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這說明有人動了手腳。”
楊昊宇神情冷漠說道:“就算秦傑是秦軒宗的兒子,他又能如何?”
……
楊昊宇的神情很冷漠,像是珠海市外一直到深春都會能看到的殘雪,雙脣薄冷如鐵,聲音從中擠出來後自然帶著股平靜而強橫的味道。
田海言明秦傑可能的身世,並不能讓這位堂主警惕起來,因爲在這件事情上他擁有絕對的自信。
大概是被他此時的神態所感染,田海的神情也略微放鬆了些,心想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當年皇兄也沒有如何,現在更不會如何,無論是誰,想要替堂主翻案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至於秦傑會不會像對待卷宗裡那些死者一般對付楊昊宇,更不是書房裡這兩位大人物會擔心的事情,因爲他沒有那個本事。
如今的秦傑雖然已經是齋主的親傳弟子,是地位特殊的清夢齋八先生,然而八先生終究只是八先生,不是大先生也不是三先生即便是大先生和三先生,也沒有把握能夠戰勝楊昊宇堂主,更何況是秦傑。
田海平靜說道:“天道盟和許世老堂主都查過秦傑的底細,我自然也去查了查,細觀這些年的過往履歷,秦傑此人性格冷厲狠辣,但卻聰明知道分寸,極擅長隱忍,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從來不會貿然出擊,在清夢齋與你達成協議的情況下,實力不夠的他絕對會繼續隱忍下去。只要清夢齋裡真正的世外之人不出手,瀋州市裡誰能對你如何?”
楊昊宇微微皺眉說道:“神話集團找過我。”
田海神情微凜,看著他的眼睛緩聲說道:”你必須明白,藉著搶奪天書明字卷的事情,天道盟難得覓著個機會,清夢齋願意同意你安然退去,這種機會稍縱即逝,如果你在此時心生猶疑,殊爲不智。”
楊昊宇沉默了很長時間,聲音微沉說道:“世人都明白這一點,然而有很多人絕對不甘心就這般看著我離開瀋州市。”
田海想著才收到的那個消息,眉梢忍不住緩緩挑起,嘆息一聲後說道:“你說的對,那些老東西似乎嗅到了什麼味道,想要過來攪風攪雨,在這種時候,你我暫且先忍耐幾日。”
“包括天哥在內,天道盟裡沒有人會喜歡那些人。”楊昊宇說道:“如果需要,在臨去之前,我可以替天道盟再殺幾個人,當然,那是在天哥允許的情況下。”
田海想著自己那個與其他盟主截然不同的天哥,臉上浮現出苦澀的笑容,說道:“天哥怎麼可能輕易開這個口子。”
“那便容那些安東市的傢伙多活數日,不過如果那些傢伙還試圖想要撩拔楊豆蔻的心情,休怪我顧不得天道盟也要下些狠手。”
“那是自然,如果那些傢伙還看不清楚風聲,還不明白天哥與楊豆蔻之間的感情,便是自尋死路。”
“那我便先告辭了。”
“兩位公子自去年回來之後,一直把自己關在家中,不與他人交往,我知道這必然是你的意思,不過如今你既然回來了,何必還把孩兒們拘的這般難受,你陪我去西城夜總會看看歌舞,也讓他們過來。”
“明日還有事情要做,做完之後再來與殿下飲酒。”
田海神情微異,心想你今日已經見了天哥,在瀋州市裡還有什麼事情要做?
那兩位楊昊宇公子自禁家中的情形,你很明白在天哥旨意下來前應該沉默自守,明天又有什麼事情讓你不怕犯忌諱?
楊昊宇走到書房門口處,停下腳步,說道:“我明日請秦傑飲酒。”
田海微驚,看著他說道:“你要做什麼?你莫要忘了此子的身份,他固然奈何不得你,可若你對他不利,難道清夢齋還會保持沉默?”
“杯酒釋過往,我敢請他,卻想看看,他敢不敢來。”
……
因爲在草原上爭奪天書明字卷一事,楊昊宇堂主得罪了清夢齋,也讓天哥愈發憤怒不滿,然而此人麾下數萬天道盟子弟,替天道盟開土闢疆,實力強橫又有戰功在身,天道盟處置起來極爲麻煩。
清夢齋大先生親自到珠海市與楊昊宇一番面談後,楊昊宇堂主以極爲強大的心志,毫不戀棧,接受了解甲歸老的提議。
這是天道盟最願意看到的結局,無論誰都感到極爲滿意,所以纔會給予楊昊宇至高的尊榮和待遇。
但世上從來就沒有什麼人或事能夠讓所有人都感到滿意,上天光輝之下依然有魔教存在,清夢齋高山之前依然有人對齋主不如何恭敬。
楊昊宇自然也做不到這一點。
秦傑不滿意這個結局,神話集團也不滿意,被楊昊宇的天道盟子弟欺凌了數十年,一直默默等著天道盟失和,即便在天道盟內也有些大勢力對此感到極爲失望。
那個勢力便是田海提到過的安東市諸姓。
安東市在天道盟東南方,自古以來不知培養出了多少大人物,其中尤以崔、陳、宋等七族爲首,被稱爲安東市七大姓。
安東市七大姓實際上便是七個堂主門閥,歷史悠久,甚至遠在天道盟之前便已聲震世間,便是神話集團的高層,也有幾位來自這七大門閥之中。
千年之前,天道盟以兇悍立盟,橫掃天下,神話集團密詔聯兵以抗,卻依然無法阻止它誕生和崛起,然而就在這樣的情況下,當時還處於唐國東南邊境外的安東,依然在七大門閥的強力守護下,不卑不亢面對著瀋州市的威壓,始終保持著政治經濟的獨立自主。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十餘年後。
天道盟的子弟北伐草原,連續戰勝令人談虎色變的荒人部落,甚至最終成功迫使荒人離開草原,遷去極北寒域,瀋州市的聲威被提升到了一個前所未有、史上罕見的程度,世間民心所向漸向西移。
直至此時,安東市七大姓才最終下定決心投降。
……
楊昊宇堂主今夜在家中宴請清夢齋八先生秦傑。
這個消息從楊昊宇家中,傳到了於龍天那裡,也傳到了各個堂主的耳朵裡,讓這些大人物們疑惑難安起來。
雁鳴湖畔的宅院裡。
李彤看著槐樹陰影中的秦傑,看著他臉上的神情,忽然開口問道:“我現在才知道,你爲什麼需要實力。”
“不愧曾經是神話集團部門經理,逃離神話集團幽居瀋州市,居然還能收到這麼隱密的情報。”
“殺父之仇固然是非報不可,但現在明顯是最不合適的時候,你現在連我都打不過,憑什麼去殺楊昊宇?”
“我什麼時候說過我要殺楊昊宇?”
“感覺。”李彤平靜說道:“這片秋湖,湖畔的宅子,楚楚做的飯菜,你的呼吸,還有滿園的味道,都告訴我,你在準備殺人。”
秦傑搖了搖頭,說道:“殺人違反天道盟,師父和大師兄不允許我這麼幹。”
“那你爲什麼還要去赴宴。”
秦傑笑著說道:“能白吃憑什麼不去?我現在打不過他,也殺不死他,那就只好把他家裡的山珍海味盡數吃光,也算是報仇吧!”
李彤自然不相信他的話,說道:“如果你和楊昊宇之間真有紛爭,神話集團會從中獲益不少,所以我不會阻止你。”
“我讓楚楚準備了夜宵,所以我會活著回來。”
……
堂主府沒有爲今天的晚宴準備什麼山珍海味,設於庭院秋樹間的長形方桌色澤黑沉,上面擺著些很尋常的菜餚,卻自有一股肅然氣息。
在桌畔服侍的傭人人數也並不多,佈菜這種事情,竟是由兩位楊昊宇公子親自動手,這等陣勢,與傳聞中楊昊宇堂主奢闊的排場完全不一樣。
此時大概整座瀋州市都在關注著這場晚宴,然而席間的氣氛並不像人們想像的那般劍拔弩張,對坐在長桌兩頭的楊昊宇與秦傑,只是沉默地吃著飯,偶爾說幾句草原的風光,山門裡的遭逢。
簡單的晚宴很簡單便進行到了尾聲,傭人們魚貫而入,悄無聲息地把長桌上的殘羹剩菜收走,又端上了兩盤青天色的茶壺。
兩位楊昊宇公子替秦傑分了第一道茶,然後很有禮貌地告辭,走出園外,讓所有傭人遠遠離去,自己斂氣靜聲守在園門處。
茶壺與茶杯青天一色,頗有疏曠之感,卻又溫潤毫不奪目,茶是烏樅,也是極溫和的茶,便是茶溫此時也恰到好處。
秦傑專注地看著茶壺,伸手緩緩撫摩著茶杯,然後他擡起頭來,望向長桌那頭的楊昊宇,就像前一刻看茶壺那般專注認真,就如同兩年前在清夢齋殿前第一次看到田海時,似要把楊昊宇的臉烙進自己的眼底。
楊昊宇看著杯中大片烏樅在略嫌沉凝的溫井水中時起時伏,知道秦傑正盯著自己看脣角緩緩釋出一道微嘲的笑意說道:“想看清楚自己的仇人究竟長什麼模樣?在珠海市裡你可沒有這般放肆。”
秦傑沒有否認他的話,但也沒有承認,手指輕輕轉著天青色的小茶盅,說道:“珠海市裡我敬的是大師兄,並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