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拜祖先,有的臘月里往墳山上去,有的大年初一。能這樣做到的離家廟墳山不會遠。遠路回來的子孫,只能哪天到家,再定下日子祭拜。
寶珠要拜祖父和父親叔父,這城里馮家等是年前就舉行過本家儀式。但都說陪寶珠前往,估計怕寶珠拒絕,又有討好痕跡,就說自家墳山也要前往。
這天的早上,馮家今年留在老宅的主婦,一定也是位馮夫人,天蒙蒙亮就起來看馬車定人手,能坐下來吃早飯的時候,又問妯娌們:“往安家見四姑奶奶,京里咱們的親戚,該問的我都問了沒有?”
妯娌幫她回想,有一個猶豫道:“堯倫,好像你沒有問過近況?自中就放外官,不知有沒有回京?自他那一房全進京后,他近年跟我們通信疏遠的多。”馮夫人不放心上:“他是個爺們,我怎么能問四姑奶奶?”
另有一個皺眉:“我記得堯倫跟安四姑奶奶青梅竹馬,問一聲也沒什么吧?”
這位馮夫人想不起來馮堯倫跟安家四姑奶奶幼年的事情,見妯娌們都說,有一個折中的法子:“等我問四姑奶奶堯倫的姐妹們過得好不好,也就自然的問起堯倫,不然好生生問個男人,咱們也不知道他們大了以后好不好,四姑奶奶要是惱了,可怎么接得下來?”
妯娌們說她有主見,你一言我一語的夸著。丫頭急急忙忙進來,馮夫人笑道:“安家動身了?看我們晚了,趕緊的把粥吃完,這就去陪她。”
丫頭眉眼兒全變了顏色:“爺們自外面傳進話,說剛才一大堆人氣勢不凡,往安家去了。”
馮夫人驚呼一聲:“撤爵的來了?”隨即面色陰晴不定,不肯再吃早飯,帕子揩著嘴唇,顫聲道:“大過年的,這話可怎么說?四姑奶奶這算回娘家,我們就算娘家人。她遇到難事兒,咱們得去勸她。”
妯娌們起身往外面去,沒有出二門,本家爺們飛奔過來,氣喘吁吁道:“母親嬸娘們出來了,這就好,快往安家去,京里來人,”說到這里,讓馮夫人打斷。
馮夫人淚落幾滴:“我們已經知道,我們這就去勸她,讓她不要傷心。”
爺們奇怪:“為什么傷心?”
馮夫人帶著痛心:“不是舊年里你京里伯母來的信,說忠毅侯府開罪皇上,丟了官職,太后跟皇上為了這個不和氣,京里都說只怕忠毅侯的爵位難保?這京里來人,難道不是與他家過不去?唉,昨天見到四姑奶奶,我們說請侯爺見見來著,侯爺不肯見人,只說路上勞累他要歇息,難道不是怕人安慰嗎?”
聞言,爺們紛紛露出笑容。
馮夫人大驚失色:“怎么看人笑話的神氣?小爺們學里沒學成也就罷了,叔叔們也笑?”
與她平輩的爺們忍俊不禁:“嫂嫂,哪里是撤爵的,來的人帶好些儀仗,像是侯夫人拜祖父時要用。先時讓人傳話進來,讓嫂嫂們趕緊用飯,只怕要過去陪,怎么,傳錯了話?”
傳話的丫頭直眉愣眼:“對我說就一句,要緊,京里來人去安家了。我就要緊的回。夫人奶奶自家猜安家要出事,卻不與我相干。”
爺們跺腳又要罵對丫頭傳話的奴才,馮夫人等道:“是好事情就好,我們為她喜歡。有罵的功夫,不如趕著去看她。”
爺們侍候著往車旁邊走,又回來一個外面管事,大冬天里也是跑出來大喘氣兒:“夫人奶奶不要過去了,街上靜街,不許行人走動。據說,等安家出了城,才許重新做營生。賣年貨的支了攤兒的,都不許買賣,在那里干瞪眼呢。”
馮夫人等又都說奇怪:“為什么事情靜街?”這個管事的素來利落,打聽的一清二楚:“安家第四個姑奶奶的長女,據說位同公主。”
……
寶珠對著請安的的人和送來的東西發怔,又看向袁訓嫣然:“難怪剛住下來,你就讓今天祭拜,原來你早知道信了。”
袁訓笑道:“我也是前天收到消息,太后準備儀仗今天能到。咱們打算擺儀仗嚇人嗎?”
寶珠搖一搖頭。
“既然不是,當天到當天出城不好嗎?用完就打發他們走,也免得附近官員們聞風來拜,我如今是失勢的侯爺,拿女兒們亮顯赫,你怕他們沒有難聽話彈劾我?”袁訓最后一句說了個玩笑話。
寶珠起身,紅花上前侍候,梅英知道她的意思,把送來箱子盡數打開。只加壽的衣裳,大衫霞帔金花珠花等,就明晃晃的亮了房間。沒有太后許可,袁夫人不會送來,但寶珠還是道:“壽姐兒妝扮后,就不能拜祖父祖母。”
同一位公主,自然是先論國法。
袁訓笑道:“母親還有一封信,只怕信上能解開你的心結。”寶珠雙手接過,打開來,見袁夫人在信中寫得明明白白:“太后疼愛與你,令你夫妻衣錦還鄉。特送來加壽儀仗,以期光宗耀祖之深意。壽姐兒到地方后,換下冠服,再行叩拜不遲。”
寶珠把信恭恭敬敬放到黑漆雕花幾上,和袁訓拜了幾拜,感謝太后想的周到,袁夫人安排到的及時。
這就把衣裳給加壽穿起來,寶珠是在泰山時收到的國夫人衣裳,袁訓的也是那時候收到,沒有給小二帶走,夫妻們也換上。
加福蕭戰,也是泰山時收到的衣裳,也換上。
換到一半,元皓惱火的出現在門外:“我要和壞蛋舅舅理論,壞蛋舅舅在哪里?”丫頭打開門讓他進來,布衣的元皓抱住舅舅大腿,胖腦袋蹭上去:“戰表哥都有衣裳,元皓為什么沒有!”
袁訓怕他把自己衣裳揉亂,拿手擋著他胖腦袋,面上有了笑容。
不但元皓沒有冠服,就是二老王和太子,張大學士的官袍,袁訓都讓小二和方鴻帶回京中。拜安家長輩,袁訓主動提出,你們全留下冠服,難道讓位尊者拜位低者嗎?袁訓只征求梁山老王意見,讓老王不要說,把蕭戰冠服留下。
老王為了加福才讓這個步,留個人情以后和袁訓清算。袁訓得他同意,能讓寶珠祭拜風光,也低聲下氣道謝一回。
凡是熱鬧都摻和的元皓因此沒有衣裳換,雖然他出門頂頂愛穿布衣裳。但今天加壽姐姐有衣裳,而他沒有,元皓本來是太子拘著在房中,哄著他等下一同坐車,一個不留神,元皓還是溜了出來。
腦袋不能蹭壞蛋舅舅,元皓拿胖拳頭使威風,怒火沖天:“不給元皓衣裳,舅母的長輩元皓怎么拜?會讓人笑話失禮!”
袁訓取笑著他,也是想把話題岔開:“我記得你沒有學曲禮?你懂什么叫失禮?”
“就像去泰山要換好衣裳,元皓什么都懂!元皓不好欺瞞。壞蛋舅舅,壞蛋舅舅!壞蛋舅舅!你大大的錯了。”元皓繃的臉兒似個陰雨天。
里面換衣裳的寶珠、加壽等笑起來,香姐兒沒有冠服,太后給她送來上等的宮衣,先于母親姐妹們穿好,聽到表弟吵鬧的有趣,香姐兒先出來哄他。
“好表弟,你呀,是個尊貴人兒。母親的長輩可不敢讓你拜!”說著話,香姐兒對自己丫頭使個眼色,丫頭會意走出去。
元皓對二表姐的勸直撇嘴:“表姐說話也錯了,元皓帶著祖父在這里是客人,禮敬主人不是嗎?”
香姐兒和袁訓一起笑,香姐兒用心服口服的模樣兒哄他:“表弟你是對的,表弟你從哪里聽來的,表姐從沒有聽過。”
這等不論尊卑的話只能是元皓自己的,香姐兒故意請教著。
元皓黑下小臉兒,正在纏不清。香姐兒的丫頭帶著蕭戰進來。本來是找蕭戰來哄元皓,但元皓見到表哥更加氣憤。總算肯松開舅舅,小胖手一只揪住蕭戰衣角,另一個解他玉帶,嚷著:“咱們的衣裳是一樣的,脫了你的給元皓穿!”
蕭戰嚇一跳:“哎哎,我的衣裳你穿得住嗎?哎哎,你放手,我不應該過來才是,我走了,哎哎,”
“元皓,”加壽總算出來,喚一聲他。元皓見到加壽姐姐,小臉兒一皺,掉下來一串子眼淚。撲到加壽懷里帶出來哭腔:“元皓要跟加壽姐姐在一起,沒有衣裳可不行。”
房里的人都對著小王爺笑,不拿他哭當一回兒事情。蕭戰更是如卸重負,躡手躡腳走到外面,掙脫表弟掌握的形容。
加壽哄著元皓,寶珠帶著加福隨后出來,外面來了太子殿下。袁訓迎上去,又一次懇請:“城外風大,請殿下不必過去。”太子的回答和昨天晚上一樣,微笑道:“反正今天要出城,我和岳父一起出城就是。請岳父放心,我不下車就是。”
袁訓掃掃在他身后的張大學士,小聲道:“我怕大學士拿我就好一篇奏章。”說話嗓音,又偏偏讓張大學士能聽到。張大學士忍無可忍:“如今跟著你,還是聽你的,誰沒事得罪你做什么?”
袁訓就勢對他長揖到地:“既然您也這樣說,請您照顧好大小爺,有亂走動的事情,與我無關。”
張大學士翻翻眼睛說好,見太子去哄元皓小王爺,大學士也跟進去。袁訓走在最后面,既沒有回房,也不是出去,是個空兒的時候,蕭戰湊過來,驕傲的道:“岳父,所有的女婿里,獨我最風光吧?”
太子不能拜岳母的長輩,蕭戰也看在眼睛里。小王爺見縫插針,再來岳父面前標榜一下。
袁訓啼笑皆非:“這也能討情分?那算了吧,你今天別去了。”蕭戰頓時露出可憐,把個嘴巴一捂,老實不敢說話模樣。
里面把元皓哄的差不多,袁訓先往外面去看準備的如何。蕭戰是想跟加福一起出門,但舅爺們扮得力人兒,早就在大門外面張羅。蕭戰這女婿是上抗岳父不讓他多親近加福,下擋舅爺們在岳父面前的風光,也跟了出去。
見門外街道上,已遮好布幔。新任的縣官在和世子兄弟說話。
自余大人離任后,本地縣官又有過更換,新任縣官也是知道安家在京中根基深,但沒有拜見過。他是昨天剛知道安家姑奶奶們回來,盤算一下哪一個他也不能輕慢。
三姑奶奶的公公,是都察院的都御史,專管監察官員。四姑奶奶是侯夫人的名聲,國夫人的誥封,長女許親太子,三女以后王妃。天下第一名將陳留郡王是她夫家親戚。
不說上有太后,縣官聞風,昨天就來侍候。只遺憾沒見到忠毅侯,內心也隱然猜測忠毅侯丟官后心情不佳,不愿意和人應酬。
見到大門內出來人,縣官本能的抬眸一看,有個不明顯的寒噤出來。暗想著這個人是誰,氣勢好足!眼睛好亮!偏偏又生得好,不笑時也笑的模樣。他往門上一站,好似一輪日頭出深山。分明讓人不敢直視,卻又無端的想要親近他的英俊。
但見他衣裳,再對著世子爺的衣裳看看,縣官險些驚呼出來,這個莫不是忠毅侯?
腦海中沒有功夫多想的地步,幾步上前拜倒,戰戰兢兢的問候袁訓:“卑職某某見過侯爺。”
“罷了,你來得這般兒早,你辛苦了。”
回話證實縣官的想法,其實他跪下來已經明了,但得上一句明話,縣官歡喜的跳著起來,更對著袁訓卑躬屈膝的巴結:“侯爺,您今兒歇過來了?”
袁訓一愣,想到自己昨天不想見人,用的全是路上勞累的借口。就對縣官微微一笑:“昨天對不住,不過世子見你也是一樣。”
這大刺刺的口氣并沒有讓縣官有打發的感覺,反而想一想世子是什么人?據說是太后心愛,縣官笑容滿面上來。
依著縣官,這會兒靜街呢,沒有人敢出來,出來的人退到最近的屋檐下也不許亂動,是個能和忠毅侯好好攀談的機會。但走上來的幾個人,把縣官打斷。
靴聲囊囊,幾個帶刀佩劍的將軍大步過來。這幾個人袁訓全認得,不等他們行禮露出笑容一通的取笑:“你家爺的手,幾時伸得這么長了?”
來的這幾個不是別人,是鎮南王在西山的軍官,在去年受袁柳結親拖累,讓皇帝降職出京的人,其中的幾個。
袁訓在皇親里面,和長公主府上最好。再就,應該是和愛搶東西的四皇叔見得多幾面,雖然袁訓總是頂頂怕見四皇叔的臉兒。
鎮南王的得意軍官,就都陪袁訓吃過酒,是王爺在侯爺面前賣弄他的好將軍,因此袁訓認得,也不顧忌的肆意取笑。
這件事情也有可笑的地方,鎮南王明里暗里一直表白他不插手別人衙門,京外更是不動一步。他的人忽然破例,原因又明晃晃的不用推敲,不由得袁訓要取笑他。
縣官見侯爺跟人說話親昵,忙轉過身子打量新來的這些人。事實上今早進城靜街的人里,除去省里的將軍們,其它的人縣官一個也不認得。但侯爺認得的,想來都是官運亨通的人。
侯爺雖然正在官運觸霉頭上,但他過往認得的人想得非富即貴。這一點兒一旦透徹,縣官對著來的人打一躬,哪怕全是陌生臉兒呢?
鎮南王的軍官沒有功夫看他,對袁訓帶笑反唇相譏:“不是我們家老太爺和小爺在的話,你當我們愿意把手伸到你家里。”
袁訓一樂,拿他們又是一句打趣:“這一開口就是家將味道奴才腔。”
軍官們也樂了:“現成的有一句,跟您家老關差不多。”
袁訓在什么地方,關安大多也在。從袁訓背后轉出來,在袁訓側后一步站定,虎視眈眈怒目:“誰亂叫我,找我喝酒的退后,關爺最近沒功夫。”
門內有人出來,看衣裙彩麗應該是女眷們。軍官們就不敢和關安大聲取笑,只有一個扯住關安手,把他拽得身子半歪到臺階下面,軍官能湊得近些,小聲笑罵他:“有馬尿給你。”再把關安一推,軍官們嘻嘻哈哈回原位置當值。
關安氣的臉一歪斜,正要回罵,身后細碎腳步他也聽到。知道夫人姑娘們出來,關安也不敢回罵。但眼角見到袁訓忍住笑的模樣,知道自己在侯爺面前算小吃一虧。關安也不含糊,見頭一個出來的是蔣德。關安走近兩步,小聲道:“老蔣,有人請你喝酒。”隨即樂了,到一旁站班兒,準備侍候女眷出來。
加壽就要出門,蔣德沒功夫弄明白事情,瞪關安一眼,昂首闊步走下臺階。在他的后面,天豹出來。跟蔣德的目不斜視不一樣,天豹輕快的左顧右盼,把從京里趕來的儀仗狠盯一眼,無意中見到他眼神的人都身上一寒,暗道這小子眼睛賊亮又厲,像把子冰雪凍死人。
但隨后出來的人,一個接著一個,就如暖春加上夏日至,一片繁花耀眉目。
頭一個身量兒初初長成,不足大人模樣之處由明晃晃的鳳冠襯托出來,又加上緩步輕行,離得老遠就把尊貴嬌柔淋漓盡致,在這里不多的外人,本地縣官和趕來的本省侍候官員等,都不敢再看,一起跪伏于地。
這一位不用人說,也自然是袁家長女,位同公主的加壽姑娘。
第二個出來的寶珠,隨母親出來的加福就沒有人看到。也沒有人注意到袁訓走進門內,親手攜出香姐兒。加壽獨坐馬車,加福得已和母親同坐,袁訓把香姐兒也送到寶珠車上。
離車還有兩步,香姐兒同父親嬌滴滴:“爹爹,你認為大姐三妹比二妹好是嗎?”
袁訓嚇了一跳,二妹親事是他和沈渭友情的見證,但他這會兒還正想著對二女兒不起。
讓香姐兒說破,袁訓懊惱自己怎么能對不住小沈,更不能輕視自己當年親手為加壽挑選的親事。把女兒面頰輕輕一擰,用個笑謔解開:“怎么敢這樣想?大姐是大姐,三妹是三妹,二妹,與眾不同,只有你是二妹對不對?”
香姐兒笑瞇瞇:“我也是這樣想,只有二妹是二妹不是?”甜甜的對父親一笑,回過身去更是喜歡。此情此景,寶珠也生出格外對二妹好的心,早早地把個手兒在車外等著。加福也嘻嘻伸出一只手,香姐兒也不用板凳,當父親的在后面抱一抱她,把女兒送到寶珠手中。
出于對女兒和沈家的內疚,深悔剛才不應該亂想的袁訓親手放下車簾,但什么時候也不會把加壽忘記,又去把加壽車簾撫上一回。想到當年自己要許給沈家的是加壽,自己也一直把長女看得很重,才覺得對得住沈渭一些,侯爺輕輕吁出一口長氣。
韓正經和祖父們上車,玉珠夫妻帶著好孩子也上車,太子、二老王和大學士一概是風帽遮臉上的車。過年有風有雪,官員們又沒有起身,不會有人發現另有貴人也在這里。
加壽儀仗擺開,在這小城算浩浩蕩蕩,從來沒有人見過,往城門而去。
兩邊街道上窗戶后門后有的是人圍觀,看他們一輩子也難遇到的場面。安老太太在這小城里名聲不壞,周濟窮人受人尊敬。有的老人燒炷香,為老太太祈禱一回。
加壽等出了城門,袁家門外布幔拆開,本城的人可以出門,隨后追趕上去。
他們沒有見到加壽出門的盛況,但出城后道路迤邐,遠遠的瞻仰一回儀仗的風采。
那盔甲鮮明的將軍,衣著嶄新的隨從,給他們增添路上談資。
這是新年祭祀宗祠,不是說往墳山家廟去就是參加葬禮,就要衣著素淡,就要神色肅穆。對安家的談論漸漸津津樂道,說的最多的是明天誰先請安家姑奶奶們,定哪一班小戲子,準備什么菜肴。
只有元皓在太子車里愈發的不開心,把個嘴兒嘟得高高的,約摸走上一程,嘴兒就高嘟一分。
墳山外停下,元皓已經在太子手里,讓太子扶著,把個臉兒對著車頂子昂,架勢是試圖把嘴兒嘟到車頂。太子在旁邊笑得要倒,元皓還是陰沉胖臉兒。
……
安家的墳山和家廟,是祖上舊宅,規模并不是很大。到安老太爺這一輩,娶妻侯府女。他的岳父母,當時的南安侯夫妻愛女不肯放他們離京,安老太爺籌劃在京中安下家廟,沒有增添舊宅祭祀田地。
沒有幾年,前南安侯夫人倚仗太妃之勢,安老太太一氣與丈夫返鄉,初時的幾年不愿意再回京中,把墳山添置許多。安老太爺和三個兒子去世以后,老太太之兄對妹妹心懷愧疚,年年送她銀兩,安老太太當年以為膝下三個孫女兒,沒有男丁不能科考,此生還京無望,把墳山又加固,是本城人家里最大的那幾個之一。
但今天來的這些人也站不下,馮夫人在車里想著,如果是她的話,只能分個親疏出來。
至親們請進去,不相干的親戚也只好在外面待茶。自家有車的人還可以車里御寒,騎馬或走路到這里的人只能說個得罪。要留出空余地方,招待有身份的知己。
她眉頭微顰,腦海里出現昨天見到的袁家小媳婦們。沒有成親就跟未婚夫主持家務,馮夫人打心里不能接受。如果不是袁家身份不同,換一家男女不避嫌棄,馮夫人早就甩袖子回家。
也正因為袁家身份不同,馮夫人按著額角,尋思四姑奶奶寶珠分明是不會管教孩子,想來也就分辨不清今天不能大家一起進家廟,得分批兒進去才行。
誰先請誰后請,怕得罪誰和得罪誰不必理論,又十幾年她們沒回來過,未必理得清白。
姑奶奶們都不明白,小媳婦們一團稚氣,更是上哪兒知道?
這個當口兒,要有個懂事的人兒提點她們才好。自己去?合不合適?提點了貴人,有時候反招貴人不悅,跟當眾指出她錯似的反而不美。
但不提點她…。哎呀真是,四姑奶奶讓小孩子當家算糊涂人,是怎么當上侯夫人?
馮夫人總算到明白的一句話時,外面有人請安:“夫人,安家的稱心姑娘來了。”
這是長媳,不管馮夫人還在小看,“以后主中饋”這話兒,也拘得她肅然認真。
丫頭打開車簾,見外面除了自己的家人以外,一個胖乎乎,但也能看出瓜子臉兒的小姑娘,穿著大紅衫子,戴一頭的赤金首飾,大珠鳳上鑲紅寶石,熠熠放光,大小是馮夫人頭一回見。
馮夫人又暗生埋怨,本著是一個城里的人,她晚上也一定要約見寶珠,不能由著她縱容孩子。看看這指甲大小的寶石,小孩子巴掌大小的白玉,是給孩子用的嗎?
稱心沒細看她的神思,事實上這些人想什么,稱心如意全都見過太多。只辦自己的事情就行。稱心行個禮笑道:“特來告訴一聲,多蒙盛情前來,但地方小,全數可一古腦兒坐不下。分批兒的進吧,失禮莫怪。”
馮夫人心頭一寬,由不得她喜笑顏開:“我正為你們想著,坐不下是一定的。”
“多謝夫人想著,但請夫人放心,今兒來的都是我家客人,招待上有前后,但都是貴客。夫人家里共計來…。人,分批兒的先請三分之一的人進去。具體請哪些,昨天才得見,我家相請未必失禮。夫人是當家人,請您指派跟您頭一批進來的人吧。”稱心還是彬彬有禮。
馮夫人瞬間有啞口無言,私議姑奶奶的心落了空,有點兒不好過。但很快堆上笑容,對稱心慎重許多的口吻:“是了,我家的人我安排吧。”
還有個多話心思,正要說聲別人家的由別人當家人指派,當家人是誰。稱心嫣然回道:“這就多謝了,恕我不陪著進去,我還要往金家去,請金家三房夫人幫忙請她家的人。去吳家去,請吳家老太太幫忙請她家的人……”
露出話多的表情,盈盈施一禮走開,馮夫人已震撼的張口結舌。好一會兒,嘆道:“昨天剛到不是嗎?昨天剛會這里的人,這就把別人家事不含糊。這是兩個天才孩子?”
跟來的丫頭聽過她昨天回家抱怨小媳婦們不避嫌,是安家姑奶奶不好的話。丫頭就此輕笑:“夫人您想,小姑娘們如何懂得,就是安家在本城的家人,也不知道許多?只能是安家姑奶奶們昨天會客人,看了出來,又告訴她們才是?”
馮夫人不由得點頭:“你說的是,你竟然提點了我。”這就下車,指派本家的人先跟上一部分,爺們也是如此,隨同頭一批的人先進家廟。
這一批的人中,有不少跟馮夫人是一樣的心思,認為姑奶奶寶珠玉珠任由孩子管事與情不和,但見到稱心如意口齒伶俐,下得車來互相一說都有震撼。
震撼進門,抬頭一看,又是一個震撼。
儀仗擺開,正中高坐的不是侯夫人姑奶奶,而是簇擁中的小姑娘,生得絕色美貌,已是艷冠群芳之態。
夫人們愕然過,齊齊瞅向寶珠,眸子里都有指責之意。
寶珠忍住笑,對依著她站的香姐兒和加福悄聲道:“這可不能怪我,這要怪大小爺才是。”
加福和香姐兒嘻嘻,小聲回母親:“是啊,大哥哥答應的。”
……
加壽位同公主,就高出父母。她不撤儀仗換下衣裳,所有過來的人不管男女都要對她行禮。
寶珠見到袁夫人按太后口諭送來的衣裳,就對袁訓表露下為難:“本城雖然好些年不住,以后也不會多來,但到底是陪過祖母的舊親戚,輕易失禮不得。如果壽姐兒在封公主,以儀仗見她們,讓行禮也是對她們的禮敬。但壽姐兒并沒有在封,只是在宮中享用位同公主。定親給殿下,也并沒有成親不是?實際上算,出宮只能算你侯爺的掌上千金。母親送來這些衣裳,是為太后疼愛。去祭拜可以換下來,但如此出行,跟我們出城的人豈不為難?她們要跪拜送加壽先行才是。這豈不是招搖過了?”
當時外面靜街,寶珠還沒有多想,只想衣裳去了。
袁訓就告訴寶珠已靜街,不會有跪拜相送。寶珠說這也罷了,打發女兒們換衣裳。太子來看元皓胡鬧,袁訓帶著蕭戰往門外面去,太子私下和寶珠說了幾句。
“岳母為壽姐兒會人的衣裳為難嗎?”
寶珠忍俊不禁:“正是呢。”
太子侃侃道:“泰山祭祀壽姐兒也隨我去了,禮當以儀仗見人。”這是女婿,卻是殿下,寶珠答應下來。
……
這會兒夫人們只怕要想你女兒還沒有成親,你招搖呢,寶珠無可奈何,這本不是寶珠的意思。
……
一角,蕭戰晃著他的小王爺冠服,所到之處人人欠身,帶進幾個布衣的人來。
二老王逛去了,太子和元皓留在角落里看女眷對加壽行禮。
宮中出來跟加壽的女官,由她唱禮:“跪!”
“叩首!”
“興!”
加壽得體的微笑著,看著人一波一波在自己面前跪拜。
前面起來的人退到兩邊,可以偷看下加壽神色自如,又對寶珠暗生佩服。覺得大姑娘此時品格,說她能許親太子不是沒有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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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這話的人忘記加壽許親的時候不到兩周歲,那是個攆貓拔花調皮搗蛋的年紀,與端莊挨不著。
偶然轉轉眼眸,加壽對太子和元皓眨眨眼睛,眸光在面前擺放的一盤干果上流連。
元皓樂了,扯扯太子衣角:“有話說。”太子蹲下身子,把耳朵送上去,元皓咬住:“就有東西吃了。”太子擰擰他的胖面頰:“再吃哥哥抱不動你。”
“我自己走,”元皓不放心上。
兩個人看去,見加壽的丫頭把干果撤下來。大家以為她換果盤,都沒注意到她送到這角落里,不過是尋常的松仁兒,但是加壽忙中偷閑想到,太子和元皓放盤子在地上,別人瞻仰家廟,他們吃起來。
加壽只見前三批,后面的人是自己家里也地位不高,加壽要換衣裳祭拜,沒功夫為他們穿著。寶珠加福陪她進去,沒一會兒換上花團錦簇大紅錦衣姑娘裝束,也比尋常人衣裳高出一等。
本家先祭拜,元皓沒有衣裳穿今天不露臉兒,又身份尊貴讓他可以上香,卻不要和韓正經好孩子站成一排,元皓乖乖跟太子站著,但不陪加壽姐姐憤怒還有,見到加壽拜,元皓大贊:“好呀好呀。”
見到韓正經拜,就鄙夷:“跟個木頭似的,不中看。”
好孩子拜時,元皓更不放過:“衣裳真難看,生得也不好。”看管他的太子落一個好處,從上車就笑料頗多。
本家拜過,親戚們拜,相好人家拜。太子夾在里面,由蕭戰送上三炷香,殿下親手點燃,蕭戰代他送上。元皓也是一樣,由蕭戰送上。
如果安家是要籠絡的人,哪怕布衣,太子祭拜沒有可和不可。但太子不是前來籠絡,袁訓又提防有人說他為祭拜上好看,哄著太子拜加壽長輩。太子避這個嫌棄,全個禮兒就行。
元皓和太子一樣,小臉兒上漸漸生動,不多的怒氣隨即下去。
蕭戰就成最得意的人,三個女婿里面,看看哪一個對的最好?只有戰哥兒對加福最好,加福做什么,戰哥全相陪。
他把太子比下去,沈沐麟還沒有出現,柳云若永遠不想一提,蕭戰臉兒高昂著,就快把舅爺全壓下去。執瑜執璞看出來,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上,用眼神把他好一通的蔑視。
家人祭拜放在最后,紅花和丈夫帶著女兒走上前去,眼角閃過花白頭發,她心頭一閃,人怔在原地。
她的母親,好幾年沒有見到,她從另一邊走出來,站在自己身邊,雙手執香默默禱告。
紅花不會沒想到過她,但沒有想到她今天就能知道消息起來。這么短的時間趕到,只能是侯夫人早就知會,紅花把頭垂下。
一時退下來,紅花的娘同她站在一起:“夫人說見見吧,不然再想見到,得山南海北的找你。我老了,再給我多請鏢局我也走不動了。難得你來,你卻不給我個信兒。你不見我也就罷了,女婿我得見見,還有小紅,”
小紅就在這里,歪腦袋正尋思這個老婦人是誰?聽到叫自己名字,小紅伶俐的點點頭,在家廟里不敢放聲說話,小紅小聲但利落的反問:“您是誰?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是你的姥姥。”紅花的娘有幾分怯,怕小紅也不親近自己。
小紅是個自來熟性子,又還不能知道母親對外祖母有怨恨,立即喜歡了:“那就是外祖母了?外祖母您好,我是小紅,爹爹最疼我,母親心愛我,大路哥哥哄著我,胖小爺也同我玩。”
“哎哎……”紅花的娘連聲答應著:“那可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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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恢復一萬,仔自己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