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簡凡削好第四個蘋果遞給楊紅杏,使了使眼色讓楊紅杏說話的時候,楊紅杏也回敬著幾分難為眼色,那意思是:你說。
端坐到沙發正中央的梅雨韻,旁邊側坐著女兒簡莉,這小丫頭簡凡知道自己指望不上,打小就是幸災樂禍看熱鬧的主,關鍵是老媽梅雨韻這次看上去很生氣,國慶節說回家訂婚的事泡湯了,估計丁伯母多少又說到了簡凡這次的事,搞得老媽有一種被忽視了的那種生氣,偷偷的瞟了幾眼老媽,那正襟危坐,不怒自威的神情是多年浸淫人民教師職業練就出來的,簡凡知道只要自己稍有不慎,這數落會立馬就來,能從五歲偷地瓜、八歲偷柜上錢一直數落到上學曠課、考試落榜再加上三十郎當還一事無成,事無巨細,只要能證明當娘權威的事,老媽一定是會記得清每個細節。
簡凡弱弱地想著,甚至于懷疑自己這么喜歡和精于審與被審,估計是被老媽審得多了,能把握住被審者的心態了,更或者連自己對細節如此好的記憶力,恐怕也來自于老娘的遺傳。
“笑,還好意思笑!?出這么大事都不告訴家里,我還是你媽不?”
梅雨韻見兒子臉上浮著微微的笑意,生氣了,喝斥了句,哪知道兒子心里正盤算著什么小九九,簡凡早被老媽訓成二皮臉了,恬笑著把第五個削好的蘋果遞給老媽,殷勤地說著:“媽,我見了高興不是,能不笑啊……吃蘋果……”
“你少嬉皮笑臉啊,要不是在杏兒家,今兒我跟你沒完。”梅雨韻終于松動了松動,接過了兒子遞上來蘋果,丁伯母湊上熱鬧了,埋怨著楊紅杏:“這事就怪杏兒,不但不告訴,倆人還串通著騙梅老師……真不該啊,不能再有下次了啊……”
“怎么能怪杏兒呢?”梅雨韻直接否定了,剜著眼一指簡凡:“丁姐,你是不知道,我這個兒子呀,從小就是瞎話一嘴,謅個瞎話眼珠子都不帶眨一下……杏兒多好的姑娘,能看上他是他的福氣,這和杏兒有啥關系,一準又是這個壞小子教的,處這么長時候了,我還沒見過杏兒會說謊……”
一眨眼,這矛頭又指回簡凡這里了,丁伯母對女兒本就慈愛,重話也難得聽到一句,現在連老媽也維護得楊紅杏緊,看來簡凡不當這個出氣筒也不行了,弱弱地聽著老媽數落,簡莉吃著蘋果拉著椅子坐到一邊看笑話,數落了幾句,梅雨韻倒拉著楊紅杏的手坐到身側,邊夸著杏兒懂事,邊斥著簡凡太不懂事,厚此薄彼得太過嚴重,以至于丁伯母看不過眼了,倒把簡凡當兒子一般的維護著,說著勸慰的話。
這個細微的變化看在簡凡眼里,有點暗暗感動于老媽的用心了,估計是生怕這回倆人的婚事再黃了,這才迢迢幾百公里來大原了,而且來得是直指要害,直接和丁伯母商議上了,就這架勢都不用猜,老媽喜歡杏兒,而丁伯母也不反感自己,都不用猜倆人肯定一拍即合了。
果真如此,梅雨韻夸了楊紅杏幾句,這話題慢慢不斥兒子了,又婉轉地回到了正題上,征詢似地問著楊紅杏:“杏兒啊,你們……我和你媽媽商量了商量,你們倆這事……反正回不回烏龍關系也不大,我們那兒講究先過禮看家,家你也看過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這不正好莉莉也在,要不你們明天咱們雙方家里都聚一聚?我讓他爸明兒一早趕來……丁姐,你們這兒有什么規矩不?”
簡凡咯噔一下,看來老媽要迫不及待包辦了,此時把話題引到丁伯母身上,丁伯母沒吭聲,笑著眼神示意著女兒,梅雨韻又回頭看著楊紅杏:“杏兒,你說呢?”
“我……”
楊紅杏可沒料到簡凡還沒正式求過婚,這簡凡他媽倒先來代求來了,眼睛怪怪,有點羞于啟齒的樣子,不好意思了,看看梅老師,又看看一旁不敢吭聲偷笑的簡凡,喃喃半晌沒說成一句,這期期艾艾的眼神呢,讓梅雨韻也看明白了,看來這姑娘還是聽自己兒子的,心里一樂呵,不過嘴上肯定不饒人,指著簡凡:“簡凡,問你呢,明兒咱們兩家,一塊把這事定了,省得我和你爸一天操心你這立馬就三十還沒著沒落的……”
“媽,你添什么亂,案子還沒完呢?”簡凡扭捏著,側過臉。不過這句可真把老媽氣著了,一拍巴掌氣咻咻地說著:“什么案子不案子,你當警察都沒見好好工作過,這不當警察了,和你有什么關系?吃得虧還沒夠呀,就不長點記性。”
“媽,你成天鉆在小縣城你知道什么呀?這案子當然和我有關,我要洗不清自己我都成嫌疑人了……虧了杏兒出來幫我,這件案子關鍵線索還是我們倆找出來的,不信你問問杏兒。”簡凡解釋著,老媽回頭不太相信地問著楊紅杏,楊紅杏點點頭,見得梅伯母不太相信,大致草草勾勒出了幾句框架,看來女人還是多少了解女人的心思,楊紅杏敘述案情重點放在食尚合作伙伴楚秀女身上,這位富家女被楊紅杏說成了父母亡故,后娘、叔叔以及外面一干人搶家產的犧牲品,被綁架、被關押、被虐待,特別是聽到被關在地窖里只扔了顆大白菜充饑的事,這屋子里就炸鍋了,梅雨韻聽到義憤填膺,發著感慨,太過份了,這些挨千刀的,都該槍斃;丁伯母也聽進去了,不太相信的問著,還會有這么野蠻的事?而簡莉這個陽光丫頭,聽得是直咂舌,不時地崇拜似的看著哥哥,似乎不太相信這是自己哥哥能辦到的事。
簡凡越看越有意思,看來楊紅杏比自己一點也不遜色,最起碼和女人交談要出色很多,寥寥數語把幾個女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這個讓人扼腕嘆息的案子上,說了說,說到關鍵的節點上了,很委婉地勸著梅雨韻:“……事情就是這樣,出事后不是不告訴您,是怕您擔心……不過現在好了,簡凡已經反客為主,有他在重案隊接觸大量實踐案例的底子,把這個案子的好多明線暗線都挖出來了,現在支隊方面對他很倚重,連回來的時候都派車送人,一會兒還要接我們去參會……我覺得,不管是對他本人,還是對他將來的生意,辦完這個案子都有必要,最起碼寇莊剛剛經營起色的食尚店不會有旁落外人之虞了……”
“哦……是這樣啊。”梅雨韻弱弱地聽著,終于釋然地長舒了一口氣,簡凡暗暗地豎著大拇指夸著楊紅杏,能把老媽說服那可不是一般人辦得到的,最起碼自己就辦不到,同樣的話要從自己嘴里說出來,老媽一準會不相信。正自高興著,問題就來了,估計是梅雨韻前前后后想了想,想著哪兒不對,一指兒子,問著楊紅杏:“杏兒,你剛才說,簡凡在里頭,起這么大作用?”
“是啊。”楊紅杏道。
“不能吧?就他?莉莉,你覺得像你哥嗎?”梅雨韻看來是真不信,回頭問閨女,簡莉被老媽模拓模似的教成教師,對于哥哥從小到大的表現除吊兒郎當還是吊兒郎當,自然也不太相信,應著老媽話說著:“嗯,不像……不是杏兒姐故意夸大我哥吧?”
“嘿喲……怎么說話呢?你哥從小就是人物,這沒錯吧?”簡凡被刺激得生氣了,嗆了妹妹一句,簡莉翻著白眼不理會了,一看老媽還有所懷疑,簡凡話一轉干脆著說著:“媽,我知道你不相信,可這就是事實……這么說吧,你兒子從小到大最大的特點是什么?你知道不?”
“特點?你有什么特點?”梅雨韻不屑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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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眾不同的特點呀?您真不知道呀?”簡凡大驚失色地問著。
“哦,確實與眾不同,特點嘛就是……”梅雨韻想了想,一指兒子,雷語頓出:“撒謊唄。你比誰都會撒謊,除了你自己不騙,你誰都騙,連你媽都騙……”
楊紅杏撲一聲笑著了,簡莉笑得側過了臉,丁伯母倒覺得梅老師說話有點重了,笑著回頭看簡凡,簡凡悻悻地吸著鼻子,對于老媽訓兒子從來不太在意場合簡直是有點無語了,不過就著這話頭辯上了:“錯了,是聰明……你兒子有與眾不同的聰明,要不聰明怎么撒謊?要不聰明怎么能當了大廚,不聰明怎么掙錢……我除了學習不好哪兒都好,媽你不會老眼光看我一輩子吧?”
第一次這么直截了當,第一次這么義正嚴辭、也是第一次不和老媽虛于委蛇,梅雨韻剛才撒謊的話半真半假半開玩笑,被兒子這么搶白了幾句,一下子倒怔了,怔怔地看著這個數月未見的兒子,似乎生怕這兒子有假似的,眼光審視了良久,可也不知道兒子到底什么地方神經茬了,敢這么嗆著和自己說話了。
看著,簡凡也看老媽,老媽那眼神里永遠是那種生怕你長不大,生怕你受苦受驚受嚇的眼神,不可否認,不管是什么樣的教育方式,都透著老媽濃濃的愛子之情,只不過這愛得太深了,就成一種很重很重的負擔了。
梅雨韻瞪著正要說句什么,不料兒子不知道吃錯藥了怎的,騰地站起身來,幾步上前拉著楊紅杏,正色站在梅雨韻面前,鄭重地掏著口袋里一份紅紅的存折遞了上來,梅雨韻迎著兒子那異樣堅定的眼光有點不解地、狐疑地翻開了存折,一看、一愣、嚇著了,脫口而出道:“你……你哪來這么多錢?”
“掙的,賣盒飯、賣肉、開店掙的。”簡凡此時終于從老媽驚訝的眼神里找到了那份失去已久的自信,拉著楊紅杏正色說著:“媽您別操那么多心了,這些年我憋著一口氣,就想給您、給爸、給我自己爭口氣,我沒什么出息也證明不了什么,可我能把自己事處理好,我想自己掙錢、自己成家立業、干自己喜歡的事……您都養了我二十幾年了,再讓你們給我張羅成假結婚買房,您這不是讓您兒子沒出息一輩子么?”
梅雨韻緩緩地起身來,沒來由地如此地感動,不知不覺地不知道什么時候,兒子已經成了有擔當的男人了,已經不再是那個需要在父母羽翼下護著的小仔了,無言地合上了存折,沉甸甸地分量讓她心里覺得有些暖洋洋的,輕輕地交給兒子手里,愛撫地摩挲過兒子的頭,又欣然地撫過楊紅杏的臉頰,眼神里,那么多的欣慰、那么多的幸福,一時間讓她有點語結,半晌沒有說出一句來。
手機,震動著,被簡凡摁掉了,簡凡征詢地問著老媽:“媽,我們還要回支隊……這兩天不能陪您了,案子結束后我就帶著杏兒回老家看您和爸、還有爺爺奶奶,我們……”
“不用說了,走吧……”
梅雨韻一手攬著兒子,一手攬著楊紅杏,簡莉蹦著去開門,丁伯母跟在背后,五個人默默下了樓,看著兒子、女兒,倆位母親都是如此地留戀,如此的眼熱,直揮著手看著車駛離了小區。
“哎……兒子大了,我管得還是太多了,丁姐,你對我這兒子還滿意不?”梅雨韻摁著起伏的心潮,釋然地說了句。
“呵呵……和你一樣,非常滿意。”丁伯母笑著,回身領著這母女倆回家。可誰知此時還有一位心懷叵測旁觀的,是簡莉,拽著老娘胳膊鬼鬼祟祟地問著:“哎媽,我哥存了多少錢?”
“一百多萬……”梅雨韻隨意說著,知道兒子拉了一幫子廚師搞得熱火,可這個數目還是讓她一千一萬的震驚了,看來大城市里掙錢和烏龍那小縣城簡直不可同日而語了。
“哇……這么多。”簡莉也嚇了一跳,不過一省這其中有空子了,恬著臉拽著老娘:“哎媽,那你給哥攢的媳婦錢歸我了啊。”
“什么?你自己不會掙呀?”梅雨韻斥上女兒了,簡莉反詰著:“不都是你親生的嗎?干嘛厚此薄彼,再說北京那地方消費多貴呀?我當老師工作月月接不住,哪比得上我哥做生意?我結婚買房你給我一半啊。”
“你想得美,你個丫頭能和兒子比嗎?你除了學習比你哥好,哪兒都沒你哥好……”
“媽你太過份了啊,等著,你就重男輕女啊,我以后不回來看你來了。”
“切,威脅你媽,稀罕……有兒子我還稀罕你個丫頭片子呀,遲早是別人家的……”
“氣死我了,你這哪是重男輕女,簡直是不拿女兒當人看了。”
背后母女倆在爭執著,丁伯母微微笑著,不管是心直口快的媽,還是刁蠻撒嬌的閨女,還是那即將成為一對的璧人,都讓她感覺到了一股濃濃的親情味道,似乎在這冷清了很久的家里,顯得格外地彌足珍貴。
那是一份失去已久的感覺,是家的感覺……
…………
…………
“簡凡,你在你媽、你妹妹眼里,怎么就那個樣子?”
車里,載著簡凡和楊紅杏的車里,楊紅杏小聲地咬著耳朵問著,簡凡正舉目望著車窗外掠過的街景,華燈璀璨的街市是如此的美好,而今天的心情比風景更美好,怎么著說老媽還是很通情達理的。一俟楊紅杏作此一問,簡凡幾分不屑地說著:“怎么了?撒謊怎么了?三十六計哪一計不是騙人的?兵者詭道,也是騙人。商者謀利,那更是騙人。那要是社會風氣好,咱當個老實人也罷了,可現在社會風氣不好不是?當老實人忒吃虧了。”
前面護送的倆特警吃吃笑著,楊紅杏輕輕擂了簡凡一把,笑著解釋著:“不是說這事,我是說她們怎么不相信你能干點事?好歹你以前也是省廳授勛的二等功臣。”
“哦……以前那事我爸媽根本不知道。”簡凡隨意說道。
“什么?那么大的案子,你爸媽都沒問過?都沒問過你為什么辭職了?”楊紅杏不太相信地問著。
“問過……我說出勤碰上爆炸受傷了,再讓我當警察我小命就完了,我媽說別當了,回來當大師傅吧,我爸聽我媽的……呵呵,所以就當了大師傅,哈哈……”簡凡嘿嘿哈哈逗著大伙笑,前面倆特警是被簡凡的口吻逗笑了,而楊紅杏笑了笑,卻是多有幾分不解,又是幾分不信地問著:“那么多案子,那么多功勞,你真藏得掖得住?”
嗯?簡凡覺得楊紅杏的口氣有點怪,湊上來細細瞧著楊紅杏,那眼神非常不相信簡凡這浮滑澤性子能把這么偌大的功勞藏在心里,就他的性子,會炒個雞蛋都得顯擺幾把,要會辦個案子,還不得吹得滿世界都知道。
“你真想知道?”簡凡問。
“當然,你不會又撒謊吧?”楊紅杏故意問。
“呵呵……說出來你估計不信,我也有點憋不住,可這哪是功勞,對于普通人這簡直就是噩夢,我爸一輩子跟人連臉都沒紅過,我媽你別看說話嗆人,其實她是刀子嘴豆腐心,看韓劇都嘩嘩流眼淚……我要告訴我爸媽小漳河槍戰,四死兩傷,還有一位戰友就倒在我腳下,恐怕要把我爸媽嚇得睡不著覺了……我估計我這輩子都沒有舍小家為大家的出息了,你說我爸媽養我十幾二十年,末了了連個平安都得不到,我這當兒子管屁用呀?”簡凡唉聲嘆著氣,隨意地說著,勾起了心事,聲音里有幾分黯然。
輕輕地,楊紅杏的小手撫過來,輕輕地、緊緊地握住了簡凡的手,無言的握著貼到了自己的臉頰之上,輕輕地幾近不可耳聞地說著:“我信。”
這份親昵,主動示愛的親昵讓簡凡心里暖暖地,幾分幸福、幾分釋然、幾分溫馨地把楊紅杏攬到懷里,楊紅杏沒有抗拒,同樣幸福地靠在簡凡的肩頭,貼得那樣緊密、貼得那么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