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脫了宋營的郝經(jīng),以十萬火急的速度返抵鄂州附近的蒙古大營,蒙哥將御帳設在鄂州南山,山下遍布鹿角荊棘,三萬怯薛團團護衛(wèi),將山頂上的金頂斡耳朵防衛(wèi)的如同鐵桶一般。郝經(jīng)在兩名箭筒士的引領(lǐng)下飛奔上山,一路奔入了蒙哥的營帳。
蒙哥被人從睡夢中呼醒,原本甚為不快,但聽了郝經(jīng)的奏報,如同兜頭一盆冷水澆了下來,讓他一下子清醒了過來,他一腳踢翻一名跪在腳邊的畏兀兒火者,用雷霆般的聲音咆哮著:“叫呂文煥和高達來,馬上來!”
呂文煥和高達以為是漢陽方面的宋軍有什么舉動,慌忙披上戰(zhàn)甲急速趕到御帳。一進大營就看見眾將站在階下,個個都是摸不著頭腦,而龍座上的大汗神色卻頗為難看。
他看見呂文煥和高達到來,喝令二人道:“鄂州久攻不下,汝等可有良策?”
攻打鄂州雖然仰仗呂文煥和高達的火器部隊甚多,但他們并非是攻城主力,這一次大汗突然動問,二人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蒙哥看見二人不知所措的模樣,心下能怒,喝道:“只怕是不在思考攻城之策,乃在于思考如何取我的腦袋吧!”
當即大喝一聲“火兒赤,將這二人推出去,用車輪壓死!”
呂文煥猛然驚醒,高聲叫道:“我等冤枉,大汗一定是中了鄭云鳴的計策,我等自投蒙古以來,為大汗沖鋒陷陣,絕無二心!此乃鄭云鳴反間之計!”
蒙哥鐵著臉吼道:“還留著干什么!速速推了出去!”
階下一人突道:“慢著!”
眾人定睛看時,原來是貴由汗的女婿君不花駙馬。君不花自為汪古部之長,在蒙古帝國中是極有權(quán)勢的人物,別人或有顧慮,他卻是有什么話說什么。只聽他站在階下,對蒙哥說道:“當年成吉思汗南下的時候,是我汪古部首先投順的老汗,老汗問道,你們汪古部為金國守了一百年長城,為什么我還要相信你們?汪古汗回答道,山坡上的石頭要朝山下滾,草原上的狼群要選最強壯的做頭狼,成吉思汗的實力如此強大,為什么還要為金國效力呢?”
“如今大汗掌握的國土,何止萬里,大汗的臣民,何止億萬,大汗正應該放開胸懷,接納所有的投拜者,如果因為一句沒有查明的話就斬殺了兩位思南思將軍,將來還有什么人愿意投拜大汗呢?”
他的一句話點到了蒙哥的痛處。也正是蒙古人的痛處,蒙古部落人口不過百萬,精兵不過二十萬人,掌握著這么廣闊的國土,如此繁盛的人民,靠的就是收降各地的部族和地方武裝。所以他們并不能無緣無故的處決地方上的將領(lǐng),如果處理不好,很可能變成遍及整個帝國的嚴重事件,在很多時候,他們甚至只有等部落完全反叛之后才能動手將其殲滅。
今天仍然沒有臣服蒙古帝國的部落和國家當然不多了,但已經(jīng)臣服的異族都在看著蒙古大汗的處置,如今郝經(jīng)只不過聽了南朝只言片語,大汗就要下令處決兩名率領(lǐng)七萬人投誠蒙古的思南思大將,不但蒙古各部看在眼里,天下的部族和汗都看在眼里,有的人看了難免會沒有想法。蒙哥聽了駙馬這么一番話,心下猶豫,不能定計。
這是生死攸關(guān)的時刻,呂文煥突然大聲喝道:“請大汗刀下留人,我愿意率領(lǐng)本部人馬三千人,作為先鋒,明日攻入鄂州,為陛下斬了魏勝的首級,攻取鄂州城池,證明我對大汗絕無二心!”
當即有人叫好,親王莫哥都卻冷笑道:“你若領(lǐng)了兵去,難道不會臨陣倒戈,趁機拓難?這等計謀,便是蒙古草原上車軸那么高的小孩子都瞞不過。”
呂文煥單膝跪地,大聲喝道:“丈夫在世,言必行,行必果!”說著突然拔出身旁箭筒士的腰刀,箭筒士大驚,急忙想要奪回,卻被他一把推開。
呂文煥朗聲喝道:“壯士為大國效力,九死不悔,請大汗見證我的忠誠!”說著解開腦后發(fā)髻,將自己的頭發(fā)割下了一大綹。這是漢人所謂斷發(fā)明志,蒙哥雖然并不怎么在意,但眾人之前他能做出這么決絕的行為,蒙哥也并不打算繼續(xù)追究。
大汗站起身來,從手上取下一個碩大的藍寶石戒指,說道:“就按你說的,明日你率領(lǐng)三千兵在前作為蒙古大汗的先鋒,前去和魏勝交戰(zhàn),一定要好好給他一個厲害,這枚戒指就賞賜給你,等你攻下鄂州之后,就封你做土綿,京湖行中書省事。”
郝經(jīng)站在一邊,心中十分焦急,大汗這么做無疑是養(yǎng)虎遺患,萬一呂文煥臨陣反戈一擊,豈不是自釀苦果?但他也明白大汗的顧慮,沒有確實證據(jù)的指控,的確定不了呂高二人的罪過。
一切的真相,只能等明日戰(zhàn)斗結(jié)局來揭開了。
這些日子里的苦斗,將號稱鄭云鳴的猛虎的京湖驍將魏勝折磨的消瘦了許多,同樣消瘦的還有他的軍隊。進入鄂州的時候,他的軍隊還有二萬七千人,短短的幾十天交戰(zhàn),陣亡者已經(jīng)超過四千,受傷者亦有六七千人,自然,蒙古軍的傷亡比宋軍慘重的多,但這也不能改變宋軍弱小而蒙古強勢的大局。在所有的攻擊中魏勝最為頭疼的,依舊是在遠處不停轟擊的神武大炮。這種龐然大物只要命中城垣,無不是土崩瓦解,人馬俱喪,魏勝數(shù)次組織突擊隊出城想要摧毀大炮,但顯然的,在銅墻鐵壁的騎兵幕之前,所有的突擊全部都被無情的粉碎了。
神武大炮的裝填速度很慢,精度也并不高,但是其超遠的射程和巨大的威力足以讓城中每個人膽寒。一旦城墻被神武大炮轟出一個缺口,魏勝就只能在城內(nèi)臨時加筑內(nèi)墻,然后用三面夾擊的戰(zhàn)術(shù)打退蒙古軍的進攻。幸而他部下號稱鄭云鳴軍中精銳,在城墻缺口處交戰(zhàn),蒙古軍的數(shù)量又發(fā)揮不了優(yōu)勢。才讓魏勝屢屢成功擊退敵軍的突擊。
但這終究不是辦法。魏勝一出門就能看到街道上躺著呻吟的傷兵,廣場上堆積的越來越多的骨灰罐和尸體,雖然士氣還頗為高漲,糧草也并不缺乏,但魏勝很清楚,在蒙古人如此優(yōu)勢的火力壓制下,鄂州失守不過遲早的事情。
但就連他也沒有想到,蒙古軍會在完全沒有預警的情況下突然發(fā)動了大規(guī)模突擊。
密密麻麻的沖突過來的蒙古軍步兵隊,沒有慣常嚴謹?shù)年犘危l(fā)出一種令人驚駭?shù)臍庀ⅲ@是惡獸被逼迫入墻角的最后一搏,是舍棄了生存希望的絕望死拼。沖在最前面的呂文煥穿戴起了曾經(jīng)是賈似道作為戰(zhàn)功賞賜的全套板甲,手中提著沉重的釘錘,現(xiàn)在早已經(jīng)沒有退路,他必須取下魏勝的首級,或者是被魏勝取下首級,他身后高舉的呂字戰(zhàn)旗高揚,只是再也不是作為大宋杰出的將軍沖鋒陷陣,而是作為蒙古軍銳利的爪牙拼死一戰(zhàn)了。
陳光卻顯得有些驚訝,若是說十年之前這樣的隊形是數(shù)死一戰(zhàn)的象征,那如今這樣亂糟糟的密集隊形卻是兵家之大忌了。
”他們這是找死!“陳光對魏勝說道:“如此密集的隊形,進攻又全無紀律,難道不知道我軍的厲害么!”
“呂文煥怎么也算淮東名將,如何能不懂得這些。”魏勝的臉上一臉肅殺之氣,喝道:“我不知道為什么緣故,不過他真的是狗急跳墻了!既然他愿意送死,我等豈能不好心送他一程?”
呂文煥的決死一擊的確是違反了通常的攻擊戰(zhàn)術(shù),不但沒有組織一定的隊形疏散,甚至沒有得到神武大炮和輕型炮的掩護,這一點呂文煥很明白,但他同樣明白的是,只有這種密集陣形才有打破魏勝的堵口防線,突貫到城中展開游擊戰(zhàn)的機會,一旦他能夠成功的突入城內(nèi),身后蒙古人的援兵自然源源而來,為了激勵士氣,他甚至連輕型火炮的掩護都一概放棄,只是使用密集隊形加上拼命的戰(zhàn)前動員,動員起最大的力量。淮泗子弟本非愚魯莽撞之輩,但賈似道平日帶兵最喜用不怕死的莽夫,而現(xiàn)在火器雖然比起十年前威力和射程都提高了幾個級別,但想要完全憑借火力阻擋敢死之士的沖鋒,還沒有一個將領(lǐng)敢于如此嘗試。不怕死的勇士永遠是戰(zhàn)場的主角,這是賈似道多年來留給淮東軍馬的印記。
眼看著懷著必死之心洶涌而來的大群死士,換做任何一支軍馬都為之心驚膽戰(zhàn),只可惜這嚇唬不住魏勝的手下。城墻的缺口后面臨時構(gòu)筑的土壘潮濕的土腥氣還未散盡,已經(jīng)陳列上數(shù)十門威風凜凜的鷹揚快炮,這種新式火炮三年前才開始裝備宋朝軍隊,因為魏勝的軍馬是南朝數(shù)得上的精銳之一,自然優(yōu)先裝備。這種輕型火炮無論威力還是射程比之上一代的神威將軍炮都有所不如,若說是有什么突出的優(yōu)勢,則只有一個字可以概括,就是快,不但裝填快、射速快、彈丸飛的快,甚至連行軍趕路,進入發(fā)射陣地的速度也大為提升,雖然不能發(fā)揮以往將軍炮驚天動地的威力,卻能夠靈活的四處轉(zhuǎn)移炮位,對于搶奪戰(zhàn)機,以少數(shù)火炮防守大型堡壘大有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