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逸把鑰匙丟給她:“你來開車。”他身材魁梧,站在車旁玉樹臨風,眉目俊朗,這番指使她,愈發顯得他像貴族,而她是那小廝。
卓曉看看他那牛高馬大的的路虎,有點膽怯地後退了幾步:“我開車還不熟練。還是你來開吧。”
他收回鑰匙:“去好好練練,以後出門你負責開車。”
卓曉無語,怎麼自己忽然一下子又改行了?這世道,不全能點還真不容易混啊。
他又用那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盯著她慢慢往車子後門靠近,最後忍不住出聲:“你就不能坐前排嗎?擔心我吃了你?”
心裡又是一股無名氣,這個小東西,都和他在一起了,還是那麼保持距離!前怕狼後怕虎的!一副隨時準備逃走的摸樣!
卓曉沒回嘴,她直接沒敢出聲,只是心中不斷叫囂著,沒錯,就是怕你吃了我!你說得太對了!不過她也就嘴上叫叫,但行動上還是收回了向後車門靠近的腳,磨磨蹭蹭地坐到了副駕的位置上。
王逸見她乖乖聽話,終於恢復正常,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專心開車。卓曉本來還懼怕他路上對自己不利,看來是多慮了。她那全身都蓬起的戒備的毛慢慢放鬆了,於是正好樂得清閒,閉上眼睛養神,養著養著,在車子的搖搖晃晃中,睡著了。
這會兒熟睡中的曉曉,頭髮散亂,嘴微微地張著,長長的睫毛投在臉上是一道弧形的陰影,高鼻小口,有著一種楚楚動人的風情。王逸轉頭一瞥,心頭不由得一動。
他的心情一下子輕快了很多,忽然間覺得很滿足,放眼看去,風景彷彿更亮麗了些,令人愉快,簡直是看啥啥順眼,他面部表情完全放鬆了下來。
卓曉被王逸砰的關車門的聲音驚醒了,正暈暈的不明狀況時,他已經繞過車頭,居然屈尊給她開了車門!
她清醒過來,受寵若驚地趕緊“滾”下車,說是“滾”,一點不誇張,那車對她來說真的是太魁梧了,她爬著費勁,“滾”著下車還實用點。何況還是老總親自給開車門,她這個待遇級別可高了去了。
王逸熟絡地把車鑰匙遞給她,示意她放在她包裡,曉曉照做了。畢竟鑰匙放她這裡是要方便些。當然,此時此刻,她和他想破腦袋也不會預知,就這樣一個放鑰匙的細節,居然能改變未來的事。
當然,這是後話。
卓曉與王逸直接共事的機會不多,這次算是長了見識了,親身體驗了王總那讓人歎爲觀止的工作能力。
兩人到了鳳凰村村委會,早等在門口的村長親自接待了他倆。這位村長很健壯,肥頭,大耳。圓圓的臉上油光滿面。卓曉看著他侃侃而談,心頭鬼使神差地涌上了一個成語來:魚肉鄉民。隨後馬上覺得自己是不是太不厚道了,趕緊嚴肅表情,集中思想專心聽講。
王逸和村長做了簡單的會晤後,在村長帶領下,一行幾人到了山上的至高點,親自做實地考察。看著村長在那指點江山,對著那些連綿不絕的土地,誇耀著這邊的風景如何獨好。卓曉對公司爲什麼想把這地收爲己有也沒什麼概念。心想,估計又有新的項目要上馬了吧。
參觀完畢,又被帶到了會議室。一屋子的其他村官正候著。看著這邊只有她王逸,曉曉心中都不由地捏著一把汗。自己是個生手,也就是陪著王逸來了而已,估計真在談判桌上,是幫不了他什麼的。光是王逸一個人,縱使他有三頭六臂,能力非凡,她還是對這次的事心存忐忑。
沒想到王逸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只見他如沐春風,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完全是中心人物,他始終控制著居勢,將刁鑽的問題打太極般地化解,附和的意見收爲自用,中立的也被他不動聲色地說服拉攏。壓根沒讓那些人佔到什麼人數上的優勢。
他把一場以少對多的戰鬥,打的虎虎生風。
卓曉曉對這些談判不在行,只能坐在一旁,保持微笑,適當的時候出聲附和。她能做的也就僅此而已了。
這場談判在王逸描繪的美好前景中勝利拉上帷幕。參會對方輪番上來和他們倆握手,臉上洋溢著對未來美好生活堅信不疑的表情。
雙方初步達成租賃意向,後期對詳細事宜再做協商。然後和諧地共進了晚餐。
卓曉不得不對王逸的動員煽動能力再次表示佩服。這個人能坐上這個位置,自然是有他的過人之處的。
王逸以需要開車爲由,態度堅決地拒絕了桌上喝酒的要求。招待人,居然不喝酒,村官們也是第一次遇到,讓那些想借機喝一場的很是悻悻。
缺了酒的飯局,沒調動起什麼情緒,最後花的時間也不長,草草收場。
事實證明,王逸不喝酒這個決策,非常正確,正確到簡直可以說是救了兩人的命。
夏天的夜,黑的比較晚,吃完飯後,天還是亮的。一羣村官們前呼後擁地把兩人從吃飯的農家院子裡,送了出來。一大排的紅燈籠籠罩的農家院子,還真有些張導那大紅燈籠高高掛的味道。
卓曉沒什麼好寒暄的,和相關人等點頭示意後,走在了最前面。凝神打量著周圍的景色。王逸則被一羣人簇擁著,落在了後面。只聽得交談聲此起彼伏,都是些吹捧王逸如何年輕有爲,前途無量的話,曉曉也不以爲意。
末了,那位村長還戀戀不捨地握著他的手,可勁地搖啊搖,說著些場面話。一副村裡的未來就靠王總了的摸樣。
卓曉率先走出了院門,在離他們約有十步開外的地方等著。她已經有些倦色,這種一看就知道是爲啥的應酬,本來就大家都心知肚明,偏偏大夥還要一個一個都明知如此還要像模像樣地扮演好自己角色,真是太無聊了。
村長和王逸剛走出院子幾步,跟在後面的村支書也才露了個頭,忽然憑空傳來一聲怒吼:“就是那個奸商!”話音剛落,呼啦從側邊樹林裡衝出了一羣手拿鋤頭鏟子的鄉民。
村長一看勢頭不對,轉身就身手敏捷地回到了小院裡,全身肥肉,絲毫沒對他形成拖累,一看就具有相當豐富的逃跑經驗。王逸也有足夠的時間,可以回到院子中。那一瞬間,他看著不遠處的曉曉,心底忽然抽痛了一下,沒什麼猶豫,他迅速朝她跑了過去。
長江前浪推後浪,後面沒來得及出院門的村官們,被大浪壓後,退回了院子,院門很快被關,還下了鎖。
剛露了臉的村支書,還沒搞清楚狀況,又沒來得及隨著浪潮退後,就被撲過來的幾個村民,按倒在地,一陣拳打腳踢……
估計還用了工具。
王逸和卓曉的聚首過程,很艱難。他才跑了幾步,追過來的人也慢慢向他靠近,他放慢腳步,雙方警惕地對持著,王逸正打算說服教育一下,沒等他開口,逃離現場的村長,爬到了樓頂,開始喊話。他一再宣稱村裡是和地產公司合作,是給村裡謀福利,以後保證給每家每戶每人都有分紅。請大家稍安勿躁等等等等。
又是那個帶頭喊話的人的聲音:“說得好聽!別信他!他們是官商勾結,吃虧的是我們!”
馬上引發了一片附和和不滿之聲,估計村長也是狼來過了很多次,歷史記錄不清楚。到了後來,沒人理會他的喊話,那些人都像聞到了血腥味的鯊魚,殺心越來越重。包圍圈漸漸縮小,終於有村民按耐不住,開始動手了。
看著文質彬彬的王總,打架居然也很有一套。只見他幾下搶過一個村民的鏟子,掄圓了四下揮舞。適時瞅準時機,逐個擊破。一時還沒吃什麼虧,反得了不少便宜。
卓曉意識到了危險,她知道,自己要是發足狂奔,八成會引發一羣人的追趕。有時候人逃就追直接是種本能,她謹慎地慢慢退後,期望能在別人沒起追意之前,挪動到安全地帶。
想法顯然很天真,因爲有個年輕村民注意到了她,飛速地提著鋤頭,奔向她。
王逸暗叫不好,又苦於沒法脫身,只見那個年輕村民衝到她面前,對著她那純淨的眼睛,居然猶豫了下,下不去手,折轉身,又奔向王逸。
有個四十多歲的村婦,大罵:“二伢子,你個色胚,捨不得動手,我來!”拎著鏟子,氣勢洶洶地奔著卓曉而去。她早看出了卓曉年輕漂亮,那年輕村民又是個男的,不好動手。
事到如今,曉曉拔腿就跑,可是還是遲了,很快就被村婦追上。只見那婦人連掄幾鏟子,她都機靈地躲開了。可她畢竟沒武功,能抵擋一陣子,已經很不錯了,看著她躲閃得越來越吃力,眼看就要被打中了。
王逸情急之下,奮力突圍,本來他自保沒問題,可他有了牽掛,變得不管不顧。圍是突出來了,可身上也掛了彩。
只見他衝上前去,舉起鏟子奮力一檔,那村婦的鐵鏟一下飛得老遠。與此同時,他的第一個追兵也到了,掄起鋤頭,王逸躲閃了一下,還是沒躲開,鋤頭一下挖到了他的肩上。他的身形閃了閃,又穩住了。
幸好是鋤頭,不是刀什麼的,否則王逸的肩膀肯定被改變造型。這麼狠的一下,如果換成是殺傷力更高的武器,那他會很快就被放倒。
掄鋤頭的人,估計也是第一次將鋤頭當兇器,行兇後也一時怔住,趁著他發呆,王逸示意曉曉快跑。
他本來還擔心曉曉會像言情電視劇裡一般,來一番說什麼也不逃,非要和他死在一起的橋斷,那事情就麻煩了。不過,讓他稍稍有點驚詫的是,曉曉一點沒推脫,用力對他點了下頭,迅速逃開了。
王逸青春期也打架無數,積累的經驗也不少,他擋住了幾個去追曉曉的人,看著她跑遠,心頭忽然有些放鬆。專心對付那些人。
可對著密密麻麻地擁過來的村民,他漸漸有些招架不住了。
曉曉辨認了一下方向,飛快地朝著車跑去,也許,成敗,就在此一舉了。剛纔她不是怕死,而是覺得自己留下對王逸幫助不大,反而是拖累,那樣的話她還不如逃出來想想辦法。
報警顯然是來不及救王逸了,只有自己先自救了。
她在車前,哆嗦著掏出鑰匙。開鎖、爬上位子,啓動。
顫抖著手,區分了一下車子的檔位,自從拿到駕照,她還從來沒開過車!不過在人命面前,不說有她已經有駕照,就算她沒學過,也要試著開一開!她深呼吸,一腳油門,將車轟了出去。
滿手是汗,緊張地開著車,朝著那個農家小院開去,路上遇到坑坎無數,幸好那路虎就是路虎,底盤高,完全沒有含糊。卓曉很快看到了小院前糾纏著的人們。中間穿了橘色衣服的王逸,尤其顯眼。
加大油門,車子直直地衝了過去,她長按著喇叭,沒有一絲減速的意思,倒是有撞死幾個算幾個的氣勢。
村民有打架的膽,也有珍惜生命的心。那麼一個龐然大物,喇叭聲不絕地飛速而來,全都注意到了,呼啦一下閃得那叫一個飛快。動作實在慢的,也趕緊連滾帶爬地逃到撞擊範圍之外。
就剩王逸一人,站在那裡。
曉曉一打方向盤,避開他,閃到旁邊的村民,又是一陣驚呼,以爲她要趕盡殺絕來了,趕緊又浪退幾米。
一腳剎車上去,車擦著王總堪堪停了下來,王逸放映迅速地上了車,曉曉也麻利地上了中控鎖。至少車門是沒法從外面打開了。
正想一氣呵成飛速逃離呢,發現車熄火了。哎,剎車踩猛了。
後視鏡裡的村民,慢慢地又圍攏來了。還有人將磚頭、木板什麼的,遠遠地扔到車上。乒乒乓乓的一陣亂響。簡直是關鍵時刻掉鏈子哪,卓曉急得滿臉通紅,王逸則鎮定地指揮著她重新啓動。見她將車子發動了,他一下就倒在了後座上。
她顧不得其他,逃命要緊,潛力忽然之間都被激發出來了,一腳油門,朝著能走的地方開去。
天色越來越晚,曉曉只知道慌不擇路地往前開,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開著開著,發現,前面,沒路了。
下車,發現車子停在一個山坡的平臺上。四周,已經是漆黑一片。
估計不會有人追來了吧,曉曉長吁了一口氣。到了這個時候,她纔來得及打開車裡的燈,爬進去看看後座的王逸。
只見他面色蒼白,躺倒在後座。一動不動,身上有幾個地方都在滲血。
天哪,趕緊打急救電話吧,曉曉拿出手機,沒信號;撲到前座,打開車上的定位系統,那GPS搜索半天,也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
曉曉懊惱極了,看來,只有自救了,她奔到車子後面,打開後備箱,仔細查找,看看有沒有急救箱之類的東西。
還真給她找著了!一個小巧的藥箱,裡面有消毒藥水,棉籤、紗布和剪刀。
曉曉拿了藥箱,趕緊給王逸包紮。
她輕輕掀開他的衣服,給他擦拭消毒,她第一次這樣仔細盯著他赤裸的上身看,感覺有點異樣。她定了定神,趕緊上藥,包紮。肩頭上的那個傷口,最爲嚴重,長長的一道,還往外滲著血,看起來很猙獰。曉曉很不忍心地給他擦洗著,他還是一動不動。
雖然,自己不喜歡和他在一起。可是,她卻被他感動了。這個男人,他,本來可以逃開的,可還是不顧一切來救她!而且,好像是第三次在救自己了……
就算她一直反感他的靠近,可他倒是真心對她好。她手更輕柔了些,小心地將他的傷口,撒上消炎藥,紗布隔開,輕輕地包紮好。
看到他大腿上滲出的血跡,她皺了皺眉頭。慢慢地伸手解著他的皮帶。她滿頭大汗,也沒有脫下他的褲子!看來,男人的褲子還真難脫!
反正也破了,再破點也不要緊吧,她將剪刀伸了過去,很快將傷口暴露了出來,那樣子簡直讓人不忍睹。她抖著手,仔細清潔乾淨,包紮的時候,紗布不夠用。曉曉一咬牙,把剪刀揮向了自己全棉的裙子。
在車子那略顯暗淡的燈光下,曉曉幫王逸包紮完畢。她已經滿頭是汗,裙子也而很滑稽地長短不一。只是,王逸還是沒有醒過來的意思。
卓曉有點著急了,她平常叫他王總,這會不知道怎麼叫他纔好,她拍打著他的臉頰:“王逸,王逸…..”
他沒有反應。
她慌了,難道,他被打出內傷了?她伸手試試他的鼻息,好像沒有,她有些不敢置信,再去他脖頸上試探他的脈搏,半天也沒找著。
卓曉急了。她持續拍打著他的臉,他還是一動不動。
他的手,雖然柔軟,卻是冰冷的。這一天過得太糟糕了!卓曉悲從心中起,眼淚涌上了眼眶。她越哭越傷心,她的哭有三分爲王逸,有七分爲自己。
想想,月黑風高,荒郊野外,一張車上,孤身一人,陪著一具屍體,還孤立無援……那簡直是頂級恐怖的事情啊,她越想越慘,簡直是痛哭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