣的猜測,根據張梓欽是從北苑這個方向趕來的點考慮,顏老太太等三人的大致方向應該也是北苑,目的很明顯了。同時,衣食無憂的二小姐,可能有點眷念失蹤了五年的父親。
張梓欽一聽,第一條猜測還算有個譜,第二條明顯有點牽強。二小姐爲啥不眷念已經逝去了十年多的孃親呢?浣浣說的很簡單,卻很有道理,當一個人的印象中沒有孃親的形象,那麼相對而言,父親的形象是最深的!
三人轉進北苑後,前半段路倒光亮的多,越往深處走,越是無人問津的地方。一拐又一拐,許家北苑實在是太大了,幾乎每一個男當家主都要另造屋舍,轉了好幾圈,東西南北都分不清,感覺完全迷路了。
在臨近一座院落圍牆的過道里,大小姐突然一把抓在了張梓欽粗壯的手臂上,張梓欽發覺大小姐抓的十分用力。同樣被抓的浣浣也看向大小姐,她一副六神無主的樣子,臉色比之前更加慘白,嘴裡不停唸叨著什麼。
張梓欽心裡也有點慌,待會突然冒出個二小姐,嘴裡孩童般的叫著姐姐跟我們打招呼,還一路往他們走來,難道要自己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揮揮手示意麼?
張梓欽見大小姐沉吟不決,四處除了黑黝黝看不真切,還真沒發覺有什麼異樣的地方。
“我,我剛纔又聽到,再叫姐姐——”
張梓欽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二小姐這千里傳音的能力居然這麼厲害,只讓大小姐聽到?
張梓欽能夠從大小姐捏我手臂的力度上,感受到她內心的恐懼。他解下她的手,反手緊緊握著大小姐的手,希望這樣能夠替大小姐減少點恐懼。
三人繼續走著,可速度明顯慢了很多,生怕走的太快,發出的腳步聲掩蓋住了四周伺機行動的東西。
接下來的一轉,頓時感覺眼前視野開闊,一座大宅子猶如海市蜃樓,氣勢軒昂,丹楹刻桷,總感覺這院落又是一戶人家坐落於此,此刻它蒙著一層薄薄的迷霧黑紗,在三人面前若隱若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