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在安親王府的屋檐下糊了個窩,阮千千偏著腦袋看燕子窩看得起勁,這時候腦門上一涼,被個泥點打中。
正在寫折子的端木朝華抬頭正好看到她腦門心一點泥,跟個善財童子似的,將筆一擱,故意拿起桌上的杯子,沉聲道,“茶水涼了,阮千千,你工錢不想要了是不是。”
阮千千驚跳起來,“又沒工錢?這個月我還有工錢嗎?”忽而想起,她已經不是端木朝華府上的丫鬟了,這是職業病吧!
“端木朝華,你好好做你的事情,那么多折子要看,你還有閑工夫管我。我在你跟前礙你眼是不是,我去找別人玩好了。”話是這么說的,但若不是在端木朝華跟前待著她就特別開心,又哪里會來這里自找麻煩呢。
端木朝華的毒解了以后,花山公稱暫時不想看到阮千千這個胳膊肘往外拐的,沒良心的徒弟,放二人離開。
反正只要他想,隨時可以再把阮千千抓回去。
這是題外話。
現在要說的是,端木朝華聽了阮千千的話,干脆站起來,躡手躡腳走到窗邊,站在她身后,手臂一勾,把阮千千勾到自己懷里抱個滿懷。
“喂!你干嘛啊,端木朝華!”
“阮千千!”端木朝華用更大的聲音吼她的名字。
阮千千頓時被嚇到,明明有的底氣,頓時都不知道去哪里了,心虛地說,“干嘛?”
端木朝華的黑瞳分外幽深,阮千千最怕他這么看自己,好像想把她關在他的眼睛里面似的。
“以后沒有我的允許,不許離開我的視線半步。”
“哈?”她的眼瞪得大大的,手攥成拳,掙扎了兩下沒能從他懷中掙出,忍不住嘟囔道,“我又不是你家下人,又不是田沖,你讓我不許就不許,你是我什么人啊。”
端木朝華沒有回答,只是低下頭,親了親她的發頂,“你難道不知道我會擔心。”那日花山公下毒雖兇險,但他吩咐田沖回府取藥,常年征戰在外的安王爺,自然準備有秘制的解□□,結果阮千千冒冒失失。她實在是計劃外的“意外”,端木朝華想起仍覺后怕,只有讓她呆在自己身邊,才能放心。
阮千千沒有聽清,問道,“你說什么?”
端木朝華不肯再說,只是覺得掌中握著她的手,便圓滿了一些,好像心也隨之安定一些。
就在端木朝華那句“以后沒有我的允許,不許離開我的視線半步”的無理取鬧之后沒幾天,阮千千忽然想起一事來,這件事來得兇猛急促,自然而然把端木朝華的警告拋之腦后,奔回尚書府。
為了不被端木朝華發現她私自離開安王府,阮千千刻意挑上朝的時辰,此時阮尚書也不在府中,下人們對阮千千行禮。
再起身的時候,自家小姐已經一陣風似的沒了。
片刻功夫將府上找了個遍,還是沒能找到自己想找的人,狠狠一跺腳,罵道,“師父果然是來帶師兄回去的,還說什么不回山了,騙子。”
阮千千自小與林少庭親近,此時想著師兄這一走不知什么時候再見面,忍不住有一些著急,不知現在追還來得及來不及。
剛奔到府門口,和剛從外頭回來的林少庭撞個滿懷。
林少庭扶住阮千千,看清是她,雖然臉上帶著疲憊,但仍是笑了出來,“你風風火火的跑哪兒去?還好撞上的是我,否則肯定會摔著你。”
“師兄!”突如其來的欣喜,讓阮千千忍不住驚叫起來,“你沒有走啊,我還以為師父帶你走了呢!”
林少庭刮了下她的鼻子,“我若要走,怎會不和你說,看在你這么牽掛我的份上,師兄請你去‘釣月樓’吃飯,你想吃什么好吃的,都由你,如何?”
釣月樓是北朔京城最大的酒樓,廚子手藝自是不用說,阮千千蹦起來抱住林少庭的胳膊,笑成一朵花的模樣。
“師兄不許賴。”
“我又不是師父……”
一心想著雞鴨魚肉鮑魚人參的阮千千,早就把安王爺的囑咐丟到九霄云外,而端木朝華下朝以后會怎樣,只能讓阮千千自求多福了。
雕花滿樓是釣月樓的特色,最經典的是,頂上有明月一盤,不知是在布幕背后有燈照明還是怎地,這一輪月從頂棚照落在樓下水池中,正好破除月有陰晴的傷感。無論什么時候你舉頭也好,低頭也好,都能瞧見圓月。
所以釣月樓景致最好的是二樓的座位,抬頭能見梁頂宛如風水游云的嫦娥奔月,低頭能見水中映照的皎潔月影,要瞧膩了還可以看樓外熱鬧的街市。
此時的阮千千,看的既不是頂棚也不是池中更不是熙熙攘攘的街道,而是,碗里油滋滋的東坡肉。
舉箸戳中一塊肥瘦正好,亮滋滋的肉塊,拿起來一看,阮千千笑得眼睛都要瞇起來,“一,二,三,四,五,六,七,上好的七花,師兄,以后一定要常帶我來。”阮千千吃肉肥瘦不忌,瘦肉缺乏油味,咬起來也欠勁道,肥肉最大的缺點自然是油膩。唯獨五花肉是上品,五花肉中的七花又是上品中的上品。
林少庭往她碗中又夾一塊,看她狼吞虎咽的模樣,忍不住失笑,“你吃慢一點,我又不會跟你搶。”說著筷子往青菜豆腐去了。
“師兄,又不是女孩子家家的,吃那么清淡干嘛,我跟你說,這東坡肉真的燒得好,火候好,瘦肉嫩肥肉鮮,味道也夠地道,我給你留一塊。”
滿滿一盆東坡肉,能得阮千千留那么“一塊”,足見她對林少庭這師兄有多重視。
林少庭自吃他的青菜,“練功之人,吃清淡一些好,都像你一樣,師父該回去哭了。”
“該他哭,師父最愛欺負我,老大不小的人了,還老是捉弄我,讓我找到機會,一定要把師父的百寶箱藏起來,讓他為我做三件……不,五件事,方能解我心頭之恨。”阮千千只把碗里的東坡肉當成花山公的肉,狠狠咬碎了吞下。
“你想讓師父做什么?”林少庭瞟她一眼。
“嗯……”阮千千歪著腦子想一會兒,有了!“讓師父把安親王的牌位娶回花山供著,咱們也就有師娘了。”
“噗——”林少庭看看剛捏起的湯勺,慶幸還沒來得及送進嘴里,“師父聽見這句話,恐怕不會寬限你這些時日,直接抓你隨他走。”
“寬限什么?”阮千千吃完東坡肉,開始把長盤子里的魚大卸八塊,對林少庭說的話,并不是那么在意。
“沒什么。”說漏嘴的林少庭,見阮千千沒有追問,松了口氣,接著問,“剩下的四件事呢?”
“我還沒想好啊,其實可以慢慢想,等我拿到師父的百寶箱,嘿嘿……”
這種憨笑,意味著再不知天高地厚的阮千千,也清楚要拿到花山公的寶貝,估計得等很久了,說不定到時候她都變成老太婆了。思考這件事的時間充足得不能更多了。
這時候街面上傳來一陣吵嚷聲。
馬蹄如雷。
由遠及近。
一列衛兵排開,拿著長戟肅清街面,因為來得太急而沒法躲避的老百姓,難免會咒罵驚叫。
一雙好奇的眼探出去,阮千千的額發軟軟在闌干上擦了一下,聽見熟悉的聲音,怎么那么像端木朝華——
“給我好好搜,照著畫像搜。”
這一低頭不得了,說話的人不正是端木朝華嗎,他黑著一張臉,讓手下把拿著的畫像分發下去。
阮千千迅速縮回腦袋,假裝沒看見,咽了口口水,對林少庭一咧嘴,“不知道是誰……要倒大霉了,連安王爺都敢得罪,恐怕會比剝皮抽筋更慘吧……”
這個“吧”字尾音未落,林少庭輕飄飄看了眼下面拿過去的畫像,“這個人,可能就在我面前,如果要跑,恐怕也來不及了。”
“哈?”阮千千忽然想起一事來,從座位上驚跳起來,“他說過讓我不許離開安親王府的,現在已經過了下朝的時辰,完蛋了完蛋了,怎么辦!”
正在慌亂之中,手被師兄抓住,林少庭只一眼,就讓阮千千覺得像小時候師父罰她面壁一樣,師兄求情不過,就會遞給她一個安慰的眼神。
半夜就有熱騰騰的饅頭送到她面前,還有被子,天亮之前師兄會去取,兩個人天衣無縫的配合從未被花山公發現過。
正思忖間,蹬蹬蹬的一陣腳步聲,站在阮千千和林少庭面前的端木朝華,冷睨一眼二人握在一起的手,抬頭目光如同冰淬。
雖然看的是林少庭,但阮千千總覺彷如芒刺在前,想把手抽回來,誰知師兄認準了不放。睜不開也就放棄了。
“過來。”端木朝華冷道。
阮千千的腳還沒收到大腦指令就往端木朝華那邊挪,林少庭的手一緊,將師妹拉住,讓她坐回位子上。自己往她身前一擋,和端木朝華對上,“今天早上師妹回府找尚書大人,我硬拉她出來吃飯的,一時忘了時辰,王爺不必計較。”
端木朝華緊抿薄唇,半晌,方才說,“計較不計較是我的事,你讓開。”目光偏過林少庭,盯著他身后縮著腦袋躲起來的阮千千,無名火起。她是把林少庭當成自己的保護傘嗎?
“千千是我師妹,你要帶她回去,也要看我答應不答應。”林少庭緩緩說,淡靜如水的眼眸,沒有絲毫畏懼端木朝華的意思。
“她爹都答應她住在我府上,你這個師兄又有什么資格管?”端木朝華輕蔑地說,再次對阮千千冷道,“過來。”
這第二個“過來”,讓阮千千一哆嗦,從林少庭身后站起,不是很甘愿,戀戀不舍地看了看桌上還沒吃完的菜,“可不可以打包啊?”
端木朝華無言。
林少庭無言。
阮千千招呼小二過來打包,正好兩位都沒有異議。
這時候林少庭卻止住小二,“師妹,你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