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堂正廳里坐了兩個人,坐在正位上的是太子蘇少泓,旁邊坐的才是蕭政海。
蕭錦云帶著瓊玉進去,一一行禮,才在在次一點的位置上坐下。丫鬟照例也給她斷了茶水上來,那紅漆漆過的托盤,上面陳列著冰裂紋窯燒的茶盞。
那紋路像極了枯朽衰敗的枝椏,極力想要伸向遠方,可是終究也逃不過那一方天地。
蕭錦云終于曉得,太子殿下如何會不喜歡她,正像她也無法將他收進心里。
他們的相遇不是郎才女貌花團錦簇的盛世榮華,只是眼前以及日后那深處高墻,望不盡天涯海角的流水似的日子。
那樣的日子,只在底下暗流洶洶,面上如同死水一般,絲毫也驚不起波瀾。
那樣的日子,若有個自己心下真正喜歡的人,日日陪在身邊,倒也是好的。可若是身邊的人,不是自己心頭那塊肉,便如何也歡喜不起來了。
大堂之上,蕭政海先開了口:“聽說你這幾日去嘉慧公主府上,陪了公主幾日,原本你剛回來,不該召你過來的。可是殿下來了,想要見一見你。”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神態倒是比往日溫和了許多。
蕭錦云對自己這個爹爹生疏得很,從回到京都,也不過跟他匆匆見過幾面。沒有私下的照料,也沒有父親對女兒的囑咐。
倒是老夫人那邊,她去得比較多。
若是沒有這些日子的冷落,若是沒有那晚在宮里這位太傅大人的厭惡,此刻的他倒真算得上是一位慈父了。
但蕭錦云沒有受寵若驚,不過微微低頭,道:“錦云只以為是爹爹有請,卻沒想殿下也在,若早知如此……”
她又起身,朝太子行了個禮:“錦云知道這樣不合規矩,是錦云太唐突了,沖撞了殿下。”
太子這回卻沒有刻薄他,只依然是那副不待見她的模樣,淡淡開口免了她的禮。又看向蕭政海,“今日勞煩老師將大小姐請來,是的確有件事,想請大小姐幫忙!”
他這一開口,蕭錦云才想起來,蕭政海是太子太傅,便算是太子殿下的老師。如今蕭家的榮耀雖不比從前,可日后的事卻是誰也說不準的。
太子是國之棟梁,又是未來儲君,蕭政海的這步棋倒是走得遠。
他疑惑地看一眼蕭錦云,又看向太子,站起來,“不知殿下有何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前些日子宮里出現黑貓一事。母后追究下來,這查案的任務就交給了學生。可這幾日學生絞盡腦汁,卻也沒查出什么線索,所以……”
他看向蕭錦云,“所以想請大小姐幫個忙。”
“殿下是說……錦云?”蕭政海不敢相信。
蕭錦云也不敢信,那日公堂上她是女扮男裝,并沒有人知道她的身份。而昨日的事,又是三皇子派人去辦的。
太子怎么會找上她?
蕭錦云也趕緊站起來,行了個禮:“錦云哪里懂什么查案的事,殿下可千萬別折煞了臣女。”
見她推脫,太子面上微有不悅,但到底在自己老師面前,只停了停,壓下那幾分不悅道:“今早京都內都傳開了,昨日那京兆府的一樁冤案,便是小姐幫著伸的冤。”
“殿下是聽誰說的,臣女這幾日都在公主府上,若是不信,可以差人去問嘉慧公主。”蕭錦云的目光覷過蕭政海,心里到底也有幾分虛了。
不過這件事她當真不清楚,明明是三皇子的人去辦的,怎么會傳是她破的案?而且整個京都都傳遍了……
蕭政海的臉色果真沉了下來,但礙于太子在場,一時也壓著沒有發作。
蕭錦云不知太子說這些話,是有意還是無意的。說是無意,他在那宮中多年,怎會不知官宦人家的規矩。
可若是有意,他又何必要這樣相逼。得饒人處且饒人,她也并非只太子不嫁,只東宮不去的。
蕭錦云一時琢磨不透,也不敢再多說話,卻見蕭政海向太子行了個禮,“是老臣管教無方,才縱容這逆女任意胡鬧,殿下放心,這件事臣一定會給殿下一個交代。”
“不,老師快免禮。”蘇少泓親自過來,扶起蕭政海,“老師誤會了,學生今日來并非有興師問罪的意思。學生也是今早上聽說,昨日嘉慧公主竟然派人去插手順天府的事,且還幫一個農婦伸張了冤屈,覺得奇怪,這才派人去打聽的。
后來一打聽,才知原來是打小姐無意聽人講了這案子,心下覺得不對,陪公主聊天之時,將疑點告知了公主。公主也是一時好奇,想知道事情究竟是不是如小姐所說,這才派人去干涉。沒想到最后查出來的結果,果真如同小姐說的那般。”
“是……是這樣啊!”
蕭政海松了口氣,蕭錦云也松了口氣。
原來是這樣。
心下不由多了幾分感激,她知道這事兒是誰做的。只是沒想到,他竟然一直都知道她的目的,知道她想做什么。
他雖沒在她面前提過,可還愿意這樣幫她。
蕭錦云有一刻的失神,又聽太子道:“我今日來,便是聽聞此事,又聽聞大小姐從前拜了個師傅,是……”
頓了下才將喉嚨里的字眼卡出來,“是極厲害的人,如今被破格提了周山縣的縣令。所以今日我來府上,便是特地來請小姐幫忙的。”
太子話雖說得客氣,卻并不像是請人幫忙的模樣。蕭錦云雖也坐在那廳堂里,但太子并未正眼看她幾次,那些話也都是對著蕭政海說的。
若說規矩,自然沒有什么不妥,可既然他們已經將她叫來,又做出這般姿態。便是有些故意輕慢了。
蕭錦云知道太子一向看不起她的身份,哪怕她是蕭家大小姐,可也是鄉下長大的,就連回這京都,也是用了不光彩的手段。
如今還知,她曾拜于訟棍門下,自然就更有幾分不屑。
其實那些事,不用細想也知道是誰告訴他的。知道她的來歷,又同太子交好的,除了八皇子不做他想。
蕭錦云只覺得好笑,卻沒有笑出來,倒是向那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行了個禮:“臣女愚鈍,不知殿下是何意。從前的事都已經是過去,既然現在臣女回到蕭家,那就是蕭家的大小姐。從前的一切自然跟臣女都再無瓜葛。而這件事,也要請殿下恕罪,臣女擔著蕭家的顏面,實在不能答應。”
蕭錦云這話倒是沒什么錯處,這件事分明就是太子自己急了。
可是她也在提醒他,不管他看不看得起自己,她現在都是蕭家的大小姐。既然是大小姐,這種為人所詬病之事,太子實在不該來勞煩她的。
太子卻搖頭,“母后因為這件事如今還憂心忡忡,大小姐難道連這個忙也不愿幫嗎?”
蕭錦云嗤笑:“為國分憂是為臣的本分,皇后娘娘是一國之母,能為皇后娘娘分憂,臣女自然求之不得。不過臣女從前所學那些,都是不登大雅之堂的,恐唐突了娘娘和殿下。更何況……”
她看向太子,“這件事娘娘既然交給了殿下,那就是殿下分內之事,何來臣女不愿為皇后娘娘分憂之說?”
“你……你何苦這樣固執。”
“是我固執?”
蕭錦云不欲再跟太子爭執,只將目光轉向自己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