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合重山已經(jīng)孤注一擲!他無視忽都虎和抄思的反對,同時集結(jié)了抄思乃蠻軍一千人。忽都虎的蒙古軍一千人,和撤退下來重振旗鼓的漢軍一千人,同時組成了三個不同的方陣,然后從左中右三面同時朝著中央車陣發(fā)起了攻擊!鄭云鳴罵了一句:“真是狗急跳墻!”話雖然不雅,但是粘合重山元帥最大的敵人的確已經(jīng)變成了時間,哪怕多付出一些傷亡,也一定要迫使鄭云鳴撤陣敗逃。
吳潛在城頭上焦急的看著車陣里一進一退的攻防,心中很是擔憂。他很敬佩趙制置使的魄力,若是換了他自己,他是斷然不敢讓鄭云鳴出城作戰(zhàn)的。小趙制置使照說官場上的經(jīng)驗不差,應該懂得鄭官人在整個臨安官場上的位置。這個時候的鄭官人,對于整個大宋朝廷的意義遠遠超過了一個荊鄂副都統(tǒng)。簡單來說,現(xiàn)在是四明人在官場上居于強勢的時期,皇帝雖然強硬著不肯認錯,但這一次防秋結(jié)束之后,勢必要重新對臨安的政局進行調(diào)整。四明人中會有一員重臣強勢入主政事堂,四明人中最有可能性的,一定是此刻正在京湖后方督戰(zhàn)的督視京湖軍馬史嵩之,由年富力強且經(jīng)營京湖多年的史嵩之接替魏了翁擔任這個職務是基于實際的需要,但對于皇帝來說可能并不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如果這次防秋不出大的紕漏,即使被蒙古人擄掠去了許多百姓和財物,史嵩之依然是鎮(zhèn)守方面的有功之臣。盡管皇帝的態(tài)度已經(jīng)很明顯,但整個政治局面的壓力必然推動著史嵩之入主政事堂,而喬行簡雖然已經(jīng)是丞相的儲備人選多年,但此刻反四明人的勢力弱勢且四分五裂,誰也不可能給予沉穩(wěn)的喬公予真正的支援。皇帝信得過的依然只有一個人,就是蟄居在家的鄭清之。
偏偏在這個微妙時刻,鄭清之的二子正在京湖的最前線指揮御敵。這個時候鄭相公的嫡子血脈,對身處天平兩端的鄭、史兩位相公來說,都有舉足輕重的意義。如果鄭云鳴在襄陽城下發(fā)光發(fā)熱,無論對于史相公還是鄭相公在政治天平上都同樣增加了不輕的砝碼,而對全盤政局的變動更是能產(chǎn)生誰也無法預測的影響。另一方面,如果鄭云鳴在襄陽城下陣亡或者被敵人擒獲。對于鄭清之是不次于滅門的痛楚,而史相公大概也會背著謀害鄭相公親子的兇手的嫌隙,雖然立下大功而無法順利升入政事堂。但對于皇帝,無論鄭云鳴是活下來成為整個大宋的英雄,還是死在蒙古人手下,似乎都能從中攫取到自己的政治利益。
但對于暫時還超脫在政爭之外的吳潛來說,短短幾個月的相處他已經(jīng)和這位奇思妙想?yún)s又謙和風趣的官人產(chǎn)生了友情。站在國家的立場上,他更加不愿意大宋最有前途的少年將軍就這樣折損在鋒芒乍現(xiàn)的時候。要知道,二十年后,也許三十年后,不出意外的話他將在官場上占據(jù)重要的位置,而那時候的鄭云鳴,也一定成為整個大宋最可以依靠的統(tǒng)帥,至少目前來看,無人可以與他匹敵,那時候他們一文一武就將撐起江南的天空,或者還有那么一絲機會,實現(xiàn)三百年來萬千士子的夙愿。光復河朔,直上燕云。單憑他吳潛,他不敢做這個夢,但有鄭云鳴在,未必不可能。
他決不能坐視這樣光輝的未來被趙制置使輕易斷送,回過頭來焦急的說道:“敵軍聚集上來了,我們是否應該出城支援鄭將軍?”
趙葵從案幾上拿起一支令箭,又緩緩的放下,沉聲道:“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
對于鄭云鳴的重要性他了解的比吳潛還清楚。但他更清楚的是現(xiàn)在還不是出擊的時刻。現(xiàn)在,還不是敵人體力耗盡士氣開始下跌的時刻。這是考校雙方統(tǒng)帥的耐心與意志的緊要關(guān)頭,他只有全心全意的相信鄭云鳴,相信在轉(zhuǎn)折點到來的一刻降臨之前鄭云鳴不會崩潰。如果賭贏了襄陽起碼能贏得半個月喘息的時間,如果鄭云鳴支撐不住,最起碼也要能夠保住小官人的一條性命。
話雖如此,戰(zhàn)場形勢瞬息萬變,小趙制置使要冒的風險其實不算小。眼看著蒙古的大隊徒步戰(zhàn)士從三面一齊圍攏向鄭云鳴的車陣,中央車陣就好像怒濤中搖搖欲墜的孤島一般,隨時可能被海水一樣的敵人所淹沒,鄭云鳴隨時有可能被突如其來的一刀解決了性命,哪里還還的及從城中派出援軍?
臨近黃昏之時,這是一整天戰(zhàn)斗中最激烈的時刻。數(shù)千蒙古軍全部下馬,圍繞著宋軍一個車陣徒步展開圍攻,而宋軍數(shù)千人亦全力堅持,和敵軍在車陣內(nèi)外展開混戰(zhàn)。雙方都清楚這一天的辛苦和血戰(zhàn),最后的結(jié)果如何只看這最后一個時辰的表現(xiàn)。中央車陣的兩側(cè),拒馬已經(jīng)被沖破,鐵蒺藜也已經(jīng)被步兵清掃一空,相鄰的車陣不停的發(fā)射將軍炮和火銃,拼命的用強弩攢射包圍在中央車陣周圍的蒙古步軍們,他們明白,本軍的主將現(xiàn)在正是最兇險的時候,若是鄭云鳴稍有差池,也許過不多久,整個土龍和振武軍都將會不復存在。在遠端的兩個車陣甚至打開了車仗連環(huán),步兵們舉著盾吶喊著朝中央車陣奔來救援,但是很快就被散布在四周的蒙古騎兵們用一次次兇悍的突擊所阻止。
鄭云鳴渾然不顧自己就在敵軍包圍中,推開上前阻攔的背嵬親兵,縱身跳上令旗車,對傳令兵喝道:“糊涂,叫他們不要這樣白白把性命送在野外,照顧好自己就行了!”眼看著一個又一個自己的兵卒被猛沖而來的蒙古騎兵刀砍*,跌倒在戰(zhàn)塵中,鄭云鳴叫苦不迭。他也知道這些士兵寧可冒著在野戰(zhàn)中被敵軍踐踏的風險也要前來增援,是對他的無比忠誠。但這樣將自身暴露在騎兵的突擊下是最愚蠢不過的行徑。即使鄭云鳴現(xiàn)在就處于危險中,他依然不會允許違背兵法的做法。
傳令兵大力揮舞著令旗,傳遞著一個簡單的訊號,不要增援,堅守自己的本陣。可是素來紀律嚴明,視上級的命令如天道一般遵行不二的荊鄂副都統(tǒng)的士兵卻拼著性命將副都統(tǒng)的命令置于一旁,只是不斷的朝著副都統(tǒng)的方向沖過來,期望能用自己的性命來換取主將的安全。
鄭云鳴焦躁的敲打著令旗車的欄桿,怒喝道:“這樣愚蠢的忠心護主有什么用!我們要和韃子打十年二十年,不是只打今天,這樣白白送死的做法,就算保得了我一人的性命,又有何用......”
他高亢的聲音突然像被掐斷了一樣,整個人突然朝后一仰,翻倒在了令旗車上。
這個突然的變故讓整個戰(zhàn)場突然安靜了一瞬間,一名蒙古將領(lǐng)站在左側(cè)的偏廂車上歡呼一聲,高高的舉起了手中的大弓。
陸循之咬牙切齒的呼喝了一聲,他的目力極好,認得這是那個手舉著綠色旗幟走在第二波進攻的胡人步兵最前列那個將官。雖然看不清面目,但他滿身華麗的瘊子甲依然動作矯健的姿態(tài),給陸循之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混戰(zhàn)中陸循之也來不及分辨他確切的位置,不料想他卻在亂軍中悄悄繞到大陣左翼一個合適的位置,依托偏廂車搶占了制高點,從這里突然放出一支冷箭,將鄭云鳴射倒。
陸循之幾個箭步?jīng)_上了令旗車,分開高聲呼叫著聚攏過來的背嵬將士們,將鄭云鳴抱在懷中,口中不住的喝道:“鄭叔謀!鄭叔謀!”他的激動的有些顫抖的聲音就如同投入湖水中的石子,很快將驚惶和不安的氣氛在土龍軍中散播開來,而另一方面,蒙古軍中掀起一陣陣歡呼喝彩聲,這一箭的成功,宣告了蒙古人在戰(zhàn)局中占據(jù)絕對優(yōu)勢。接下來的不過是對宋軍的隨意草割而已。
陸循之還在一遍遍的呼喚著鄭云鳴,但鐵灰色的面廉下的雙目依舊緊緊的閉著,突然一只手悄悄抓住了他的袍袖。
“低聲!”陸夫子的耳中突然又響起了熟悉的聲音,眼見著鄭云鳴依舊閉著雙眼,慢慢的伸出手來探入右側(cè)的腋下,用力一拔,拔出一支駝骨箭來。這一箭真是萬分兇險,剛剛擦著鄭云鳴的右肋,卡在了細甲和鱗甲的甲片間,若不是他內(nèi)襯細甲,這一箭定然會擊中肋下了。
他緩緩的睜開了眼睛,用一種俏皮的口氣說道:“有這樣的好運氣,若是再不得勝,豈不是對不住老天保佑了?”
他翻身而起,對身邊淚痕還未干的任雄威拍了拍背脊,喝道:“剛剛哪個鳥人給我一箭的,給我原數(shù)奉還!”
任雄威欣喜的滿口應承,從同伴手中奪過一張弓來,張弓搭箭,朝著還在洋洋自得的揮動著大弓炫耀的那回鶻青年將官啪的一箭射去,正中那人的盔纓,那人猛吃一驚,慌忙從偏廂車上跳下,讓幾名親隨舉起盾牌掩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