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停在小粱村已經是上午十時了,火辣辣的日頭炙烤著,下雨過后的濕氣尚未散盡,一下車撲面而來的就是和著濕氣的熱浪襲來,仍然是個窮鄉僻壤,鼻子里聞到的是和著泥土和牲畜糞便味道的空氣,衛生條件比楓林老家尚有幾分不如,大上午村子里見不到幾個行人,只聽得見檐邊樹梢知了不知疲倦地長長短短在聒噪,不知道是昨夜難眠還是心事重重,處在這環境里讓人莫名地覺得有點煩躁。
今天是兵分四路,除三路出來的,還有一路曾楠偷懶在招待所補睡覺,這下子可苦了簡凡,一個人駕車走了四十多公里村路,一路上哈欠鼻涕眼淚是長流不止。下了車重重地打了倆哈欠,來了個夸張的擴胸動作,不過還是覺得渾身酥軟,腿肚子打轉,上了趟吧,現在倒感覺比上了幾趟玉皇山還累人。沒辦法,享受帶來的后遺癥,作息很規律一下子變得不規律了,不管是站著還是坐著,都覺得渾身難受。
打到第四個哈欠的時候,終于看到村長來了,大老遠招著手給這位財神爺打招呼,簡凡一瞧來人,不由地笑了,估計是村長生怕丟份,把進鄉開會的行頭搬出來了,很正規的四兜列寧裝,舊得褪色了,灰中式褲不知道下過多少回地了,上上下下都打褶子發皺,最搞笑的是大夏天還戴了個帽子,行頭倒是像落伍的農村干部,不過怎么看怎么可笑。
車就停在村委門口,一半是建筑是村委,一半是村里的五保戶孤寡住的院子,握手客氣了幾句,這個叫李長柱,五十多歲村長要請著進村委辦公,不料簡凡推說事急,倒把村長請車上說話了,開口像鄉干部調研般問著:“李村長,咱村多少戶?”
“280戶,一千四百多口人,常住的不到一千,都是留守的,不是老的就是小的,年輕后生平時都在外地打工。”
“喲,這可是個大村了啊,比回龍還大。”
“那當然,以前咱這兒是仨村,前梁莊、后梁莊和小梁莊,后來才三莊合一……哎,簡老板,我們這兒又有四家棗樹溝的親戚,你看這錢啥時給他們發?”
“哦……這個呀,馬上發……事辦完我直接給你……”
簡凡一聽,看著村長討好似的笑容,知道這是有求于人了,沒準就著這坎和回龍村一樣還不知道在下面怎么搗鬼呢,不過在單位混過幾年的都知道這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沒好處誰給你跑腿不是,今兒自己不也是有求于人嗎?一說馬上發村長樂了,簡凡就著勢頭問著:“今兒有個小事需要你們幫忙……原來住后梁莊張老栓一家,您認識吧?”
“認識……一家仨光棍,命硬著涅啊,老漢八十多了,我聽我爹說過以前還是個紅人,娶過倆老婆都被他克死了;兒子老瘸也厲害著呢,趕著驢車從崖上栽下來,都以為死逑了,結果就折了條腿,老婆死了十幾年了他都沒事……孫兒叫啥來著,哦小駒,這賊娃在后梁莊手腳不干凈,三天兩頭讓人揪村委里……哎簡老板,咋咧,他偷你啥了……”村長一擺活,大帽子一掀扇著涼,簡凡這才發現帽子下面有隱疾,斑禿,怪不得費胖子來過,背后叫這老禿村長。一聽擺活這家的舊事基本和事實相符,再聽村長關切問是不是被張小駒偷什么了,簡凡這倒趕緊搖手笑著否定,直接說著今天的事,后座上扔著一摞大早上找鄉鎮辦復印機草草復印的圖,一邊是手繪的地圖、一邊是手機了提取出來的模糊圖像,村長湊上來一看愣了愣,不知道簡老板搞啥玩意呢。
“是這樣……”簡凡解釋著:“我在找這個女人……有可能住在玉皇頂后頭山上,詳細點是玉皇頂的半山腰向后再走十幾里地翻過倆山頭就到了,張老栓年輕時候在那見過,五六年的事……就想拜托村長您幫咱問問,咱村這上些年紀的放羊放牛的、上山摘貨挖藥滴、還有這砍樹種樹逛達滴,誰去過那地方,誰見過那么一家人……”
這下子村長白多黑少的眼睛愣怔了,把復印紙拿到手里揣摩著,看了半晌奇怪地問簡凡:“玉皇頂,老廟下頭林子口上?”
“對呀。”簡凡點頭,莫名地有點興奮,好像誤撞誤打到了。
“老路上對吧,這在后柳溝呢。”村長道著。
“對呀。怎么……”簡凡更驚喜了。
“哎呀,我就知道,那地方是有一家人。”村長道出來了。簡凡一愣一喜,脫口而出:“那昨天……昨天我們問您,您不說周圍沒的村落么?”
是個明知故問,不料村長紙甩得嘩拉嘩拉響說著:“是沒有,那是林業站設的點……后來有了啥觀測站就撤了,不過那家人可住了有些年了,現在也不在了。”
“死了?”簡凡奇怪地問。
“遷走了。”
“什么時候遷走的?”
“我當村長第二年,走時候是咱們村二他爹開拖拉機送的人……聽說是兒子在城里出息了,老漢要進城養老,走得可高興了……”
“是嗎?”簡凡樂了,直就著話題問著:“李村長,那是哪一年?”
“我是三十二當的村長,這個嘛,八六年……年底,大冬天…”
“那您還記得他叫什么嗎?”簡凡再問。
“叫老鍋,好多人都知道。”村長直來一句。
簡凡瞬間眼愣嗓子咽,這老鍋小鍋是自己父子倆的稱呼,可不知道山上住的也還有口鍋?村長一見簡凡發愣,又是趕緊解釋著:“叫順口了……大名我不知道,這老漢背有點駝,咱們這地兒背駝不都叫鍋鍋嘛……”
“哦……呵呵……”簡凡一笑置之,不過心里卻是腹誹著,真他媽和這家子有緣,連外號都能扯上關系,隨意地指著紙上的照片問著李村長,這女人認識嗎?
李村長又是瞇眼看了半天,搖搖頭,喃喃地說著:“倒是有個女子,不像啊……你拿著這不會是老鍋老婆的吧,死了,早死了,得了啥緊病,老鍋背著下山,沒到鄉衛生院就沒氣了……死時候還年輕著呢,出殯時候咱村有去扛棺的,我還記得著呢,打倒四人幫第二年……”
“不對不對……”
簡凡聽得正出神,霎時想到了問題,這問岔了,此女非彼女,如果是簡引娥,要是四人幫打倒那年應該是位老太太,這年輕的時候死的肯定不是她,那這老鍋……簡凡眼一滯,嚇了一跳,莫非?莫非這是簡二驢?莫非這踏破鐵鞋無覓處。敢情得來全不費功夫,聽村長這口氣,敢情在這個貌不起眼的小梁村,還遍地都是知情人?
“這樣,李村長,我長話短說,今天就全靠您老人家,我這有印的一百多份圖樣,你找幾個人,錢我出,挨家挨戶問問,這老鍋姓啥叫啥,詳細是哪年走的,他兒子在哪座城市,是干什么的……問的情況越清越好,越詳細越好……這個,先拿著,找來的人每個先給二百……”
簡凡說著,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一摞子人民幣直塞進了村長手里,那村長自然是喜滋滋地接下來了,抱著一堆紙張資料下車快步走著,扯著嗓子喊著,二愣家的,出來,要不就是狗蛋,你爹呢?……沒走幾步,這大嗓門吆喝著,陸陸續續聚來了七八個、十來個,不斷不斷的增加著人,領了村長的旨意,一溜煙四散到村里各家各戶了……
這架勢讓簡凡身上的疲累稍稍去了些,掏著電話,撥著肖成鋼的號碼,接通了,車里大聲喊著:
“成鋼,查一下八六以后戶口遷出的人員資料,全部提取待查……”
…………
…………
簡堡鄉派出所里,同樣簡陋的辦公室那臺老式電腦風扇轟轟作響的聲音里,肖成鋼遞著煙,正和這里的小警聊得熱乎,一說提取八六以后遷出戶口和在玉皇頂生活過的村民,那小警愣聲問了句:“啥名字?”
“這個……還不知道。”肖成鋼摸著腦袋笑了,還真不知道,這又是一個大海撈針的辦法,知道這辦法是不斷地縮小檢索的范圍,生怕這同行不耐煩,直解釋著:“我們有人同時在鄉政0府和村里查,沒準一會兒就有信息傳來了。”
劈里叭拉敲擊著鍵盤,雖然電腦老了,不過信息量可不差,刷刷幾個整屏讓小警倒吸了口涼氣,還真有點不耐煩了,弱弱地說著:“肖大,這二十幾年,好幾百人呢,你們不知道姓名一個一個落實,那得查到驢年馬月呀?”
“那個就是我們的事了,把這些資料給我們打印出來就成。”
“那好,您稍等會……”
小警連著老式的針式打印機,雙孔打印紙,又問了問所要信息的內容的條目,一聯機,哧哧嚓嚓的開始打印了。
天下的公0安是一家,又是市里來的警0察,而且是烏龍籍的,鄉里鄉音在這地兒辦事就多了幾分人緣,少了幾分陌生,來之前肖成鋼還專程給簡凡叔叔簡忠誠打了個招呼,這老所長這會早回縣局當副政委了,一個電話打來所長自然是客氣招待,安排了下屬全力幫忙,不管怎么說,縣官不如現管,比市里那干來這兒頤指氣使的辦事要順溜多了。
資料打印完了,厚厚的一摞,還是沒有什么消息,肖成鋼知道簡凡肯定是全力以赴,不過大清早開著寶馬到鄉政0府辦事的費仕青就說不準了,等得焦急了,尋了空出門撥著電話,聯系上了費仕青,這開口就不客氣了:
“老費,你丫不是鉆網吧打游戲了吧?怎么還沒有消息……聽好了啊,鍋哥說了,發現你偷懶,直接拳腳大刑伺候……快點啊,我們這兒等著呢……”
…………
…………
“知道了……好的,好的……”
費仕青正坐在鄉長辦,很拽,很有派、也很有譜地把電話收起來,其實不用這么譜都夠玄得了,大早上吱溜聲把鄉里沒見過的寶馬開進鄉政0府,一跟鄉長提老爹,咦,這可不是費局長的公子嘛,怎么著也得客氣招待不是。
其實費仕青啥也沒干,就坐在鄉長辦胡吹亂侃了一通,說什么有位老板投資什么的,又說這簡堡鄉脫貧致富要三變什么的,咋變呢,第一變就是改變觀念,第二變得改變思路,有了前兩變才能改變貧窮落后面貌,唬得鄉長一愣一愣,偏偏這費公子又不敢小覷,早聽說一幫人挨著村遷墳賠償,沒準還真有什么項目說不定。
于是鄉長遞煙、倒茶客氣得直如到財政局要撥款,一聽費公子查林業站的事,那事好辦,直接交給王干事忙活去了。
“小費……上次開三干會,我和你爸坐的前后座,虎父無犬子啊……沒想著你還有這道門路,這樣,咱不說外話,到我們鄉投資,要什么便利條件,你盡管開口,只要你能把投資拉來,我是一路開綠燈啊……”
小鄉長四十多歲的年紀,明顯是酒精考驗的干部,一笑臉腮上幾個酒刺也要開花價似的對著費仕青說好話。
在這窮地方,當父母官還不如城里當小姐撈得多,誰有錢才是爺。費仕青深諳此道,開始跑火車把不住門了:“那當然,光遷墳補償我們已經扔進去十幾萬了,這會要干就是個大手筆,怎么著也得有幾百萬吧?”
“什么?幾…幾…百萬?”鄉長嘴唇憋了片刻才把這個百萬計數單位迸出來,兩眼驚訝,不過一聽投資這么大,倒狐疑了,問著費仕青:“小費,你們這投資是不是有欠考慮呀?棗樹溝在咱們鄉最北邊,要水缺水、要路缺路,不具備開發條件呀?”
費仕子胖脖子呃了一下子,丫的,要露餡了,一對小豬眼溜溜真轉悠,不過立時想到了應對之策,故作神秘地一看門關著,這就忽悠上了:“……王叔,跟你交個實底吧,投資是真,可不一定在棗樹溝,而且不一定非要考慮水電路的事。”
“那我就不明白了,缺了這些先決條件,怎么發展?”王鄉長更迷懵了。
“發展生態產業……哎,知道不,現在城里人喜歡我告訴您,越天然的越值錢,越土的越值錢,就咱們烏龍產的八兩金王八您猜在大原能賣多少錢,一千多一只……山木耳多少錢一斤。六十多塊錢……烏龍小甜棗多少錢?村里收四五塊,進城就翻五六倍……這漫山遍野長得全是錢吶,就看咱們會不會撿,其實隨隨便便建個農副產品深加工工廠,只要你銷售渠道有保障,那可是個穩賺不賠的生意噯……您知道我同來的簡老板干嘛的么?烏龍第一鍋知道不?就老鍋兒子,就在大原賣盒飯,賣鹵煮肉,現在都成千萬富翁……回頭我一準把他拉來,到您簡堡鄉投資……不管他干什么?成不?”
費仕青手一揮,神情凜然,這鏗鏘有力指點生意的水平,直把鄉長說得心花怒放,不迭地又給老費倒了杯清茶。正說著小干事來了,抱著一摞泛黃的資料敲門而入,這鄉長忙著張羅費仕青的事,趕緊地問著:“查到了么?”
“查到一部分,再詳細的檔案就得到縣檔案局查了,后柳溝確實有一個護林站,烏龍山這一帶山火頻發,護林員從國民黨縣黨部開始就有了,主要負責森林病蟲害防治和山火預警,解放后從五零年開始陸續在全縣又建了三十多個護林站,直到一九八二年全縣統建觀測站之后這陸續把這些護林撤掉……”小干事匯報得很細致,不過費仕青大咧咧坐著不耐煩了,直問著:“說正題,玉皇頂那兒有沒有?”
“有!始建于一九五一年,第一任護林員叫何陽聚。”干事直接說著。
“陽 具?”費仕青翻著白眼,對這名詞太過敏感。
鄉長、干事霎時一愣,跟著大家都懂似的呵呵直笑,小干事解釋著:“太陽的陽、聚集的聚。”
“還有叫這名兒的。嘎嘎……”費仕青啞然失笑了。
“這很正常,那時候人還不都亂叫,有些招工造花名冊,名字都是現取,咱們鄉政0府還有叫小蔥大蒜王蛋蛋的……”鄉長撇著嘴,不以為然了。
“好了,就這事,走走……王叔,還有你,王干事,叫上張書記,林業站的都去……忙了一上午了,吃頓便飯,說好了啊,誰不去我下回可不來你們鄉了啊,”
費仕青這回開始當東家了,直邀著鄉長幾位,鄉長倒是滿口應允,小干事不好意思,不過被費仕青強拉上了,出了樓層又把快中午了才來上班的書記叫上,一干人直到鄉招待所準備大宴一頓了。
這當會老費駕著的寶馬四系前頭開路,往后一瞧鄉里最好的車不過普桑,還有破得不成樣子最該報廢的212,這架勢是擺得十足了,開了半路才省得還沒給肖成鋼匯報涅,趕緊地打電話匯報著:
“成鋼……姓何,叫陽聚……是聚集的聚。不是JJ那個陽 具啊……中午趕緊回來啊,我們這兒得一桌人,你要請咱們錯開點……”
…………
…………
“姓何……檢索一下。”
肖成鋼扣了這位費吃貨的電話,跟派出所守著小警說著。
簡凡交待過了,找什么名字無所謂,關鍵是這個姓,找到了這個姓,不管兩代還是三代都沿革下來了,只有在這個沿革的線譜中才到最終找到要找的目標。
幾下敲擊,有了結果,小警出聲念著:“何建城、何琪丁、何伯仲、何盼回、何安路、何天雙、何雨保、何賢大、何宗波、何芷娥、何美榮……肖大,何姓在咱們這兒也不少,光遷走的還有六十多位。”
這是從遷出人口中檢索,一聽這么多,肖成鋼難為的抓耳撓腮了,努力地回想著簡凡的提示,半晌靈光一現:“出生年月,解放后到五六年以前。”
“還有二十四個人……”
“好,把這些名字單獨給我打一張……”
一邊打,一邊照著名字往手機上輸,這些東西要及時反饋到簡凡那里,早晨來的時候仨個人定的辦法就是三地聯動,消息互通,不管從哪兒突破都是突破,輸完了名字發了短信,肖成鋼又是拉扯著閑聊了一上午的小警,叫著所長,一行人回鄉招待所,這地兒已經是當地屬于上檔次的飯店了,待去的時候嚇了一跳,費仕青居坐請了一桌人,菜沒動多少,七八瓶炮彈也似的酒瓶已經空了一半,酒桌上老費當酒司令正劃拳通關勸酒,擲骰子劃拳,觥籌交錯,好不熱鬧,正好鄉和鄉派出所的都認識,兩桌湊一塊了,更熱鬧上了……
…………
…………
“這是老旺爹、這是強他叔、這是二愣爺……這是老驢,這位可是咱村名人啊,花大姑,十里八村都知道,撞邪碰孽鬼上身,找花大姑一準能給你驅了,還有鄉里人大老遠來找大姑算卦呢。”
李長柱村長介紹著,沒到晌午緊的功夫,派出去的跑腿陸續找來了七八個知情人,一個獸醫、倆個年輕時給隊里放羊的、三個進山采藥挖山貨的、還有個打扮得干干凈凈的老太太,介紹著花大姑,敢情一問是村里的紅人,跳大神的。
簡凡可知曉這村里的規矩,大叔,大嬸,大爺叫得倍兒親切,直攙著尋著座位各自落座,散著煙,這七八里頭都抽,連花大姑也挾了支,一翹二郎腿,那吞云吐霧的架勢倒還真有幾分仙氣。
“說說,你們都看著啥啦?”李村長越俎代庖了,直接了當問著。
這一問,亂了套了,老旺爹說見過老鍋他爹,那家伙長得跟牛樣,一頓能吃幾個饃,沒牙的嘴一張一翕,看著像吹牛;二愣爺怕落后,跟著吹上了,直說老鍋爹下坑藥山豬是一把好手,一個人能扛著二百斤山豬到鄉里;強他叔敢情不太熟悉老鍋爹,直說著老鍋也不錯,哪年哪年還給了他半布袋玉茭,全靠那東西度荒年了;花大姑最有派,翹著二郎腿,直說老鍋媳婦那女子針線活咋個好,跟著老鍋咋個咋個白瞎了,老鍋這是個窩囊蛋……
待到簡凡把照片亮出來讓這些知情人辨認,又亂套了,老旺爹說不像,強他叔倒說有點像,二愣爺一看呢,說根本不像,花大姑仔細看了看,拿不定主意說什么。而那個放羊的更迷信,說死人相咱不看,撞邪招鬼涅,直接拒絕之。
簡凡傻眼了,這才省得自己又犯了一個絕大的錯誤,這是四五年以前簡烈山根據自己的印像給出來的圖,而他的記憶停留在母親的中年時代和弟弟的少年時代,面前的這些倒是和簡二驢同時代的人,可是都是五年、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長時間以后才可能見到過他本人,相貌隨著年齡的變化再加上本身繪制的誤差,這差之毫厘恐怕就要謬以千里了。
而且呢,你要讓這些一輩子沒出過山的鄉民記清公元紀元那無疑是天方夜譚,別說紀年,恐怕連稱呼也記不清,這老鍋叫啥還不知道,又冒出來的代名詞“老鍋爹”,恐怕就見過簡引娥都不認識,還得冒出個新名詞叫“老鍋媽”什么的。這兩代人都是代名詞,可讓里外的信息如何對比。微微地泛著難色,想要出口,不料這幾位找回來的知情人,當成是集體胡扯了,把村委冒得煙霧騰騰,吧嗒吧嗒說得來勁,一來勁這幾位爺還有的嫌熱,一脫劣質膠鞋,煙味中頓時又充斥著濃重腳丫子味道。
村長感覺到了簡凡臉上微微的難堪,咚咚咚一擂桌,一俟安靜訓上話了:“嗨…干啥呢?干啥呢?放羊呢攆豬涅?這是村委會,不是你們家炕頭……老旺爹,把你鞋穿上了,出豬糞你也該換個鞋來,弄得這地方比茅房味道還大……一個一個說,先聽簡老板說,簡老板可是給咱村造福來的啊,老旺爹你家閨女就領了一千,就是簡老板發滴……大家歡迎簡老板說話。”
這不倫不類的中途開場白一來,村長帶頭鼓掌,這干嘴里缺牙、頭上沒發的老頭,還有個打扮得花枝不招展的老太太樂呵呵劈里叭拉鼓上掌了,搞得簡凡怪不好意思了,從來沒有受過如此熱切的禮遇,擺著手半天才掌畢,想了想,換了個方式,干脆直接問道:“各位大叔、大爺,還有這位大嬸……我就一個問題,誰知道老鍋姓啥?”
“姓啥?”老旺爹回頭問強他叔。
“你問我,我問誰去?”強他叔翻著白眼說不上來。直盯著其他人,二愣爹不確定地說著:“姓李吧,咱們這一片,不都姓李?”不過剛說出口又反悔了:“不對不對,他不是咱村人,要不姓簡,這一帶姓簡的最多……也不對呀,沒聽過他姓啥呀?”
于是又爭論開了,都圍繞著姓李還是姓簡、要不是其他可能的姓,看得簡凡又有的一籌莫展了,這種情況是現實存在的問題,比如你回憶十數年前的中學甚至小學同學,印像已經很模糊了,有時候甚至走在街上也不認識了,但要是有個綽號的話,就記得格外清,而且你除了綽號,還就記不起真實姓名來。現在的情況呢,是過了幾十年,本就不注意這姓甚名誰的村民,可怎生記得起來?
不過,意外還是在此時發生了,那位很出眾的花大姑一拍大腿,大叫著:“我知道。”
“叫啥?”眾人一愣,都把崇敬的目光投向這位風流人物。
“……那是哪年了我記不清了,老鍋他爹天天說胡話,吐血,老鍋媳婦專門來村里請我娘上山……”花大姑說著,村長不耐煩了,直拍著桌子:“說正事,不要裝神弄鬼啊……不叫你娘看,還死不了那么快呢。直接說姓啥?”
說這話的時候簡凡聽明白了,敢情是女承母業,兩代神婆,小時候在村里就見過,對于那披頭散發拿著桃木劍穿著黃裱紙噴酒的,總是有那么點敬畏。
“姓何……我娘給他爹作法,我跟他媳婦拉了會家常,他們家其實是母子倆跟了父女倆了,好像這娘倆解放那逃荒來的,老鍋爹這一輩呢,又沒男娃,所以涅,過繼過來,就都姓何了,其實那不是老鍋爹,是老鍋老丈人……他是招女婿,家里里外他都不當家……對咧,我想起來了,老鍋他媳婦叫翠云……”
花大姑說著多少年以前的秘辛,是二十多歲成姑娘家的事,這按花大姑的年齡算算,應該是六十年代后期的事,而且提供了一個疑似的消息,這神婆娘倆去的時候,老鍋媽已經去世了。
說這些話的時候,花大姑不時地看著簡凡的神色,敢情這神仙也得看財神的臉色行事,不過讓她放心的是,簡凡的臉色尚好,不時地夸贊這個消息好。
其實簡凡不是臉色,而是心花怒放了,這三地的信息終于聯結到一起了,姓何。
壓抑著心底泛起的狂喜,不動聲色地安排著眾人,和村長咬著耳朵一商量,來的人一瓶酒一條煙打發了,額外地給抽煙的花大姑多買了一條煙,這價值可便宜得緊,送走了這干老人,回頭告辭李村長,又說著沒準還要來打擾,這村長自然是巴不得這財神爺來,樂呵呵地把簡凡直送到村口。
出了村不遠簡凡就停下車了,靠著車座翻著手機捋著思路,費胖子查出來林業站的姓何,那這個人應該是“老鍋爹”了,雖然很多東西已經不可考了,可留下的后人尚在,這姓何總是沒錯了,不管他遷到哪里,有強大的專政警0察機構做后備,那接下的事就簡單了,沿著何姓和后柳溝那人的身世信息一線,這個人,馬上就浮出水面了。
“哈哈……簡二驢姓何了,兩千萬順順當當姓簡了……”
簡幾忍不住得意洋洋,看了一串姓何的名字,不過此時還是妄斷不得,巨大的興奮襲來,直樂得簡凡哈哈大笑著駕車起步,揚著一片黃塵往鄉里返。
現在緊要的是,趕緊地把警隊里恢復畫像的高手調過來搞一張成年后簡二驢的肖像,有了這些信息墊底,肖像哪怕有三五成的相似度都找得出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