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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血螢子(上)

趙老兒坐在自家門坎上修補著一個竹簍,竹簍呈壺形,口小身大,底下破了個洞,那是上午他上山砍柴時在一道斜坡滑了一跤,情急之下拿竹簍護著胸口,給一塊石頭磕破的。老了,不靈便了。趙老兒心裡想著,手裡的竹條還在快速翻飛,不一會兒就補好了,他吸了一口當地的大筒水煙,看看天邊已經沉了一半的夕陽,晚霞紅得發豔,像血一樣染了半邊天。

時間還來得及。趙老兒背上竹簍,揀了根黃皮竹竿和幾根老藤條,拿上柴刀和一盞煤油燈就出了門。

“趙老,幹暗哩還要上山砍柴???”一個扛著鋤頭的中年村民一臉憨厚地笑著問他。

“嗯,”趙老兒輕輕嘆了口氣,“今日運氣某蠻好?!?

沿著幾戶人家的圍牆走著,便能看到上山的路。村子並不大,跟瑞林縣的很多村子一樣,都是二三十戶人家依山而建。這是個外來村,以前逃難的避亂的被饑荒災害逼來的全都聚在這裡組成了個村,光姓氏就有七八個,不像隔壁那個古村子,只有陳氏和劉氏兩家人。江西的地貌以山地、丘陵爲主,村子大多是靠山吃山,砍柴的打獵的自然不少。這幾年搞封山育林,村裡電飯煲、電熱水壺也漸漸普及,大家對柴的需求就降低了一些,村裡原來的樵夫都謀了其他活,就剩了趙老兒一個。趙老兒是個老光棍,六十有餘,二十多年前因爲泥石流毀了村子才遷過來的,村裡山多田少,也沒那麼多人力物力開梯田,村幹部就讓他當起了樵夫,給他劃了一大片山。因爲大家都是外村人,都知道互相照顧的理,所以平時也會多多少少買一些他的柴,這也是他成了村裡僅剩的樵夫的原因。

到了山腳,趙老兒最後看了一眼晚霞,嘴裡唸叨了幾句,便上了山路。

說是山路,其實也就是兩三步寬的道子,裸露著黃泥和沙石,還有一條條沒小腿的細深溝。村子的水土流失很嚴重,春夏多雨季節時,雨水會在山路上啃出一條條溝子,日積月累地衝刷下來,溝子看著細,卻很深,腿細一點的一不小心卡進去就很難拔出來。深溝也是蛇的藏身地,雖然大多都是沒有毒的土蛇,但山裡人對這些有靈性的的生物還是有種紮根於心的畏懼。

趙老兒小心地避開那些細深溝,他的山地還在前面,他便慢慢走著,一邊看看兩旁的樹,一邊後悔沒把水煙帶來。山底大多都是矮灌木例如海桐、紅葉石楠這類,還有高大的溼地松和一小片一小片的毛竹。溼地松是用來採松脂的,產脂量很高,村裡人在樹幹上切開一個斜環形的口子,在口子底下繫上塑料袋裝松脂液,一年下來也算是一筆不錯的收入。毛竹很多,江西氣候溫暖溼潤,紅壤分佈廣,非常適合毛竹的生長,就像老人家說的,插根筷子都能成一片竹林。趙老兒一邊走一邊看,眼神溫柔得像在看自己的閨女。樵夫和樹都有著不可分割的情緣,特別是趙老兒這樣的老樵夫,每棵樹在他眼裡都如寶貝一樣珍貴。到了半山腰就是趙老兒的山地了,這裡用於柴木的樹多了一些,但都比較細,顯然這是這幾年封山育林的成果。還有一些粗樹樁,砍出的口子還很新,那是前不久趙老兒的作爲。趙老兒掃了幾眼,嘆息著搖搖頭??磥硪钌窖e走了。他再次擡頭看看天色,已經快過黃昏,嘴裡唸叨了幾句,咬咬牙又繼續上山。

路漸漸變得不太好走,趙老兒開始大口喘氣,也不知道是夜色暗下來還是心裡那不太好的預感,他總覺得四周的一切都變得詭異。慢慢地,怪枝橫生的樹影也不像以前看的那麼親切。這裡已經是接近深山的部分了,村裡人走得少,但像趙老兒這樣的老樵夫是常走的,只是現在氣氛有些異樣,使得他也慢慢走得心裡有點發怵。他停下來休息,拉起白褂衣角擦擦汗,手不經意碰到衣袋的火柴,又習慣性地摸摸背後的竹簍,不由暗罵一聲。

下次無論如何也要帶上水煙。

他往山下看去,村子的燈火已經因爲太遠而變成一兩點光斑,如鬼火般忽隱忽現。此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月光透過層雲,照得四周一片慘淡。上山還是回家?趙老兒擡頭盯著暗淡的半月,深吸一口氣,也不念叨了,掏出火柴把煤油燈點上,徑直往深山走去。

這裡的深山並不像西南瑤山或者東北大小興安嶺那樣山高林密,它的深只是因爲連綿不斷的不算太高的山圍成一片又一片,讓人感覺總也走不出去。趙老兒提起煤油燈照著四周,仔細地搜尋著好材木,但似乎沒找到想要的,他便一邊走一邊找。山底下村莊的燈火已經看不到了,整片山林暗黑得如同地獄,只有趙老兒的煤油燈在發光,像是一隻被扔進深海里的流螢。今天一定要有點收穫,大不了走來路回去。趙老兒這樣想著,心裡也安穩了不少。路總不會消失吧?

大概又過了一個小時,趙老兒已經完全走到深山裡去了,這裡也不再有明顯的山路,顯然這是個連老樵夫都不常走的地方。他看看天色,現在還只是九點左右,但暗淡的月色和四周死一般的寂靜卻給人感覺是深夜。山裡人對大山都有著敬畏,深夜進山本來就是對山神的大不敬,而且在村裡,各種關於山妖山神山怪的傳說也不少。趙老兒扶著一棵樹休息,想起小時候聽過的各種吃人的山怪和蠱人的山妖,心裡不由地生出恐懼。他看著前面陰暗得像噬人妖怪的樹林,緊了緊背上的竹簍,終於決定回去。

走吧走吧,今天就先這樣了。他嘆了口氣,提起煤油燈就要走,轉過身時,他忽然整個人都哆嗦了一下,呆立在原地,睜大的眼裡閃著驚恐和不安,顫抖的手使提著的煤油燈也在發顫,跳動的火光照得周圍一片閃爍。

在他面前是一片密林,地上是半人高的青蕨和堆了幾層的枯枝腐葉,根本就沒處落腳。來時的那條路,沒了!

這不可能!趙老兒提著煤油燈小心地上前幾步去搜索,企圖在青蕨叢裡找到哪怕一小片踩實了的泥土,但他翻出來的不是腐爛得發黑的枯葉堆就是長滿雜草的泥地,受了驚擾的山蟲慌亂逃開。路確實沒了!

趙老兒害怕了,老頭子本就迷信,再遇上這樣詭異的事,此時已經嚇得臉色慘白,冷汗溼透了破舊的白褂。他又習慣性地去摸他並不存在的水煙想讓自己冷靜,但還沒等他緩過來,他忽然耳背一涼,感覺像是有人對著他吹了一口氣,接著煤油燈就一下子熄滅了,四周立即被黑暗吞沒。

這煤油燈是改革開放初村裡人常用的那種,由劣質的土鐵鑄成粗糙的框架,四周嵌上玻璃用來防風,只有頂上有口用以氧氣進出,是不可能被風吹滅的。等等,真的不可能嗎?趙老兒忽然意識到什麼,只覺一股深寒瞬間傳遍全身。

鬼吹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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