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彪的計劃不是要擊敗清軍,而是要屠殺清軍,以此向列強證明中國的內戰(zhàn)局勢已經無法改變,只能選擇支持他,悲劇之處在于他和滿清權貴都深信自己的實力更強,雙方幾乎都只能看到自己的優(yōu)勢,而看不到彼此的缺點所在。
在上海橡膠泡沫即將被刺破的最后時間里,宋彪密集的前往四大軍工廠和各配套合作的工廠視察整個東三省的軍工業(yè)。
東三省在軍工業(yè)的發(fā)展主要還是靠資本市場和政府的補貼,軍工業(yè)不僅享有各種免稅政策,在技術研究和設備引入上都還享有各種補貼優(yōu)待。
因為此前幾年都無法生產炮鋼,本地生產的火炮實際上都是組裝品,炮身、炮架都是從德國、俄國進口,本地只負責組裝,也就是這兩年才開始生產炮架,以及和德國在本溪軍工廠合伙出資研制長行程反沖管退技術。
今年,遠東財團不惜巨資收購伯利恒鋼鐵公司的效應終于顯現(xiàn)出來,通過轉移鋼鐵冶金技術,以及在伯利恒鋼鐵公司委派技工實習培訓,遼陽鋼鐵公司終于開始涉及炮鋼的生產,在東三省本地也找到了鎳礦供應。
這個小小的成就讓宋彪很滿意。
視察了軍工業(yè)之后,宋彪信心滿滿的就準備要造反了,急于當皇帝的他早已不想再等待下去,這天回到沈陽,他還是按慣例先回家,準備讓已經從遼西軍牧局回來的蔣方震喊過來,順便將陶成章、蔣尊簋也喊過來,都到他的書房里一起秘密商議舉兵起義之事。
蔣尊簋和蔣方震是留日士官生的同學,都以精通軍事而著稱,也是光復會在浙江最早的組織者之一,此時是浙江混成協(xié)協(xié)統(tǒng),也就是一個旅長,浙江陸軍小學堂、浙江炮工學堂都是由他創(chuàng)辦,在浙江講武學堂兼任總辦,也是光復會潛伏在清軍新軍中最深的一位。
蔣方震字百里,蔣尊簋則字百器,兩人在留日期間被稱作浙江二將。
幾天之前,蔣尊簋秘密同陶成章抵達沈陽,準備和宋彪商議最后的舉兵之事,此時在大家看來都已經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宋彪回到家中剛抱上女兒和舒萱笑談幾句,這才知道最近秘密過來的人還不止蔣尊簋,陸軍部尚書良弼也派了一個人過來想要拜見他,只是這個人很奇怪的走了另外一條路求見宋彪。
良弼派了自己和蔣政源共同的同學漢軍正白旗出身的舒清阿秘密出使東三省,舒清阿一邊請在東北新軍軍部秘書辦任職的蔣政源引薦,又同時繞了一個彎子先去拜訪同姓的舒高立一家。
舒姓起源于安徽廬江縣,古帝皋陶之后,周時在廬江建舒國,以國為姓,舒清阿是巨鹿郡堂號,和舒高立宗族的堂號相去很遠,大約五百年前都不是一家,可畢竟是能扯上關系。
扯了這層關系,舒清阿這才拜托在東北新軍軍部秘書處擔任常務副官的蔣政源從中引薦,正式前往宋府拜見宋彪。
宋彪聽舒萱這么一說,不免感嘆道:“你們姓舒的人還挺多啊?”
舒萱也很無奈的苦笑一聲,道:“正因為特別少見,遇到一位就總是很熱情,大致我父親這一生除了親戚之外,也是很少遇到外人姓舒的呢,好啦,你就見一面吧,反正你自個會把握尺寸,料想他繞了這么多圈子來求見,肯定也是要請你幫忙之類的吧。”
宋彪問道:“他來了幾天?”
舒萱道:“有七八天了吧,前幾天都住在招待所,這段日子因為和我父親、兄長來往的很熟,我父親就招待他在家里住下了。”
宋彪贊嘆道:“想不到姓舒還有這等好處,只不知道我這種姓宋的人要跑到哪里去才能白吃白喝白住啊。”
舒萱看似有點嗔意的輕盈拍打了宋彪的手臂一下,道:“哪有白吃白住,肯定還是給我家里送了些厚禮,我父母又推托不得,只好請他過來住些日子聊表心意罷了,等我問一問,如果真是挺厚重的禮物就由我這邊送回去,免得壞事。”
宋彪道:“不用,反正也不至于有什么要緊事,如果真是要緊事,送了也等于白送,你父母要是受之不安,就讓他們交給你來處置。”
舒萱微微點頭,道:“也好,那你什么時候見他一面。”
宋彪看了一下時間,決定鎖定等到晚上邀請蔣尊簋和陶成章一起過來吃飯,共商舉兵大事。
舉兵反中央總是要有理由,只說是光復革命還不行,因為滿人和漢人的矛盾還沒有完全激化,所以,必須要先激化,辛亥革命之所以能成功,載灃的那個滿人皇族內閣名單激怒全國漢族才是最深層的原因。
稍加思想,宋彪就和舒萱道:“那你給家里打個電話,讓那個人過來吧,我單獨抽出半個小時見見他,如果不是什么大事,給他辦了,讓他早點滾蛋再說。”
舒萱頗有同感的笑了笑,道:“我下次會和家里說清楚,這些方面要多注意,免得給你這個大女婿添麻煩。”
宋彪倒不覺得麻煩,可舒萱愿意去說一下,那肯定是更好一些。
等舒萱去打電話,他就在客廳里陪女兒玩了一會兒,一不留神,女兒就要滿一周歲了,他琢磨想提前一個月將這個事情辦了,因為十月份的時候正好就可能是他出兵的最佳時機。
雖然國家大事是第一位的,可女兒畢竟是人生之中第一次過生日,他這個當父親的不辦生日宴會也不太好,最少得請親戚好友過來吃一頓飯。
舒家到宋府的距離很近,宋彪估計對方會來的很快,就讓岳母陸太太先帶著女兒去后院,自己則上了樓,在書房里整理一下桌案。
果然,舒清阿來的很快,穿著一身北洋新軍的將官制服,留著粗厚的辮子。
在張富田的陪同下進了書房,舒清阿就迫不及待的上前參拜道:“卑職北洋督練公所總參議舒清阿拜見中堂大人。”
宋彪這才側過身對著這個人,看了一眼,見這個人也不過三十三四歲的樣子,在留日士官生中屬于較為年長的一批,此人是第二屆,比蔣方震、蔡鍔都要早一屆,確實是和蔣政源同學。
因為很多原因,留日士官生第二屆在東北新軍中效力的人還真多不多,目前職務最高的就是蕭開桂和蔣肇鑒兩人,而這兩人對外的稱謂也僅是第二騎兵協(xié)協(xié)統(tǒng),比起舒清阿的官銜級別是差之甚遠。
宋彪至少看起來還很熱情的請舒清阿坐下來,道:“舒參議不在北洋新軍那邊呆著,今日怎么想起來到我這里轉悠啊?”
舒清阿笑道:“卑職也是奉了陸軍部尚書良弼大人之命,前來拜見中堂,這里有尚書大人的一封親筆書信。”
說著這話,他就從貼身的口袋里取出信函,交給張富田轉呈宋彪。
將信拿過來看了一番,宋彪并沒有從良弼的這封信里讀出太多的名堂,大體無非就是“很仰慕,很愿意交朋友,相信宋中堂忠于朝廷皇統(tǒng),唯以兵伍起身,恐遭朝廷猜忌,他愿意和朝廷作保”之類。
宋彪看完信,哦了一聲,道:“尚書大人說的很漂亮,只是事情還是要做到實處才有,光是動動嘴皮一說,那豈不是都很容易。”
舒清阿臉色微微顯得有點難堪,卻道:“中堂大人所言甚是啊,卑職前來之時,良弼大人和卑職說了,東北這個地方只有中堂大人才能坐鎮(zhèn),朝廷現(xiàn)在算是真明白了,中堂大人在東三省只要不稱王立藩,您在一日,您就是東三省總督一天,這世上誰敢說個不字。就連私底下,醇親王也是這么說的。話說回來,您在東三省,那連洋人都被您治的服帖啊,這大清國上下還有誰不服氣的?”
舒清阿是一個漢族人,可他從來是將自己當一個旗人,一個旗人跑到宋彪面前說這種話,還是代替另外一手握重兵的滿人來說話,這里面到底是有什么名堂?
此時在關內同宋彪在軍事上分庭抗禮的人正是陸軍部尚書良弼,此人畢業(yè)于日本陸士,和蔣方震等人是同學,因為是宗社出身,很輕易就擠掉了在排擠袁世凱之時屢建奇功的鐵良,在攝政王載灃和其他滿人總督的支持下?lián)碛斜毖筌娂捌渌麧M清新軍的控制權。
良弼這個人是有一定能耐和軍事水平的,宋彪這幾年間關注的也比較多,和載灃不同,這個人對東北新軍要更為忌憚,積極說服載灃選擇一種激進的軍事改革,大量啟用自己在日本陸士的同學替代袁世凱的舊部,以做一時之需,暗中加快抽調第一鎮(zhèn)的滿人旗兵骨干組建旗兵禁衛(wèi)軍。
在良弼的積極改革之下,加上載灃和八位滿人總督的鼎力支持,此時的清軍已經積極擴建二十鎮(zhèn)新軍,外加十六個混成協(xié),兩個協(xié)的旗兵禁衛(wèi)軍。
同樣是在良弼的調整下,北洋軍六鎮(zhèn)中的第一鎮(zhèn)、第六鎮(zhèn)駐扎在北京南北兩端,第二鎮(zhèn)駐扎在保定,第三鎮(zhèn)從錦州退出后就駐扎在開灤,第四鎮(zhèn)駐扎在天津,第五鎮(zhèn)繼續(xù)駐扎在濟南,清軍新軍第二十鎮(zhèn)則從開灤北調至永平(秦皇島)駐守。
新軍第二十鎮(zhèn)原先是同盟會的張紹曾所督辦,起初也是受良弼的邀請和啟用,可良弼很快察覺張紹曾不可靠,就將留日士官生中的同學寶瑛調至第二十鎮(zhèn),增加軍餉開支,裝備機齤槍營和火炮,妄圖以此死守山海關。
在良弼、蔭昌、舒清阿這些人的努力之下,北洋軍、禁衛(wèi)軍、第十八鎮(zhèn)、第二十鎮(zhèn)、第二十三鎮(zhèn)這些部署在直隸周邊的部隊都擁有很好的裝備水平,特別是北洋軍和禁衛(wèi)軍,裝備水平確實是真不錯。
宋彪的東北新軍如此之強,載灃卻不怕宋彪,一是東北新軍的很多情報沒有外泄,二是載灃手里確實有足夠的兵力,手握二十鎮(zhèn)和十六個混成協(xié),加上禁衛(wèi)軍,載灃真心不覺得自己還會受到東北新軍的威脅。
在這樣的情況下,想著舒清阿的這番話,宋彪所能感覺到的就是一種奇怪而已。
宋彪大致想了一會兒,正好勤務兵將茶水送上來,宋彪繼續(xù)邀請舒清阿在茶幾旁邊坐下來,他也換個位置坐到舒清阿的對面。
喝了一口熱茶,宋彪就和舒清阿說道:“舒總參議,咱們都是軍人,有話要說的話,那就痛快點吧,我的規(guī)矩一貫是天王老子過來也只有最多半個小時的會客時間,你要是有話得說清楚,那就直接說清楚。”
“中堂大人果然是個痛快人!”
舒清阿呵呵笑一聲,又道:“行,既然中堂大人這么說了,那卑職就說的更痛快點,其實我這一次是替醇親王和陸軍部良弼大人,還有慶親王一道過來和您說個事。這個事也簡單,如今這世道就是誰有實力誰就能坐鎮(zhèn)一方。醇親王說了,只要您在東北不立藩稱王,不和朝廷對著做,王爺就和您在關內關外平起平坐大家共享榮華富貴。”
宋彪啊呀呀的感嘆道:“居然有這樣的好事便宜我?”
舒清阿道:“中堂大人務要說笑如今這世道就是誰有實力誰是總督,想當初曾國藩、李鴻章能當上大學士還不是一樣靠湘淮兩軍如今您的奉軍比湘淮兩軍厲害多了,王爺心里明白著呢。
其實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中堂大人這里有六鎮(zhèn)六協(xié)的兵力據(jù)說連炮兵都有兩協(xié),輜重、工兵還能另外編一協(xié),實在厲害,我等算是見識了您的手段,王爺也明白。如今這事不妨就明著辦了,陸軍部直接劃給您東三省六鎮(zhèn)兵力,其余各協(xié)算作軍部直轄,漠南東部加設一鎮(zhèn)歸您調度,此算是到頂了,還請您悠著點。朝廷這邊在直隸設有北洋軍六鎮(zhèn),山海關單獨一鎮(zhèn),京師設有禁衛(wèi)軍一鎮(zhèn),漠南綏遠日后加設一鎮(zhèn),其余各省一鎮(zhèn),總計四十二鎮(zhèn)兵力編滿為止,南邊的各鎮(zhèn)絕不北上,兩邊相安無事,關內是王爺說了算,關外是您說了算。若要對外,還請中堂聽從朝廷的安排,但絕對不會讓中堂大人吃虧。如若是中堂大人覺得這個法子好,大家各有所得,王爺琢磨就想他親妹妹,家中僅有的三格格許配給您,此事還要大辦,舉國皆知,王爺和您那是親對親,您就是當今皇上的親姨夫,您有這樣身份,坐鎮(zhèn)關東攝政,為皇上分憂解難,那也是理所當然之事啊。”
宋彪顯得頗有興趣,笑道:“王爺要是真有這個想法,那倒是對了我的路子,行,那就這么辦吧,其實我是早有這個盤算,就怕王爺不肯啊。不過,我家夫人還是個很厲害的角色,一是絕對不肯做小,二是未必容許我納妾,這個事……我有心,怕是不好辦啊。”
舒清阿道:“此事簡單,只要中堂大人應一聲,圣旨明個就能下來,決計不讓大人在家中為難。皇上金口一開,圣旨一出,夫人那又能奈大人如何,到時候,皇上和王爺要親自在奉天府給您辦個新府邸,兩邊府邸各有一位夫人一位福晉,這就叫井水不犯河水,中堂大人自享得是齊人之福啊。”
宋彪拍了拍手,贊同道:“有意思,這檔子事辦的有意思,那就這么著吧,可這個圣旨得晚點下來,你這前腳一走,后腳就是這么個事,夫人肯定明白是我自己的心思。所以,具體什么時候將這個事情準了下來,拿個什么名義,還請王爺多費點心思。至于我這邊嘛,說來不怕王爺覺得我心眼太壞,只要直隸京師不增新軍,我這邊也犯不著增,增出來的都是雪花花的銀子啊。如今我手里這些兵是足夠守著東三省,絕對不會讓日本俄國和其他洋人占著便宜,多增無益,徒耗銀子而已。”
舒清阿大喜過望,道:“這就請中堂大人放心,卑職一定將您這番話帶給王爺,只要有王爺今天這番話在,那這些事都也好辦的很啊。”
宋彪笑呵呵的也不多說什么。
舒清阿這一次過來談的事情很奇怪,宋彪也是真心沒有想到,雖然手里就是殺豬刀,眼下要是能蒙一下也是好事,他還就做得和真的一樣,晚上單獨為舒清阿準備了酒宴,和舒清阿喝了幾杯才送他回舒府休息。
等舒清阿離開,時間已經不早,宋彪就沒有將蔣方震他們緊急喊過來,而是先和舒萱商量一番,希望舒萱理解,這也就是所謂的緩兵之計。
舒萱自然理解,就算那位格格真的嫁過來了,她也全然不會在意,她擔心的只是事情如果有了各種千奇百怪的變化,最后宋彪沒有揮師入關,下場恐怕未必會很好。
舒萱雖然不問政治,也不問光復革命,可她是個飽讀詩書的聰明女子,她很清楚清政府現(xiàn)在也是緩兵之計,如果宋彪真心安穩(wěn)的只求富貴,不思進取,日后多半是難逃一死。
第二天,宋彪才另外約了蔣方震、舒方德、楊鐵生、陶成章、蔣尊簋、章炳麟六人商談事情,緩兵之計的意義不大,宋彪已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
只是,宋彪所要采取的策略和蔣尊簋等人猜想的都截然不同,他這個策略是蔣方震和章炳麟一起商談時想到的對策。
此前已經有光復會各地分支組織小規(guī)模的鬧事,聯(lián)合同盟會那邊的各種事件,造出全國各地都有叛亂的情況,通過報紙再夸大其詞,現(xiàn)在要做的則是找一個更合適的時機,光復會在江浙的老巢先起義,組織兩協(xié)的兵力激戰(zhàn),無論如何都要堅持半個月之久,最好是要占據(jù)浙江省城杭州,東北新軍再響應起義。
陶成章等人此前的意思,宋彪也同意的辦法是東北新軍起義,江浙方面再隨之響應,使得全國各地新軍都開始積極追隨,一鼓作氣擊潰滿清。
現(xiàn)在這個辦法有點冒險,但對宋彪和東北新軍而言則是最為有利,畢竟眼下是有滿漢之爭,卻還未到生死存亡之時,不能激起全國響應,江浙光復會先行起義,則是將滿漢矛盾擴大化,只要清政府派兵鎮(zhèn)壓,那就是滿漢之爭的生死存亡之際,宋彪此時起兵,那就不算是謀逆之臣,而是順乎天下大勢而起。
這兩者的差別很大,章炳麟是個文化人,他研究了一番之后就得出這么一個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