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媒婆
在二層轉梯口,三人又碰面了。
“冰棍女”提著拉著棕色的旅行皮包,那樣式空姐常用的包。
李女士則提著牛仔布的包,似乎來渡假的,一臉笑嘻嘻地望著丁文,“丁先生,不介意吧?”
原來早做好在島上過夜的準備,怪不得拉扯了一個下午,怎么覺得自己踩中一堆牛糞,只不過這堆牛糞很香很艷。
丁文很淡然地說:“叫我小丁吧。其實,不僅女人希望年輕,男人也一樣。”雙手提四捆紫菜轉下樓去。
咯咯咯......象雞圈里小母雞叫的笑聲從二樓走廊飄下來。
真逗,好像第一次聽到男人這么說的。成熟、剛毅、沉著等等一大堆的詞藻用來形容男人,就是找不出用“年輕”來標稱自己。隨飄云也莞爾一笑,卻見李若琳已伏在走廊的欄桿對樓下喊。
“丁小弟,以后叫你丁小弟,這樣稱呼會更年輕了。“爾后更笑得花枝招展,一點都不淑女。
爬山藤,這位李女士就象它,扎根于巖縫之間,卻能爬附懸崖絕壁、巖石灌木,甚至于高大的樹木之冠,十足的附著力。丁文搖搖頭,打開了倉庫間。曬干的紫菜,用薄膜包裹得緊緊,盡量防止受潮。
晚餐,大舅媽倉促間準備的,還算豐盛。
鄉下招待客人,一是熱情的笑顏,二是豐盛的飯菜,這兩點從大舅媽的言行舉止中都具備了。
見鬼了這事,一個冷冰冰的“冰棍女”,另一個居心叵測的李女士,竟讓家里的長者忙得殷切。若跟大舅媽說,那個“冰棍女”是煞門星,是仇人,她壞了桑家魚莊的生意,不知她還會不會這么熱情?
答案是肯定的,生性純良的大舅媽心兒最軟。記得有次乞丐討上門,一位婦女跟著一個小女孩,大舅媽見到那個畏畏縮縮的小女孩可憐,聽了小女孩所編的苦訴,也跟著抹起眼淚,最后掏了一百元,再加一頓飯菜打發這對母女乞丐。大舅回到家聽說就責備,她卻理直氣壯說你們男人的心是鐵打的。
何況,她一見咱進了廚房,就喊:“小文,剛才那位長得挺俏的閨女送我一盒東西,瞧瞧是啥子?”
cd香水,名貴的香水。
這禮物估計只有那位李女士送的吧,對于大舅媽來說,這無疑是奢侈品。丁文據實相告,“法國香水。”然后交還給大舅媽。
“外國的花露水,不知能不能去痱子?”大舅媽小聲嘀咕,接過后慎重地放到櫥子里。
丁文也不知道,所以不能給出答案,卻忍不住有點兒想笑。
或許一瓶香水的價值遠超過一藍子雞蛋,估計在大舅媽眼里,這東西還不如一藍子雞蛋。
篤,篤篤。一長兩短,很有禮節的敲門聲。
推門進來的,一位滿面容光、一位冰霜絕艷,脫去了厚厚的外表,剩下的窈窕的身段。突然令人覺得滿屋生輝似的,其實,增色的是人的眼睛。丁文注意到這位李女士,看上去比丁香還要青春。
小李,的確應該叫她“小李”。
“閨女,這天氣冷,屋內沒有暖氣,別著涼了啊。”大舅媽趕緊替她們掩上了門,也把寒風擋在門外。
又坐在同一張桌子,又是面對面,不是冤家不聚頭,有時就是這么湊巧,不過這次是一桌子的人。
隨飄云和李若琳吃得文雅,倆人吃起地瓜片粥,象吃西餐一樣,左手湯匙,右手筷子。若是左手拿叉右手拿刀多好,用切牛排的刀切地瓜片,多有創意!丁文暗笑,旁若無人吃喝而起。
但,桑春和包品之吃得拘緊,扭扭捏捏地不敢嚼出聲音來,似也跟著文雅起來,都羨慕地望向丁文。
跟著,隨飄云又皺眉望向他,李若琳抬頭微笑望向他。
“你們怎么啦?”丁文驚訝了。
“菜煮得不對胃口?”大舅媽隨之問起。
不是不對胃口,而是某人的吃相影響了人家的胃口。隨飄云默然不語,李若琳朝丁文笑笑不說。
菜有好幾樣,都家常菜,有些還是市場面上少見。但顯然不是菜的問題,而是吃飯人的問題,不過這個問題不會困擾她們倆許久,丁文喝下一碗地瓜片粥,美美地吃上幾團油炸壇紫菜,抹了嘴走人。
哼哼,要風度不管溫度,要文雅不顧溫飽,咱不陪你們耍了。其實,若是閑心情,沖一杯咖啡,一邊喝一邊觀著這她們吃飯,倒不失飯后一種消遣。
包品之和桑春也草草填了肚皮,趁早溜之大吉。
這八仙桌只剩下三位女人,話自然多了起來,話頭自然由多嘴的小李先提出。
李若琳問:“桑家嫂子,吃過您這一頓飯菜,我回城里對其他飯菜可咽不下喉,因為這飯菜的味道太特別,連開水都不一般。這桑家塢真是山好、水好、人更好客啦。”
大舅媽聽這稱道呵呵笑起,卻客氣地說:“哪有說得這么好,吃得了多吃點。”
“家家戶戶都喝上這樣的水么?”李若琳但怕象丁文那樣不開口,對方一開了口,就能順桿爬。
“各家各戶都打了水井,基本上都打出淡水來。”在大舅媽心里,水只有淡水和海水之分,雖然也聽說礦泉水之類的,喝過一次礦泉水覺得與井水沒啥不同,在潛意識里仍將它列為淡水。
“家家戶戶!”隨飄云與李若琳對望了一眼,從對方的眼里都可以看出驚喜。一塊青石價值不下八百萬,那方圓這么大的筆架島滿山都是青石,這價值將是天文數字。隨氏企業轉型,這將是一條康莊大道!
李若琳不動聲色地問:“這個場里喝的水也是打井抽上來的嗎?”
大舅媽覺得這城里凈是大驚小怪的,連喝的水都問個不停,但還是認真給予解答,“那井得打多深?是從前面的池塘抽上來的。”
池塘,果然是池塘!
喝的是池塘水,養鰻用的是池塘水,養魚則在池塘里,這一切都指向了池塘。
隨飄云已下定決心將這方池塘拿下。
李若琳試探問:“聽說,有的村民們對承包池塘有不同意見?這些人怎么就凈眼紅呢?”
大舅媽聽到這事便沒了吃飯的胃口,放下筷子,擦了嘴后說:“還不是有人在背后挑唆?天殺的這個人。以前承包這個池塘的人都虧本,現在轉為小文承包,見他賺了些錢,就有人跳出來亂嚼舌頭。沒有小文承租金、贊助,哪來的石板路,哪來的水渠...”
見她說得義憤填膺,隨飄云低下了頭。
李若琳依然面不改色。在她眼里,只關心的是雇主的利益,只關心是否合乎法律程序,就是替一個殺人犯辯護,依然想盡辦法為其尋找開罪或減輕刑罰的可能。她眼里只有律師的職業道德,其他均是參考因素,所以李若琳是一個理性的人。
夜是冰冷的,看似外表柔和的李若琳,心是鐵打、冰冷的。
倆人回到宿舍,就商定明天確實實際情況后,應該直接找到丁文攤牌,加快實施隨氏進駐筆架島的計劃,因為今天剛好是招商公告的最后一天。
旭日東升,陽光驅散了早晨霧氣的陰霾,霧氣散盡讓眼前一新。
羅元昨晚半夜趕來了桑家塢,特地將錢送來。
章守志夫婦已在昨天下午還了銀行貸款,也連夜跟著回來,他們一刻也不想呆在那座城市里。在剛破曉時分,章守志就摸黑起床,為喂食那些鰻苗而忙碌,心情本來如今天天氣一般好,但自碰上隨飄云倆人后,變得很不好,暗暗思量丁文怎么會留宿這倆人呢?把心里的悶氣化作抽煙的煙氣,一根接一根默默地抽著煙。
沒有特殊原因很少早起的丁文,下樓見到蹲在臺階上的章守志,和臺階下十多個煙頭,“老章,你一大早起來就污染養鰻場的空氣啊。”然后俯身低聲說,“你總不至于叫我將兩位嬌滴滴的姑娘家趕到蘆葦叢中吧?”
“嗯?那最好,”章守志扔了煙頭,轉憂為喜地站身來,風趣地說,“最好來一次《紅高梁》那片段,就叫蘆葦蕩一石二鳥記。”
“看來你這人挺黃挺暴力的。”丁文笑著捶了下章守志肩膀,打發說,“好啦,吃過早飯后,等會兒去趟養殖場,叫那幫人趁早滾蛋。”
章守志哈哈大笑,自是欣然答應。
“丁先生,咱們談談。”李若琳一臉嚴肅地說,跟昨天換了個人似的。
丁文隨眼瞥見這位李女士,著一身黑色的裙套裝,提著一方黑色的公文包,顯得端莊肅穆,淡淡道:“我喜歡直來直去,有什么就說吧。”
李若琳打開公文包,從里抽出一張名片,遞給了丁文,“我是隨氏的專職律師。”
“很遺憾,我還以為李女士是位推銷員,看來是我走眼了。”丁文掃了下手中的名片,自嘲地笑了笑。
“其實,我今天是來做媒。”李若琳不茍言笑地說。
做媒!章守志只覺得怪異,想笑可笑不出。
“想尋找隨氏和丁文有沒有合作的可能性?”
企業聯姻,丁文皺起了眉頭,卻說起與企業聯姻無關的話題,“從前有個媒婆,看到女方的姑娘缺了只胳膊,便對男方的家長說,‘姑娘家手頭不方便。’男方以為女方經濟不方便,答應只要訂了婚都好說。但媒婆看到男方的小伙子塌了鼻子,心想壞了,又找到女方的長輩說,‘小伙子眼下缺了點東西。’女方也以為男方手頭緊,催促媒婆玉成此事。
誰知成親那天,一切都露餡了。男女雙方都尋到鄉里的里正,都告媒婆騙了他們,但媒婆振振有詞地將這番經過說了出來,雙方都心服口服,沒想到媒婆倒成就了一段美滿姻緣。”
章守志忍不住地快意大笑,而李若琳已氣得臉色鐵青。
“丁先生在說我在搬弄是非嘍。”李若琳深吸了一口氣,語氣已不善地說,“那個池塘,按每年純利十萬,五十年的總利潤五百萬,我想這個數目,丁先生應該很滿意吧。”
“的確很滿意。”丁文轉頭望向那池塘,在藍天晴日下,宛如一塊藍寶石鑲嵌在筆架島上,“我這人有個脾性,賣家不對絕對不賣。”
李若琳聞言面色不變,似乎早預料到這個結果,或許也希望得到這樣答復,仍表示遺憾地說,“隨氏的合作大門永遠為丁先生敞開,但我不得不提早通知丁先生,就相關事宜,我已經接受漁澳鎮的委托。”
“干脆叫人來搶算了,搞出那么多事干什么?”章守志已悶不住,譏諷地說。
“這位先生說話請謹慎一些,隨氏投資這座海島也是按照法律程序辦事。你若從中造謠生事,我們一樣告你誹謗。”李若琳覺得這位老頭沒必要客氣。
“滾!”那語氣似冷到冰度。丁文非常厭惡這種自以為是的女人,膽敢欺上家門口,在自己面前擺起譜來。
朋友來了,用美酒招待;豺狼來了,用獵槍。鄉村的人熱情是有對象的,忍耐也是有限度。
“老章,咱們一起去養殖場看看。”丁文搭上章守志的肩膀往外直走。
李若琳已氣得咬牙切齒,沒想到謙謙君子的丁文給她扔下這么一句話,但很快穩住了自己情緒,轉身上到二樓。
在廚房里的大舅媽,將外面的事聽得一清二楚,從櫥子里拿出那瓶“外國花露水”,急匆匆奔上二樓,直找到隨飄云,將香水交還了,“姑娘,咱鄉下人用不慣這東西,你你還收回去啊。”
退出房間,只是疑惑地回看李若琳,這姑娘昨晚還溫言笑語的,今天卻變成了玉面羅剎,微嘆一聲:這姑娘怎地翻臉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