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的臼炮已經開始發射,巨大的石頭炮彈越過城牆落在城外遍佈彈坑的戰場上,臼炮的精度不甚高,除了少數幾發炮彈落入人羣中登時炸的血肉橫飛之外,大部分只是無謂的在黃土上掀起一股嗆人的濃煙而已。已經紅了眼睛的呂文煥一邊小步向前跑動著,一邊聲嘶力竭的吼叫著:“生死之變,決於今日!前進者榮華萬代!後退者屍骨不存!”
跟隨呂文煥的都是他自行招募的心腹將兵,更兼賈似道鼓勵將兵一體,使得軍中只知道有主將,不知道有國家的風氣日盛,跟鄭雲鳴所提倡的忠義建軍、忠君愛民的理念大不相同,這樣的策略,可以使得地方大帥只需要掌握幾名核心的武將就可以控制全盤大局。但弊病也同樣突出,就是一旦這位核心大將叛變,整個軍隊將會完全倒向對方。
面前這些爲了異族人而瘋狂猛撲向鄂州而來的淮東精銳就是再鮮明不過的教訓。
就連以沉穩著稱的陳光也開始沉不住氣了,大聲命令道:“鷹揚炮隊準備!等我號令,一,二.......”
“不準動!”一身黑色戰甲的魏勝,穩穩的站在瞭望臺上如同一座堅不可摧的雕像一樣,沉聲喝道:“放他們靠近,靠近了再打!”
其果毅沉穩的姿態,讓這一戰之後的魏勝除了鄭雲鳴之虎之外,更增添了一個新的外號“鄂州的石將軍”。
但在這個時刻,“石將軍”卻似乎要被席捲而來的怒濤所淹沒。呂文煥手下最有名的勁勇強弩手進入射擊的距離,已經舉起強弩開始放箭,一輪密集而準確的射擊之後,有數十名宋軍炮手中箭倒下。兩翼的*手向兩側散開,形成疏散的隊形,自行裝彈,自由開火,用疏落但連續的火力,掩護著中央的已經漸漸形成箭頭的重甲步兵羣,朝著缺口猛衝而去。
“開火!”伴著魏勝的手臂揮動,聚集在城牆缺口處的數十門鷹揚快炮的炮口一齊噴射出白色的硝煙和耀眼的火光,拳頭大小的*如同暴風一樣籠罩住了城牆的缺口,將第一批衝入的重甲軍士打的斷肢殘體在空中亂飛,血霧登時將短短的缺口籠罩了起來,但這樣驚魂奪魄的場面未能阻止住呂文煥部隊的腳步,宋朝軍隊的優勢之一,就是比起那些尚未經歷過大規模火器戰的蒙古部隊來說,面對大量火器射擊的時候能夠更加持久,這是得益於鄭雲鳴近乎殘酷的針對火器的步兵訓練的成果,而如今一旦呂文煥率死士突擊鄂州,宋軍一樣也要面對不畏懼火器的勇猛士兵。
魏勝抽出腰間佩刀,高聲喝道:“呂文煥,*奶奶!”大驚失色的陳光來不及阻攔,只看見整整齊齊的排列在鷹揚火炮後面的鐵甲戰士齊聲震天高呼:“呂文煥,*奶奶!”手中揮舞著閃亮的兵器,像是出籠的猛獸,迎面朝著呂文煥部隊衝殺過去。全然不顧呂文煥的奶奶也就是大宋京湖制置副使呂文德將軍的奶奶。
死亡和鮮血伴隨著鐵錘砸碎骨頭和長刀捅傳身體的聲音在城垣內外蔓延開來,人說重甲步兵的相博如同阿鼻叫喚,令人不忍猝聞,實際上雖然不說是地獄,只怕離閻羅的殺場也沒有多遠距離。混戰中呂文煥的士兵們憑藉著殊死一搏的鬥志,稍微佔據了上風,但魏勝的部下也是百中選一的慣戰者,兩軍在缺口處堆起層層死屍,但都咬牙堅持,死不後退。
呂文煥的盔甲上到處都是飛濺的血污,已經分不清是自己人還是魏勝軍的,他奮力的揮動著手中的戰錘,將一個又一個的敵軍打倒,戰錘揮舞出的弧線已經模糊的他自己都有些分辨不了。他竭力的尋找著魏勝的位置,他知道鄭雲鳴之虎一定會自己親自上陣肉搏的,雖然鄭雲鳴部隊以火器犀利聞名天下,但他麾下最厲害的龍和虎卻都是輕身敢戰,一馬當先的。韓鋒的赤甲突擊,魏勝的玄甲奔騰,都是赫赫有名的殺招。
但前線絞殺成一團的軍馬中,卻並沒有發現魏勝的身影。呂文煥努力的分辨著,想要衝入襄陽,就必須解決掉魏勝,至少要打傷他讓他不能在前線作戰,只要有他激勵士氣,魏勝的部下即使戰鬥刀最後一個人也不會退縮,而自己只有三千人,全憑著一股氣勢才能和敵軍打的不分勝負,如果真的變成消耗戰,那力氣耗盡的時候就是崩潰的時候。
呂文煥終於發現了魏勝的位置,他驚訝的發現魏勝並不是揮舞著他那有名的鑌鐵長刀在第一線衝鋒殺敵,他在宋軍陣線後方一個土臺上,似乎在悠閒的觀望著局勢。
只見他不緊不慢的端起一支火銃,呂文煥甚至可以看見這支火銃比起別的火銃來細長的多。若是他能早一步發現魏勝的話,能夠看見魏勝的親兵正在奮力的用一支銅錘敲擊銅桿,往槍管衝強行塞入鹿皮和鹿油包裹的子彈。
這是一支膛線槍,當然鄭雲鳴並不準備將其命名爲步槍,沒有膛線的槍成爲滑膛槍,有膛線的槍就是線膛槍,這纔是鄭雲鳴的武器哲學。線膛槍的毛病很多,比如麻煩的幾近叫人崩潰的子彈上膛,相信沒有多少射手真正願意在戰場上用一柄大錘敲著子彈塞進槍膛裡。但它有一項滑膛槍永遠也比不了的優勢,射擊的準確度.前所未見的提升。在操演的時候,著名的將作大匠裴艮甚至用實驗用的線膛火銃打中了樹上的一隻烏鴉,軍中因此將線膛槍非正式的稱之爲射鴉,但射鴉成本高昂,使用不便,一般都作爲少數裝備的狙擊利器。
線膛槍的裝備不過是一年時間,在此之前,呂文煥雖然得聞其名,但沒有見過實物,他一看見魏勝舉起了槍,本能的反應是大聲喝道:“鐵盾掩護!”然後快步閃身躲入了人叢中。火銃的射擊不甚精確,若是躲入人叢中就很難命中。
幾名刀盾手衝了過來,舉起了手中的鐵團牌,火銃威力足可洞穿木盾和鐵皮盾,所以應對火銃不能使用木盾已經是南北的共識,爲了對抗飛射的彈丸,兩軍都鑄造了更大型的鐵團牌,甚至鋼團牌,不過鋼團牌的沉重使得軍中並無多少人能夠使用。而大型的鐵團牌則成爲將領在指揮作戰時衛隊的必備裝備,畢竟在混戰裡將軍是對方最熱愛的目標。
鐵盾侍衛還沒有組成陣型,魏勝手中的線膛*已經發射,精緻的*在火藥爆燃產生的高壓下沿著螺旋的膛線在槍膛中一圈圈的旋轉加速,最終帶著呼嘯之勢,徑直飛向遠方正在人羣中的呂文煥。因爲彈丸飛速的旋轉,彈道成爲一條穩定的直線,速度也更加快了。呂文煥幾乎沒有什麼時間反應,彈丸就打碎了他銀灰色的履面,從鼻樑上方打入,直接命了額頭。
呂文煥幾乎沒有來得及叫喊一聲,就直接撲倒在地。在他斃命之前甚至來不及感覺到痛苦的存在。但他不可能在意識到,自己的死將會成爲整個蒙古帝國的轉折點。
隨著主將被一擊斃命,剛剛還在兇悍搏殺的敢死軍馬上四散而逃,有些來不及撤退的悍勇之輩甚至直接丟下了兵刃俯首跪地,請求魏勝寬饒。他們都知道鄭雲鳴素來寬大,也是懂得使用降卒的人物,如今再次改換門庭也算不得什麼丟人的事情。
真正覺得氣惱的是蒙古大汗本人,雖然窺鏡中不能真切的看到前方究竟發生了什麼,但將旗的倒下是一個再明顯不過的標誌,撤退下來的敗兵擡回來呂文煥的屍身,血污滿臉的呂文煥雙眼圓睜瞪著上天的樣子,似乎是在抱怨上天的暈倒不公,郝經很知趣的沒有做聲,人死爲大,呂文煥這一死,針對他是南朝臥底細作的懷疑自然也就風流雲散了,大汗冷靜下來,少不得要追究他這個肇事人的責任。
現在的蒙哥汗只是高聲咆哮著:“讓神武大炮狠狠的打!讓魏勝知道蒙古人的厲害!”神武大炮接二連三的開火,但起不到實質性的作用。雖然又將缺口拓寬了一些,但城中的守軍士氣大振,接連又打退了蒙古軍兩次進攻,直到親王莫哥都親自上來勸解,蒙哥纔不得不罷手。在條件不成熟下的一味強攻,正是兵家大忌,這樣蠻幹除了徒然損耗兵力,實則一無所得,反而使得蒙古軍中更加人心惶惶。
過了不久,又有軍士報來:“高達引數十心腹人乘船投南去了!”
張柔大怒,挺身而出說道:“請大汗允準,我帶十隻快船前去追擊,定要將那廝活捉回來!”
蒙哥看了停在地上的呂文煥屍首,說道:“罷了,這人不過因爲呂文煥的死害怕了,這一次無故懷疑呂將軍,引得軍心動搖,一定要引爲教訓,若是當年的成吉思汗在此,絕不會犯下這樣的過失。”
階下當即一片讚頌,廉希憲捻著鬍鬚笑道:“這是唐太宗聞過則喜的態度,大汗有這樣的胸懷,何愁天下不能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