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上,陳建文坐在一個靠窗的位置,看著外面流過的景色發(fā)呆。他很喜歡坐火車的感覺,幾千人上了同一班車,朝著相同的方向踏上路途,中途有人離去有人上來,和人的一生有點異曲同工之妙。以前陳建文曾把這種感覺寫成散文送去校刊發(fā)表,結(jié)果一文驚人,從此在“文學才子”的光環(huán)下越發(fā)矯情,幻想著以后像韓寒、南派三叔一樣當個新時代作家。結(jié)果在大學卻被迫待在一個冷門專業(yè)里學著自己不感興趣的科目,后來又慢慢和羅杰他們一起沉迷LOL,只能午夜夢回時偷偷感嘆自己已成仲永之傷。
生活有時就是這么流氓。
陳建文嘆氣,看看四周,大部分人都已經(jīng)昏昏欲睡。旁邊一個穿著打扮濃艷、四五十歲的婦女正斜著眼瞟著他,一臉不忿,顯然覺得他應該傳承美德把座位讓給她,盡管他買的是坐票而她的是站票。陳建文故意不看她,撕開一片口香糖扔進嘴里嚼著,想著爺爺?shù)氖隆?
陳建文的爺爺是個老兵,抗美援朝時當了志愿軍,身子骨硬朗得很,七十多歲了還在老家耕田種菜,怎么會突然就住院了呢?陳爸爸在電話里說是因為中毒,可能是被毒蛇毒蟲咬了,可是人昏迷了,醫(yī)生檢查后又沒找到傷口,這就更匪夷所思了,老人幾十年待在村子里,什么蛇蟲鼠蟻沒見過?哪能這么容易就被咬了住院?陳建文搖搖頭,怎么也想不通,而且老人昏迷前指定了要讓他過去,從湛江到瑞金那么遠,一來一回中間再耽誤上幾天,這個國慶也就差不多了。陳建文只好打電話給陳妍欣“卑躬屈膝,俯首帖耳”地說明了情況,幸好陳妍欣也懂事地表示沒什么,還叮囑他好好照顧爺爺,感動得陳建文差點就哭著說些“此生不負你”、“非你不娶”之類的話。
陳建文揉揉太陽穴緩緩心情,看看手機,還有半小時就到站。他看了看旁邊站著的婦女,后者依然為她的“不道德”而生氣。唉,算了吧。他忽然捂著嘴咳嗽了一下,然后扶著座位靠背起身往廁所走去。廁所在吸煙區(qū)那里,很多民工打扮的大叔站在那邊閑聊,氣氛倒是和氣生動。陳建文走過去,一個民工微笑著給他讓了道,他笑著說了聲“謝謝”,看看那民工,一身黝黑得發(fā)亮的皮膚,健壯的肌肉,但不知為何,陳建文總覺得有些不對。不過他也沒多想就進了廁所。
陳建文洗了手里粘上的一點口香糖,回了陳妍欣幾條微信才慢慢走回去。果然那婦女已經(jīng)坐在了他的位置上,輕蔑又得意地沖他笑,周圍的人都一臉冷漠,有些還有點幸災樂禍,陳建文也笑了,沒說什么,拿了行李便走回吸煙區(qū)。想著自己剛剛把假裝咳嗽吐在手里的口香糖偷偷粘在了靠背上,他的笑容就更燦爛了。
醫(yī)院病房里,陳爺爺緩緩睜開眼,看看白得刺眼的天花板和身上蓋著的白色被單,一瞬間有種自己已經(jīng)離開人世的錯覺。他看看四周,見自己的大兒子在病房門口和醫(yī)生在交談,小兒子就坐在床邊椅子上看著手機,一臉淫笑也沒個正形。得了,自己肯定還活著。盡管這樣,他臉上也并無喜色,他看著自己的手背,凸起的血管有點發(fā)黑,一塊一塊暗紅色的斑從手背向手臂延伸,十分瘆人。他仔細回憶下在老家發(fā)生的事,想起那個戴墨鏡的年輕人,忽然有種說不出的恐怖。他又想起此時正在趕來的陳建文,不禁憂慮起來。
陳建文下了車,迷茫地四周看看。瑞金他跑過幾次,但這里的公交線路實在亂得他也搞不懂,只見四周都是面目奸詐的摩托車和的士司機,看見自己如餓狼見了肥羊一般。他木愣愣地掃了幾遍過往的公交車,無奈咬咬牙,掏出錢包往一輛摩托車走去。這時,一輛白色本田緩緩攔在了他面前,后座車門打開,一個中年人面無表情地看看他,說:“陳建文是吧?上車。”陳建文呆了一下,看看中年人,一張偏圓的臉,配上兩道劍眉和H型胡須,看起來堅毅冷峻。他又掃了一眼車內(nèi),看見駕駛座上還有個年輕人,薄唇細眉,面若冠玉,正對著后視鏡撥弄他的飛機頭發(fā)型。
陳建文后退一小步,沒有上車,笑著說:“勞煩問一下,你們是誰?我為什么要上你們的車?”中年人看了下那年輕人,年輕人看看四周擁擠的人群和車流,苦笑著搖搖頭。中年人回過頭看著陳建文,臉色柔和了些,說:“我知道你爺爺住院了,我們也正要去找他,順便帶上你,至于我們是誰,以后再細說好嗎?”陳建文笑了,彬彬有禮地說:“那不好意思,這趟車我也以后再上吧,再見。”說完他就頭也不回地走開。
中年人看著他的背影,直到確定他是真的要自己走后才讓年輕人跟上,年輕人也搖下車窗,著急地說:“誒誒誒帥哥等等,我們是來幫你爺爺?shù)模麛偵鲜铝耍瑫廊说摹!标惤ㄎ幕仡^看看他們,更確切地說是看看車頭,這才退回到車門邊,一下就鉆進了車里。
年輕人無奈地笑笑:“一直在車站外給你打信號你都沒看到,一直被人跟著你也沒發(fā)現(xiàn),觀察力不怎么樣,防范心理倒挺重。”他指指車站出口一個人,陳建文看看,那是火車上給他讓道的民工,此時正面對著他們在看手機,但仔細觀察便會發(fā)現(xiàn)他每隔幾秒就偷瞄車子這邊一眼。
陳建文搖搖頭:“我不知道,也許就是個普通的民工大叔。”年輕人哈哈大笑:“你也太沒見識了吧?皮膚就算曬黑了也不會那么亮,很明顯化妝化的。”陳建文啞然,說:“……我沒想到,他是誰?跟蹤我干嘛?”
“也許和你一樣是個被害妄想癥患者。”年輕人嬉笑著說。陳建文想了想,有點感慨道:“都是以前一些經(jīng)歷留下的后遺癥,你們這么了解我家應該早就知道了吧?”中年人閉上眼休息,淡淡地說:“我們對那些不足掛齒的小事從不在意。”陳建文瞪了他一眼,默默地掏出手機打字,冷笑一聲:“我剛已經(jīng)和我爸在微信上開啟了位置分享,現(xiàn)在也可以把剛剛瞄到的車牌號發(fā)給他,給你們?nèi)昼娬f清楚自己是誰,不然他就要報警了。”中年人眼都沒睜,還是淡淡地說:“車牌可以是假的,我們告訴你的也可以是假的,別人不想讓你知道的東西,你就怎么也不會知道。你是有點小聰明,但還成不了氣候。”
陳建文僵了一下,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對他們來說有多幼稚。他忽然有些黯然,說:“可能吧,但我沒有為經(jīng)歷過什么而沾沾自喜,關(guān)于生死的事也從來不容沾沾自喜。”中年人看看他,確定他是真誠而非裝逼后才又閉上眼,緩緩地說:“我叫陳巖,他是……”
“陳雨棠。”年輕人搶過話,看著后視鏡沖他眨眨眼睛。
中年人頓了一下,繼續(xù)說:“你爺爺和別人起了沖突,才會中毒進了醫(yī)院,但醫(yī)院救不了他。我們是來找他了解情況,順便幫他驅(qū)毒的。”陳建文眉頭一皺,說:“順便?難道不是應該救人為主嗎?我爺爺七十多了,退伍后一直安安分分守在村子里,怎么會和別人起那么大沖突?還有那個中毒?他中什么毒了這么嚴重?連醫(yī)院都治不好?”
陳雨棠驚訝地問他:“你不知道你爺爺在村子守著的東西?”陳建文搖搖頭,村子那么小能藏什么東西?唯一有點價值的就那清末建的祠堂了,難道有外村人拿著族譜過來搶祠堂?中年人想了想,說:“你爺爺不說有他的原因,不過現(xiàn)在情況有變,不久你就會知道的,不管你那時接不接受。”陳建文沉默,看著車前窗發(fā)呆,車子開得很快,路面的線路標識飛速向后移動,看起來就像路在不斷向自己逼來,讓他隱隱有些不安。
一只山雀輕盈落在草地上,靈快地跳幾下,想從草葉上找出一兩只肉蟲。忽然吹過一陣風,一邊的樹下襲來一陣濃烈的腥臭味,把山雀嚇得撲騰飛走。樹的那邊,一個年輕人靠著樹干躺著,他身上的白T恤被血染了幾塊印,血已經(jīng)干了,暗得發(fā)黑。他臉色有點慘白,卻在舒服地瞇著眼,嘴角上揚,似乎這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一邊,一個青年正捧著一個蛇紋青玉砵研磨著什么,一會兒,青年把玉砵給年輕人,恭敬地說:“少爺,解藥制好了。”年輕人一下子睜開眼,眼里迸出幽幽的青色光,他坐起來活動了一下關(guān)節(jié),接過玉砵,搖晃一下里面的液體,便往左手腕口處淋去,他的左手呈暗紫色,長有密密麻麻的小疙瘩。玉砵里緩緩流出一股濃稠的綠色液體,液體剛碰到皮膚,便見那左手顫抖一下,小疙瘩紛紛爆裂,無數(shù)只沙子大小的紫色小蟲從爆開的傷口噴涌而出,年輕人把手放在一邊的火堆上,涌出的蟲子紛紛掉入火里,燒得劈啪作響。
“少爺,要再叫一些人過來嗎?”年輕人沒看他,只是饒有興趣地盯著左手那些蟲子,說:“不用,老頭已經(jīng)沒什么手段啦,剩下的你來收尾就好了。”“是,”青年應了一聲,“想不到那老頭還能煉出三殤蠱,還真低估了他。”年輕人“噗嗤”一笑,說:“你以為那蠱是他煉的?只是家傳下來的而已,老頭也不爭氣,控得不好,不然我這手就廢了。”紫色小蟲漸漸少了,他的左手也慢慢褪去了暗紫色,但他仍然盯著手上的傷口,似乎在等待著什么。“東西就你去拿好了,反正他們也還沒跟上來,我回去還有其他事忙,這段時間累死我了。”
忽然,他的左手猛地一顫,手背上一處較大的傷口鼓動一下,一只黑青色、米粒大小的四角蟲子從傷口鉆出,年輕人眼疾手快,一下就捏住了它,扔進一個小玻璃瓶。四角蟲子在瓶里不安地跳動,年輕人晃晃瓶子,笑著說:“三殤子,三殤為殘,有趣。”說罷他從衣袋掏出簡穆特墨鏡戴上,對青年說:“我就先走了,你趕緊完事回來找我,我還用得上你。”
“是,少爺。”青年恭敬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