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如行干笑兩聲,道:“桓兄,還記得你我初見之時,在普濟(jì)寺慧凈法師的院中喝茶么?”
桓蹊笑了笑,道:“記得。那時我還詫異來著,一個名不經(jīng)轉(zhuǎn)的小姑娘,怎么大師會這般看重。現(xiàn)在想來,果然我是凡人,比不得大師慧眼如炬。早在當(dāng)日就看出你非池中之物?!?
殷如行又干笑了一下:“哪里。當(dāng)時認(rèn)識了桓兄和白兄是乃幸事。我走投無路之時,便是遇著了白兄才來到鄢都?!?
“原來是陌塵啊——”桓蹊若有所思的對著她深深一笑,吆喝住馬匹,指了指前方一扇釘滿了紅銅色巨大銅釘?shù)闹旒t色大門:“我們到了。”
投過拜帖,中門很快大開。一群陌生的男男女女從里面紛涌而出,最前方的是一個相貌堂堂的中年男人,他對著桓蹊拱手施禮:“桓公子。”
“林公?!被铬韫笆诌€禮,態(tài)度很是親熱:“桓某有幸,送令族女回歸,終能卸擔(dān)爾?!?
男子笑著將視線轉(zhuǎn)向殷如行:“這便是二娘吧。我聽詠恩提起過。到家了就好?!?
殷如行少不得給這位林家的長輩行了晚輩禮。隨后一行人被迎進(jìn)大門。
在走向正堂的路上,桓蹊悄聲在她耳邊輕語:“這是林家現(xiàn)任家主,林致遠(yuǎn)。”
殷如行頓時想起這個名字聽林詠恩說過,是她的堂叔。她只需跟著叫‘叔’就行。
到得正堂,林致遠(yuǎn)給二人介紹林家的一眾子侄小輩,桓蹊和殷如行均是第一次見到,七七八八只記了個大概人名。
林致遠(yuǎn)笑道:“今日天色不早,我就不嘮叨你們了。先住下歇息,明日再細(xì)聊吧?!?
桓蹊也跟著笑:“林公還是那么體諒人。如此我就托大了?!?
林致遠(yuǎn)便親自送桓蹊去休息。人群中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上前來和殷如行招呼:“姐姐好,我是三房的詠懷。姐姐請跟我來吧?!?
林詠懷帶著她來到后園一座精細(xì)的雅舍,指揮著丫鬟鋪床熏香,將房間整理妥當(dāng):“姐姐暫且將就一晚,明早咱們再敘話?!?
殷如行求之不得,連聲道謝,送了她出門。徑自洗漱了倒頭入睡,這幾天急著趕路,身體雖還好,精神上卻很是疲倦。
翌日天明,梳洗整裝,吃了早飯后被丫鬟帶至正堂?;铬韬土种逻h(yuǎn)都在,卻是坐在客座以及下首。正位上坐著一個陌生的年輕男子,面容俊逸、溫文爾雅,一雙晶瑩溫潤的黑眸似曾相識。
“二娘,快過來?!绷种逻h(yuǎn)起身給她引見,“這是映韜公子。公子今日恰好要去別院,順道過來送你一程。”
映韜公子,羅映韜?殷如行恍然大悟,怪不得眼熟,是和羅楓寒長得很像。只是羅映韜的氣質(zhì)更加溫潤平和些,令人很容易滋生好感。
“……見過公子?!彼姸Y。不知道這位知不知道她的身份
“姑娘快請起。從師門來論,你我是平輩爾?!绷_映韜顯然是知道的。盯著她看了片刻,忽而一笑:“事不宜遲,我們這就走吧。桓公子,可還有要收拾的?”
“沒有。桓某隨時可出發(fā)。”桓蹊跟著起身和林致遠(yuǎn)道別。林致遠(yuǎn)也不多話,客氣地送了他們出門。
這一回路上,三個人都是騎馬。一路先行,馬車帶著行李跟在后面。
“其實(shí),你昨晚可以來羅府住的?!绷_映韜抖了抖韁繩,看了桓蹊一眼:“可以省下那些瑣碎交際?!?
桓蹊嗤笑:“去羅府?那我千里送人豈不成了笑話!”
“無妨,這里是鄢都。”羅映韜輕聲漫語,“再說,殷姑娘也該正名于天下了。這個時機(jī)剛剛好?!睂⒛抗馔断蛞笕缧?。
這個目光,壓力很大啊。殷如行避開,訕訕道:“我得問問……師門……”
“是去問小叔吧?!绷_映韜了然,似笑非笑:“我記得小叔可不是姑娘的師父?!?
殷如行巨汗。羅家的男人怎么都這么難纏。干咳了兩聲,堅(jiān)定地道:“我聽師父的。”
羅映韜玩味的一笑:“這話說得好。是得聽師父的。只是這師父要聽誰的,就難說了。姑娘就不擔(dān)心?”
寧湛聽誰的?當(dāng)然是聽羅楓寒的。殷如行換了左手持韁繩,正色道:“我有什么可擔(dān)心的,我不擔(dān)心。”雖然沒有把握羅楓寒是否支持她的計(jì)劃,可也沒必要在羅映韜面前表現(xiàn)出來。他們更不熟好不好。
羅映韜笑了笑:“不擔(dān)心就好。姑娘若有什么為難之事,也可以和我說說的。我雖不才,出一二綿薄之力還能做到?!?
殷如行干笑了兩下:“多謝。”心里如吊了水桶一樣七上八下。這是什么意思,難道說她現(xiàn)在要陷入派別斗爭之中了?
桓蹊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著兩人你來我去的說話,含笑不語。似乎對此不放在心上,又好似只是在看熱鬧而已。
很快到了別院。早有人得到消息,出門相迎。殷如行一看,居然是熟人。來的不是方印然是誰?
“師妹!小師妹!”方印然用力的揮著手,歡快的叫著。等人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羅映韜,臉色稍正,叫了聲“映韜公子”,又立馬將一張大大的笑臉對上殷如行:“小師妹,聽說你名揚(yáng)天下了?”
被完全忽視的桓蹊很不滿的噴了一口鼻息。羅映韜不禁失笑,對著被方印然擠到身后的別院管事道:“這位是桓公子,我與他一塊去見小叔,小叔是在曦園?”
“是?!惫苁滤闪丝跉?,躬身回答:“四公子早就在曦園相候?;腹印㈨w公子,請隨我來。”
桓蹊猶豫了一下,看向一邊。殷如行和方印然正說得歡。羅映韜不經(jīng)意地道:“隨他們?nèi)グ伞K且热ヒ妼幷繋熓宓摹!?
“寧湛將軍?”桓蹊一愣。
“怎么,你不知道?”羅映韜詫異地看向他,隨后微微一笑:“殷姑娘的師父就是寧湛。”
“寧湛!她的師父是寧湛!”這一回,不止是桓蹊驚訝。身后的劉、喬、楚、潘四人也齊齊驚愕。潘瑜幾乎是一瞬間的,眼睛就放射出興奮的光芒。
羅映韜不動聲色地道:“看來,你們不知道。”他話鋒一轉(zhuǎn),問向桓蹊:“一路同行,千里相送。你知道的有多少?”
桓蹊面色一整,瞥了他一眼,滴水不漏地回答:“至少該知道的我都知道?!?
羅映韜淺淺一笑,不再說話。很快,曦園出現(xiàn)在眼前。風(fēng)過屋檐,竹哨嗚咽?;铬枋堑谝淮我姷?,不禁盯著打量了一會兒。
羅楓寒正站在屋檐下等候。竹葉沙沙,襯托得他一張臉若白玉般無暇?;铬璨挥筛袊@,一別經(jīng)年,這人身上竟然看不見一點(diǎn)歲月風(fēng)霜。老天真是厚愛羅家人。
真相不是老天厚愛某人,而是某人的功力進(jìn)益,內(nèi)息大增,造成了現(xiàn)在的樣子。羅映韜一眼就看了出來。奇怪的感覺再度涌上心頭。這四五年來,羅楓寒突然變身武學(xué)狂人,每一次見面都能感覺到他的功力有明顯的進(jìn)益。真是怪得很。
三人走進(jìn)屋里,寒暄過幾句。侍女上了茶,退下。屋子四周五十步內(nèi)再無旁人,方說起正事。
“沿海一帶怎么樣了?”桓蹊一上來就直奔他最關(guān)心的話題。路上不方便,他從情報(bào)網(wǎng)知道的消息有限。
“一切順利?!绷_楓寒道,“已經(jīng)從海上殺到了內(nèi)陸,東寰島沿海一帶已全部占領(lǐng),正在向內(nèi)陸挺進(jìn)?,F(xiàn)在就看他們的王室能堅(jiān)持多久了?!?
“確定他們會向天元求救?”桓蹊再一次詢問,這點(diǎn)至關(guān)重要。
“當(dāng)然。”這次說話的是羅映韜,“這點(diǎn)可以保證?!?
桓蹊頓時明了。東寰島王室的親信里面一定是有鄢都的人,他才這么肯定。
隊(duì)友的能力是我方勝利的保障,桓蹊對此很滿意,不再多問:“那我回去后就開始準(zhǔn)備?!?
羅楓寒轉(zhuǎn)而問出另一個問題:“自立為王的事,他們商議得如何了?”
桓蹊道:“情況不太好。你們也知道,這是多少代人的心愿了。我探查的消息是,我父親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這件事的牽頭人是蘇晨,他已經(jīng)說動了梁少安還有馮淡裕,我父親再一答應(yīng),剩下的就只有祉地何雁。不過這也是早晚的事。放著王不當(dāng),一個諸侯地城主誰能滿足?”
羅映韜接著道:“壓制鄢都的政略一直在有,最近也更緊了。雖然表面上一時看不出來,不過么,米糧都漲價(jià)了。這是最重要的?!?
羅楓寒冷冷一笑:“他們想稱王,就繞不過鄢都去。要么把我們高高捧起,要么把我們?nèi)珨?shù)盡滅。捧著不劃算,看來就只有殲滅這一條路了?!?
“怕就怕他們等不及。”羅映韜道,“只要東寰島的人來求助,我們的計(jì)劃就能快速展開?,F(xiàn)在唯一要擔(dān)心的就是對方太著急,在東寰島求助前先行發(fā)動‘自立’。”
羅楓寒沉吟片刻,道:“這件事的發(fā)起人是祺地蘇晨?”
羅映韜微微一笑:“可不就是他?!?
“他這是太閑了。”羅楓寒冷笑一聲,“該找點(diǎn)事給他做做。殷如行是不是和你們一起回來的?”
羅映韜笑意更深:“是。”
羅楓寒嘴角微彎:“一路上夠張揚(yáng)的。她是想正名了吧。”
“這是當(dāng)然的。”羅映韜眉宇高挑,替殷姑娘叫屈:“人家本來就是良民,好好的被他們蘇家強(qiáng)買了去做奴婢。咱們師門不給她出氣,天下人還當(dāng)我鄢都好欺負(fù)不成?!?
“不錯,就是這個理。殷如行本就不該見不得人。”羅楓寒淡笑著看向桓蹊,“桓兄,你說呢?”
桓蹊愣了片刻,恍然有所悟。不錯,這還真是一步絕妙的好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