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姨媽奇奇怪怪的,就有人去回安老太太。安老太太也猜不到她葫蘆里賣什么藥,就對梅英道:“橫豎是為了進(jìn)京,才鬧出這些笑話。反正我是看笑話的,不管她們怎么折騰。”
梅英就笑:“老太太憐貧惜老的,才愿意帶著她們母女進(jìn)京。要依著我說呀,方姨太太和表姑娘就進(jìn)了京,也未必尋到好人家。京里侯府往來的人,哪能看得上?”
安老太太就嘆氣:“怪可憐的,她死了丈夫,我家也沒男丁,論起來,是同病相憐。我一年到頭怪悶的,有她在倒開心不少,雖然添氣,也是她沒見世面的原因,我就帶上吧,你說的也對,就去了,人家也相不中。既然相不中,何必不給她一個盼頭?僥幸能有一家成就好事,也是我的一件功德。”
“老太太呀,是最心善的人。”梅英這樣說,又勸著安老太太又吃一碗粥,移到暖閣里去暖和。
雪到上午時(shí),就大如柳絮。北風(fēng)迅急,又急如彈子。方姨媽在門外凍了又凍,弄得看門人索性不再管她,由著她凍去。
反正生了病,就不再上趕著找北風(fēng)去喝雪。
這一天,進(jìn)進(jìn)出出的除了安家自己人,還有幾家無關(guān)要緊的。方姨媽盼的人,可是蹤影全無。
晚上她回房,要熱水燙腳,把余家咒罵無數(shù)遍,什么無義的強(qiáng)盜,忘恩的賊子,哄騙人的壞蛋,長不成的行子,所有能想到的罵人詞匯,皆從嘴里過了一趟,才悻悻然去睡。
她怪異的行止,各房丫頭自然回去學(xué)話。寶珠倒猜出來原因,又好氣又好笑,對于這對母女行事總不走正常道路無奈何,只能小心防備就是。
接下來的幾天,方姨媽見天如此,一大早匆匆用過早飯,就跑到大門上盯著。頭一天死盯著外面不轉(zhuǎn)眼珠子,把自己累得慌。第二天就來回的走動,走來走去的范圍,視線總離不開大門。
家里人都猜測方姨媽在等親戚?方氏的親戚,方姨媽一個也不想見。就只能是邵氏的親戚。管事的已去了兩個問二奶奶邵氏:“年下如有親戚上門,請奶奶早對我們吩咐,住處也好,茶飯也好,侍候的人也好,都可以早作準(zhǔn)備。”
邵氏也糊涂:“并沒有收到家信,我是不知道的。”私下里,邵氏就問方姨媽:“是家里大哥大嫂要來作客?”
一般來說,邵家大爺大奶奶這輩子也不想上安家的門。當(dāng)年他們主張邵氏帶著嫁妝再蘸,行事不機(jī)密,安老太太得知后去鬧了一回,罵得邵家大爺幾天不敢回家,兩家的仇怨就算結(jié)下。
方姨媽含糊地回:“沒有的事。”依就去大門上守著,要不然,就在大門內(nèi)幾十步內(nèi)散步。大雪飛舞,北風(fēng)從門內(nèi)倒灌,倒是一個穿堂風(fēng)。沒有幾天,方姨媽手上作癢,起了幾塊小小的凍瘡。
而余家,還是沓無音信。
方姨媽沒有辦法,就去見寶珠。這一次言詞卑下,就差泣淚傾訴:“老太太已經(jīng)吩咐人,為姑娘們打首飾做行裝,又有管家?guī)е藱z查車輛,又看騾馬,這行程的事就算定下。可是明珠去的事,老太太還是沒個準(zhǔn)話,四姑娘你生下來就聰明,與別人不同,你既許給我,自然是有招兒的。”
寶珠笑謔:“這生下來就聰明,是怎么看出來的?是哭的比別人響,還是吃的比別人不同?”
方姨媽知道她打趣自己,苦笑道:“進(jìn)京的日子,我托人打聽過,那信里寫的日子是臘月初二動身,”
她能打聽出來的事,寶珠自然也能知道。就故意裝作才知道,思忖道:“臘月初二往京里去?就算路好走,也有些趕吧。”
“人家這是體貼,”
寶珠故作驚奇:“體貼在哪里?”
“這不是……老太太卡著日子進(jìn)京,一進(jìn)京就是過年,過三十,過初一,走親戚拜舊友,好不熱鬧。過年前到京,好是好了,可親戚朋友如何有空,人家總要過年攢年菜,送年禮兒灑掃祠堂,老太太豈不冷清?”
寶珠忍笑:“原來是這樣。”
她又調(diào)皮了:“難道祖母就真的不肯多帶一個走?”
“哎呀,我的姑娘,不是把你擠走了,我們才能跟上,這不是和大姑娘三姑娘比,明珠算是心細(xì)的。和你一比,可就不算什么。”方姨媽一急,把實(shí)話說了出來。
寶珠暗暗嘆氣,有時(shí)候她完全不能理解方姨媽。她們母女為了上京,就去求祖母就是。為什么一定擠下去一個,才能安心?
算了,方姨媽母女一直辦事不走正常路線,此時(shí)也計(jì)較不來。寶珠就許給她:“不出三天,就有消息。”
方姨媽一怔,隨即又驚又喜:“姑娘你倒有了聯(lián)系?”寶珠不解:“有什么聯(lián)系?又同誰?”方姨媽自悔失言,又以為寶珠的私事不肯讓人知道,就道:“我亂說的,”約好三天,方姨媽才離去。
回到房中,方姨媽就對女兒道:“看看第四的,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和余家的通過信,不出三天啊,人家就來提親。”
方明珠也羨慕道:“沒想到四姑娘這般厲害。”
第二天,大門消失方姨媽的蹤影。她倒不是肯相信寶珠,而是老太太病了,方姨媽不得不在房中侍候。
安老太太是舊疾,一多大的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老人家,又不注重活動的人,天冷都犯的病,咳喘。放在現(xiàn)代,估計(jì)是天冷多發(fā)的支氣管炎癥之流。
安家請醫(yī)生熬湯藥,三個姑娘兩個奶奶,一堆管事的外加方姨媽母女,都不敢離開老太太房里。
方姨媽一般找個近窗口的地方坐,可以看到往這里來的人。她一邊看,一邊打量寶珠神色,見她神色從容,心想她倒也不急,不怕余家閃了她。可方姨太太,卻是擔(dān)心的。
她擔(dān)心來擔(dān)心去,老太太病了三天。第三天上,趕晚上寶珠在床前侍候。等祖母喝過藥汁,寶珠回話道:“祖母一年一年的舊疾,雖不厲害,卻年年得犯。我想觀音院里智通大師是個有道的,又有位小姐現(xiàn)在院中修行,孫女兒欲去院中與她作伴,為祖母祈福直到過年,請祖母示下。”
當(dāng)時(shí)房中大家都在,邵氏聽到后,無可無不可;張氏聽到,微笑贊賞;先不論姑娘們怎么想,獨(dú)方姨媽聽到后,腦頂門如一缸水澆下來,讓她徹底醒來。
四姑娘,真正的是個厲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