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也是自然的事情,我回頭親自寫書信給京湖的大將們,調解你們之間的矛盾。還有什么條件?”
“還需要跟都統借一百勾當使臣來我部下聽用。”
孟珙又笑了起來:“好大的胃口,我部下一共才多少使臣?這開口就要了一百過去。”
“都統不要推辭,這條才是最重要的。云鳴聽說,將者軍之膽,但是云鳴以為,隊長是一軍之魂。越是沒上過的戰場的新兵,越是突出隊官隊將的重要。我這一軍根本沒有半個有經驗的士兵,這一百經驗豐富的使臣都要充作隊目來率領他們。別的方面一點都分不出來,云鳴還要自己想辦法。所以這個要求絕不過分。”
“說的好,你看,這不是妥妥的懂得治軍的要訣嘛。我部下還有些驍勇善戰的低階武將,你看上的只管挑走,有兵無將怎么打仗?”
“不,云鳴想變更一下傳統的做法,我的部下不需要武將。”鄭云鳴說出這話的居然面不改色,這比話本身更讓孟珙覺得驚訝。
“怎么可能?無將何以領兵?無將誰去突陣?沒有將領督促,怎么安排城池攻守?官人不要開這種玩笑。”
“不需要武將。”鄭云鳴斬釘截鐵的說道:“文人為將。”
“文人?聽我說,你這樣的書生帶統一軍為帥還可以,但整軍都不需要一個武將的話......”
“都統先聽我說,你覺得如今的大宋軍隊,可稱得上是能戰之師嗎?”
孟珙沉默著搖搖頭。
“為什么?為什么我們不能像大漢、大唐的軍隊一樣縱橫域外?甚至于,我們連守衛這半壁河山也感到困難起來?”
“這當中的原因太多.....”孟珙顯然是覺得有些受到侮辱。
“最關鍵的原因,云鳴認為,從唐朝晚期以來,文盲無賴充斥軍隊,毫無品格而只知搏命換功名的惡徒成為了隊伍的主力。而太祖建立大宋以來,事實上是有意無意的縱容這種情況在軍隊里蔓延。”
“軍隊里文盲越多,國家就越容易用文官加以控制。這在朝廷是萬無一失的選擇。但是對于軍隊,上下目不識丁缺乏文化的代價,就是行事越來越無賴,在百姓中的風評日漸惡劣。而軍隊上下,也越來越看不起自己,終于成為一種惡性循環。”
“論大宋三百年武功之弱,首在缺乏武德!無德就無仁愛,視百姓為隨意可欺的肥羊。無德就無信義,貪生自保,失約不至。無德,沒有廉恥,動不動就陣前返奔,引發一軍崩潰。無德,就不會有忠誠!敵人只要隨便放個消息,守將就忙著諂媚求和!”
“所以當務之急不是擴招多少萬軍馬,是要重樹我大宋武德!”
“你說得對,”孟珙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多少年來他心中郁結的所在,今天終于遇到了知音:“國家最大的問題,就是軍隊已經沒有了德行。但這和文人治軍又有什么關系?”
鄭云鳴詭異的笑笑:“士大夫們整天宣傳要和皇上共治天下,遇到國家危難的時候,怎么能置身事外?”
“這世上,固然多的是奸猾狡獪的讀書人,也是也有不少死讀書抱著禮義廉恥不放的書呆子。當中只要有一成人能夠稍微通一下人情,懂得學習時務,必定可以被培養成合格的將領。這種人遠比只知道蠻勇的武夫要有用的多。”
“還有一樁好處,自來文武不合是本朝的痼疾,多用讀書人治軍,無論是從朝廷還是地方的角度都更加能接受了。”孟珙何等干練的統帥,觸類旁通,很快看出了其中的奧妙。“但戰場首重的是武勇,就算文人領兵好處再多,上陣不能手刃敵兵,部下兵丁怎么能心服口服的跟隨?”
“我的隊伍,戰法當和大宋三百年所有的部隊有所不同。”鄭云鳴說道:“就算個人的驍勇不那么耀眼,也不妨礙他們能夠扼制住天下無雙的韃靼鐵蹄。”
孟珙笑了起來:“別把整個國家的軍人都想成沒用的廢物。韃靼要是真的能被一堆讀書人打敗,那西域那被滅的六十個國家和金國豈不死的都太冤枉了?”
“不過你的想法,我大致能夠了解。國家積弱三百年,是需要一點新氣象了。在我的立場上,國家是絕對不會吝惜這五千人馬來尋找一條新的道路的。但是,”孟珙的口氣突然嚴肅起來:“如果失敗,責任全在你鄭云鳴的身上,你能有這個覺悟么?”
鄭云鳴突然很想退縮,但是局面到了這個地步,好像背后有無數雙手推著他,向著一去不回的絕路上滑去。
鄭云鳴起身肅立,拱手道:“為了皇上和百姓,粉身碎骨,此身亦何足惜!”
“這正是我大宋男兒的態度。”孟珙鄭重的點了點頭,突然換了一種輕松的口吻:“武將你不要就罷了,我這里有兩個人你卻不能不收。”
鄭云鳴問道:“是兩位什么樣的人才?都統請邀請來與云鳴一敘。”
“不成,這是兩個怪人,只有勞你親自去一趟才能見到。”孟珙笑道:“就算幫我一個忙,趕緊把這兩個搗亂分子給我收了去吧。”
鄭云鳴心頭突然起了戒心,孟都統該不會把什么不學無術的官宦子弟塞到自己的隊伍里吧?
黃州郊外的翠竹林外,正是驕陽似火的時候,三百名宋軍士兵全身鎧甲,正在揮舞著長槍列陣操練。
火熱的陽光將鐵甲曬的發燙,沉重的長槍機械的一次又一次向斜上方突刺,士兵的汗水一滴一滴的滴落在黃土中,散發出一股難聞的味道。
卻沒有一個人敢稍微松懈。只因為強迫著他們如此操練的那個惡魔現在正站在土崗上眼睛都不眨的死死盯著他們。
“你們知不知道,那些號稱不打一百回合就不算當兵的女真人,被韃靼人像殺死兔子一樣隨便就殺掉。你們知不知道當年連小范老子都不敢輕視的西夏人,被韃靼人半天之內就斬獲了五十萬首級!你們知不知道現在百萬韃靼大軍已經在邊境上枕戈待旦,只等秋高馬肥,馬上就會殺奔黃州來了!”洪亮的聲音在演武場上回蕩著,震顫著每個人的耳膜。
“活下來的辦法只有一個!就是你比韃靼人還要強!能夠比韃靼人更強的辦法只有一個!就是比韃靼人更刻苦、更嚴格的訓練!”
“你們今天灑在練兵場的每一滴汗水都不會白費!此時一滴汗,戰時一桶血!戰爭要淘汰的,只會是那些偷懶的蠢材,而不是精于操練的人!”
“跟著我喊!殺!”
“殺!”士兵們的齊聲呼喝驚起了竹林中的鳥兒,撲撲啦啦的向外逃去。
“這是怎么了難道我訓練的都是一群娘們兒嗎!我聽不到!再來一遍!殺!”
“殺!”百人的嘶吼震得灼熱的空氣微微顫動,士兵們踏出的有力的步伐卷起黃塵。
練兵者嘴角微微上翹,馬上用更大的聲音喊道:“我說過我不要聽到沒吃飯的娘們的*,跟著我喊!殺!”
“殺!殺!殺!”將士的怒吼聲透過鄭云鳴的耳膜直傳入魂靈的深處,見鬼,這一聲吼叫就算天外九霄宮里的仙人也都聽得到了吧。
一同而來的都統司胡副將卻滿臉不耐煩的喝道:“王登!又趁著我不在的時候拿著我的兵操練著玩!你敢再胡鬧一次,老子讓你看看這匣中的寶劍鋒利不鋒利!”
“他就是王登?”鄭云鳴略為有些驚訝,在孟珙的描述中,那應該是一個精通治軍的老成持重的漢子。
胡副將哼了一聲:“天下間哪兒還找得出第二個武瘋子王登來。”
為了親自去邀請孟珙竭力推薦的兩個怪人加入新軍,鄭云鳴特地寫了一封信向轉運使司推后了歸期。乘船調頭而下直奔黃州。
都統司已經接到了孟珙的知會,鄭云鳴一到碼頭立刻差了人領眾人直奔練兵場而來。
“侍衛馬軍司新晉的參謀王登是嗎?”鄭云鳴拱手為禮:“我是湖北轉運司參事鄭云鳴。”
王登的眼睛亮了起來:“就是那個在襄陽當街點放糧餉的鄭云鳴?久仰大名了,只是......只是未曾想到.......”
“未曾想到是這么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子么?”鄭云鳴笑道:“我原先也以為會見到身長丈二、腰闊三停的大漢。”
王登大笑起來,他將手中的佩劍還掛腰間,說道:“這里陽光太毒辣,咱們換個清涼處說話。”
二人來到翠竹林尋了兩塊石頭坐了。鄭云鳴搶先說道:“聽孟都統說先生是個直性子人,云鳴也不用客套,這一趟專程來黃州為了邀請先生加入我新招募的軍隊。”說著便將事情的緣起簡略的敘述了一遍。
王登低頭想了一下,旋即抬頭問道:“我能帶兵么?”
鄭云鳴看著他躍躍欲試的樣子,笑著說道:“如果先生真的如孟都統所說的那般統兵有方,這一軍都交給你帶又有何妨?”
王登瞪大了眼睛:“一軍都給我來操練,官人不會不放心?”
鄭云鳴搖了搖頭:“先生聽好了,軍隊不是一人之私產,甚至于,也不僅僅是皇上的財產。軍隊當為保家衛國而生,倘能擊退韃靼人,保這江南半壁安枕,誰來帶兵都是一樣。”
“話說的好聽沒有用。”王登說道:“練兵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需要長時間艱苦卓絕的努力,當中若有任何和官人沖突之處惹出事端,那時候又當如何?”
鄭云鳴沉思片刻,用果斷的口氣說道:“那么這樣,我許先生三次抗命不尊的機會,無論當時先生看起來是怎樣沒有道理,你都可以抗駁我三次命令,不用任何理由,我也不可以對先生有半點責罰。”
“你要想清楚了。”王登加重了語氣:“軍中重言諾,辦不到的事情官人切莫答應。”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鄭云鳴略帶慍怒的說:“先生以鄭云鳴是言而無信之人么?”
“當然不是這個意思。”王登說道:“這只是為了能夠練出一支真正能打仗的隊伍。那么咱們啟程吧,兵法最貴神速,招募和操練越早越好。”
鄭云鳴站起身來:“不要著急,除了先生之外,孟都統還向云鳴推薦了一個人。”
王登一聽這句話,不免大驚失色:“什么?大帥除了我,連楊掞這不靠譜的家伙也推給官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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