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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九芳穢終明

“……我願意。”

蘆呈不忍看她失落悲慟的樣子,側開臉去時,卻聽鬱姝忍泣說了這一句。

回過頭來,鬱姝淚眼相視,潸然笑道:“我一直覺得自己沒用,從不知道我還能爲大家做些什麼,能夠這樣……很好。”

蘆呈未說的話她已經明白了,既然她的血能夠救子蘭,自然可以救活烏曜。

能夠爲烏曜做些什麼,她求之不得。

面前的鬱姝亭亭玉立,眼中幾分平靜幾分悽楚,卻沒有了以往的彷徨猶疑,秀潤的雙頰掛著晶瑩的淚珠,嘴角牽一絲苦笑。

蘆呈有些訝異,不由道:“鬱姝,你……呵,你,比起以前不一樣了。”

那個遇事哭哭啼啼,六神無主的鬱姝,也變得堅強而有擔當了。

蘆呈有些感慨,忙解釋道:“鬱姝,你別急,我還沒說完,這一次要你幫助烏曜,有些艱難,卻不會有危險。只因烏曜失血過多,需要你的血使他復生……也許會因此昏睡較長一段時間日。這與人卻不同,人若昏迷不是好事,而你休息得越久,恢復得越好。”

蘆呈說著,見那鬱姝頻頻點頭,反說不下去了,默然一會,道:“鬱姝,靈均大人遲遲不肯與你說,不是怕你拒絕,他知道你一定會答應。他……他是真的將你和子蘭看做自己的孩子一般……”

這麼一說,鬱姝的笑臉忽而一滯,低頭時一連串淚珠滴下來,她使勁搖著頭,一邊將那淚水抹去。

先生若是真將自己看做心愛的孩子,會如此顧忌避諱嗎?就如對子蘭,先生時時想著女瑤大人的囑託,心裡又愧疚,對子蘭一味遷就,盡心而疏遠,難道對自己的孩子是這樣的心思?

“那時烏曜中了巴人的劇毒,我就提議過,用你的一盞血便可救烏曜,也免了子蘭疑心。靈均大人執意不肯,只將朝中事擱著,幾天幾夜不歇爲烏曜配藥。他這麼做,就是不想你誤解。”蘆呈說著,眼裡黯然,有些後悔起來,“原先,我以爲不論待你有多好,靈均大人將你與子蘭烏曜看得還是不一樣的,自那件事我才真的相信他。這一次大人還是不肯,然而今非昔比,我也是靈,便自作主張勸你一句……”

鬱姝打斷了蘆呈的話,含淚笑道:“師兄,我知道你的好意,你不必再解釋。我絲毫不怪先生,真的。我只願,這一次救了烏曜,大家能忘了這一切。我相信子蘭也會明白先生的苦心。”

蘆呈垂眼思忖著。鬱姝道:“師兄,我只求你,我不在的時候,你向烏曜解釋,烏曜一定懂的,他一直了解子蘭。子蘭性子冷,但他絕不會真的想殺烏曜。”

“你……真的這麼確定?”蘆呈眼眸一凜。

鬱姝連忙點頭:“子蘭,他其實很在乎烏曜,他一時衝動做下這樣的事,烏曜遭受如此大苦,其實子蘭一定更不好過……烏曜還活著,子蘭也就會好受一點了……”

“……但願他值得你這番確定。”

蘆呈惻然動容,再要說話卻臉色一變,他倏然轉身,衣袖剛一揮起,“蓬”的一聲,似被無形之力撞開。團團花葉被疾風捲送而來,亂飛撲面,鬱姝急忙遮著臉閃避。

與此同時女嬃大人一聲急叱:“蘆呈,你太胡來了!”

再睜眼,漫天碎花細葉紛紛落落飄散,女嬃與靈均穿過猶在顫動的叢叢梅枝走進來,最後面跟著的是一臉好奇與焦急的珞珞。

蘆呈帶她來此,不知何時還布上了禁界。

蘆呈卻不慌張,似早已打定主意,緩緩跪下,伏拜道:“弟子有違師命,請先生責罰。”

女嬃娥眉倒豎,鳳眼含怒,道:“我與靈均大人自有安排,你怎敢自作主張!難道你以爲是爲了烏曜,爲師就不責罰你了?”

鬱姝還是第一次看到女嬃大人動怒,忙要爲他說話,靈均先制止女嬃道:“阿姐,蘆呈一心爲烏曜想,既已如此,也不是不好。本就該由我親自對鬱姝說。”

他轉身看定鬱姝,鬱姝忙低下目光。

“鬱姝,對不起。”

先生那熟悉而帶些哀傷的聲音不由令鬱姝擡頭看去,先生凝眸注視著她,目光溫柔而滿含歉疚:“爲師一念之私,將你帶下山來。這麼多年,我常爲自己當初的念頭而羞愧,但是卻一直慶幸有你在身邊,在我心裡,鬱姝就是我的女兒……也許你會覺得後悔,會恨我曾想利用你……”

“先生!”鬱姝“撲通”跪在靈均面前,泣道,“鬱姝沒有後悔,沒有恨先生!”

她緊緊靠著彎腰扶她的靈均,一時心裡感動委屈失落自責,萬般情緒夾雜,禁不住放聲大哭。

靈均撫著她肩,不知是感到欣慰還是越發酸楚愧疚,然而他再難以決定,這句話,還是必須由他親自來說。

輕輕撫著鬱姝的發,靈均和緩而堅定地開口:“鬱姝,這一次,爲師有求於你,請你救烏曜。”

鬱姝抹了眼淚,看著先生慈和而抑著悲痛的神情,粲然一笑,任眼淚撲落,使勁一點頭:“嗯!”

這一刻,鬱姝方覺得,先生放開了心結,自己也能釋懷了。

血海漩流,一個纖弱的身影,沉沉浮浮,將被那漩渦吞噬,紅得猙獰的浪打過來,一張熟悉無比的臉轉過來,蒼白憔悴,雙眸緊閉。

子蘭心頭什麼念頭也沒了,拼盡了力氣撲過去。

血水從她整個臉上漫下來,他猛地摟住那人的肩,脫口喊道:“鬱姝!”

那人睜眼,結實的雙臂將他一抓,忽然笑道:“子蘭,我代替你受了那般多苦,你還要殺我?”

“烏曜!”

子蘭翻身坐起,那燭臺被他碰翻,案桌上堆著的竹簡“嘩嘩”滑落。

“主公!”巽聽到響動進來,卻見子蘭去撿那文簡,手竟在發抖。他上前一步扶起燭臺,重新點了火,見子蘭臉上冷汗淋淋,眼神是他從不見過的惶然。

驚異不已,忙低下頭去。

半晌,子蘭方平靜了道:“我無事,下去吧。離都城還遠,明日早些拔營啓程。”

“是!”

燭火被那營簾帶起的風吹得搖搖晃晃,接著一停,帳中便靜如死地。

子蘭靜靜回想,吁了一口氣。

那夢也並沒有什麼可怖之處,自己爲何卻陷入了極其惶恐境地?

對烏曜動手之前,早前後思想過一番,又有什麼可後悔,所謂歉疚,可笑得很。

而鬱姝,在先生身邊,又會有什麼事……

子蘭頓覺煩躁,將那些文簡推開,起身至榻前。然而並無睡意,唯有枯坐。

難道自己許久不曾做過噩夢,突然有這麼一次就嚇著了?

營外安靜,仍聽得巡哨兵士的走動聲,馬的響鼻。

楚王橫令子蘭班師回朝接受封賞,子蘭便沒有乘守護先行。那都城,也不是急於前去的地方,苦戰一場,士卒們也需休息,遂一路緩緩而行。

一縷幽香冉冉漂來,子蘭心裡一動,越發黯然。遲疑了許久,探手入那木枕中,拿了香囊出來。

不知爲何絲帶鬆了沒紮緊,幾顆紅色的豆子滾溜出來。昏暗的光下,依然鮮豔赤亮,香氣撲鼻。

鬱姝將香囊給子蘭時,還來不及重新填香,他便把植諸的種子放了進去。心緒難平,纔將此物丟在了木枕裡。

……這是植諸的種子,能夠令人安睡,驅除抑鬱與噩夢。

我從燁羅大人那裡要來這麼幾顆,你把它放入香袋裡佩著……

握緊手中的香囊,子蘭厭惡地擡起手臂,欲要甩去,終究還是停下。

怔然良久,他默默將香囊放回懷中,沉聲喚道:“莫。”

昭莫自陰影裡走入光下。

“那秦王宮就不要再去了。”

秦王稷早有預防,指環是難以偷得出來的。弄得不好,昭莫也會遭暗算。

昭莫微俯身。

子蘭繼續道:“另有一事非你不可。我已多次派人查探,先生在家院周圍佈下了禁界,無法得知內中細情,你必須想辦法查清楚。”

昭莫無聲退入黑暗。

子蘭重新坐回幾案前,再次拿起了竹簡。

“哦?看來子蘭自那一此衝動,後來很是沉得住氣啊!不過寡人目的已達到了。”秦王稷皺眉冷笑,“連他也無法得知那靈均的消息……你依舊密切監視即可,那女嬃與靈均都在,你要小心,非必要時不必插手,以防起疑。”

“是,大王!”姬垠應道。

殿中正榻上,秦王稷端坐,白起在一旁侍衛,而姬垠立在下首。

白起道:“大王,那郢中來的消息,說是楚王有意立子蘭爲令尹,甚至早已大興土木,爲他在都城中建府邸。那楚王實是個昏庸之君,竟這麼相信對他有威脅的人。”

“哼,熊橫……”秦王稷輕輕轉動手上指環,眼神中含著譏誚。

“大王,小人看這也不足爲奇,自倉邑一役,子蘭立了大功,那個楚王自然信任他,將來必然王寵猶盛。而子蘭受大王脅制,將來楚國,自然在大王操縱之中。”姬垠忽然插言,而白起聽他提起自己的恥辱,面色一暗,眼神冷冽。

秦王稷迅速掃了二人兩眼,哼了一聲,瞭然道:“那個楚王橫不足爲慮,當初在秦爲質,不過小小一些挑撥就中了計,鬧出事來。他寵信子蘭,卻也未必是因爲子蘭立下大功……寡人看他如何應付!”

慢慢舉起酒盞,秦王稷隱去眼中那一絲幸災之色:“我們且待坐收漁利就是。起,吩咐下去,明日起駕回都!”

“是!起領命!”

三月,楚師回郢。

楚王大加封賞,所有護城將士晉級三等,封召滑爲大司馬,上官邑君子蘭力挽狂瀾,救國於危急之時,拜爲令尹,一力主持朝政;並有楚王欽賜宅第,恩寵非常。

“子蘭,王兄爲你建造的府第如何?”楚王橫興致高昂,對著與衆臣送別昭陽後單獨覲見的子蘭道。

子蘭微微一笑,叩謝道:“子蘭惶恐,王兄厚愛令子蘭慚愧不已。”

楚王令子蘭坐至身邊,喜道:“繁冗謝語不必說了,王兄爲你建府,自然是希望你全心輔佐,爲寡人效力而不必爲家室而牽憂。寡人準你十日休假,將家眷接來,此後你便可常在這宮中陪著寡人。如何?”

“多謝王兄,子蘭自當領命回邑。”子蘭躬身又謝,隨即道,“不過臨行前請王兄允準臣弟探望母親。返都後子蘭唯有一次匆匆向母親問候,心內不安。”

“此乃孝行,寡人準了。你去了可再過來。”

“是,謝大王。”

子蘭告退,出來時迎面遇上靈均,將眼眸一垂,行了揖禮:“先生。”

靈均在衆臣離開後,又送了昭陽一程,心緒不平,默默點了點頭。

子蘭自去,而他邁步進殿,行禮道:“微臣見過大王。”

“先生請起。”楚王橫淡淡示意靈均起身,道,“昭陽先生起行,一切可安好?”

靈均答道:“蒙大王關心,昭大人一切順利。”

“唔,昭陽先生年邁,此次告老還鄉,正可頤養天年。有靈均先生與子蘭輔佐寡人,寡人高枕無憂啊!”

“微臣愧不敢當。不過,眼下之急……”靈均心內猶豫幾番,知道自己要說的話楚王不愛聽,然而時機一延再誤,爲了救烏曜,他已有許久放手國事,政務全由昭陽處理。剛回到朝中,誰料昭陽就請辭,而子蘭也拜爲令尹。

那楚王似乎已猜出他想說些什麼,微微皺了皺眉,道:“先生還有何教誨?寡人洗耳恭聽。”

靈均一遲,堅持說道:“稟大王,如今楚國恢復安定,而前王仍被困於秦國。秦王膽敢濫施巫力用於戰事,心思險惡。依臣之見,需儘早接回前王,以免不測。”

“哼……”果然又是此話,楚王橫不耐煩地看了靈均一眼,不悅道,“先生已知秦王居心叵測,又怎會輕易放回父王?何況戰亂甫定,就與那秦言和,未免叫他小看,此時還須從長計議。先生替寡人給昭陽先生送行,想必也乏了,退下休息去吧!”

靈均無奈,知道再說只會使楚王更加反感,按下諫言行禮退出。

殿外已是春意盎然,花團錦簇,靈均卻只覺陰冷,耀陽下身後的影子斜在空曠的庭中,瘦長而孤獨。

他慢慢撫住胸口,忍不住地咳了幾聲。自那時耗盡靈力驅退靈怪受傷後,雖好生休養多日,又有靈果相助,但他這心間冰痛之癥卻始終未祛除。

從方纔子蘭默然過去開始,一絲寒氣就繞在心頭不散,漸要溢上喉來。

現在的子蘭,沒有那明顯與刻意的冷意,卻比那樣的冷淡更叫他心痛。

他,還是錯了?

“不,沒有什麼錯誤。你應該明白我是何意!”子蘭淡然坐在鄭袖對面,嘴角一絲冷笑:“我爲何會殺烏曜?難道你不明白?”

連月以來壓制著鬱憤,他需要一處宣泄。

……你也痛過,死過,從毒蛇死屍中爬出來,不要白費了楚鄭夫人的苦心。

你終有一天……呵,想你也是自負之人,若有一日知道自己不過受盡愚弄……

他徹底明白了張儀臨死的話語。

受盡愚弄,呵,不錯,張儀也許說得對。

他原以爲他清楚張儀所說“你根本不是大王之子”是何意,結果他不知道;

他費盡心思爲證明自己,結果只不過是受盡利用;

他自以爲天下事,自己想要做到就做得到,結果二十年來不過是被玩弄的棋子!

“啪!”猛一擊案,那木案綻出一條縫,而子蘭虎口裂開,血順著幾案滴落。

竭力保持鎮靜的鄭袖身子一抖,手在袖中握緊,勉強壓下心頭恐懼,不敢看子蘭那陰沉的臉。

她是第一次,感到如此可怕,恨不能遠遠避開。然而,她沒有了最後一道保護——子蘭生母的身份,她如何能逃過這份危險?

從子蘭很小的時候,她就感覺到這個孩子陰鬱深沉,冷酷而殘忍。恩必報,仇必申。但是面對她任何的安排,他都沉默聽從,即使知道她的用心,他也忍受。

她漸漸有恃無恐,也許,她自己都忘了,其實她並非他生母,她所依靠的是一座冰山,一旦真相之炎燒來,她便會被洪水淹沒。

但是誰會說呢?

靈均比她更在乎這個秘密,而張儀,沒有好處的事他不會做——沒想到,在他死後這麼久,這個秘密卻被揭開了。

他不是幾句哭訴就容易心軟而一味退讓的靈均。

他會怎麼對付自己?

“……是我,是我堅持要靈均這麼做的,就算你恨我,爲何要殺了烏曜?你這樣做,先生會多麼傷心?”鄭袖艱難地吐詞,扣緊手做最後一點努力。

殿內靜寂,光亮沿著廊檐射在角落,距離她很遠。

“呵!不愧是專寵十多年的楚鄭夫人。”子蘭忽而不怒反笑,還微微頷首,鄭袖一怔。

只見子蘭端正了身子,肅然道:“楚鄭夫人,我子蘭有你養育多年,也是受益匪淺。如今這三拜,便是謝你養育之恩。”

說罷叩首,“咚咚”響聲敲在鄭袖心上,不由心顫。

“你……你是何意?我也就罷了,難道你連先生也不在乎了?”

“先生?你說的是屈原?我在乎他什麼?在乎他隱瞞我身世,還是在乎他將玄螭注入我體內,阻礙我爲靈?是在乎他利用我討好楚王,還是借我對付那秦國?”子蘭面色已完全平靜,始終帶著冷笑,只有那眼中灼灼怒火不熄。

鄭袖垂目,忍不住道:“你若說我對你有所利用,我無話可說,然而靈均對你,卻是真心實意,你就算寡情薄義,這般說話也未免過分了。”

子蘭嗤然一笑:“不知楚鄭夫人這麼說,是還想借屈原來打動我,讓我看在他的面上放過你;或者,是你對他所謂的舊情難了?”

“你!你……說什麼?我對他……”鄭袖又吃一驚,再也掩飾不了驚慌。

子蘭收了笑,毫不留情道:“你還想欺騙我麼?所謂先生對你有情,誘騙你而生下我,因而先生覺得有愧於楚王,以效忠償罪——你想盡辦法給我這樣的暗示,不就是要我甘心聽命於你,違揹他的意思嗎?”

鄭袖面如土色,汗如雨下,她暗知迴天無力,猶不甘心道:“你,你如何知道……”

“你不必覺得機關算盡,我清楚這樣的事實時,早已經決心要把你希望我做的事堅持下去,只不過,不是爲了你。”子蘭徐徐起身,垂眉冷眼看著鄭袖。

鬱姝誤闖宮殿,正撞見楚王與鄭袖媾和,他嗅到那薰香不同尋常,後來派昭莫去查,果不出所料,那是極強的媚藥砂俘。

楚王已是情不自禁,爲何還要多此一舉暗下媚藥?再得知那媚藥是她時時放在枕內準備著,子蘭方明白這卻是鄭袖爲自己而準備。

有情而難以忘卻的人,是鄭袖而非先生。

那麼,她處處針對先生而做的事就很好理解了。

只是那時,子蘭萬萬也想不到,自己竟不是他們的親生子。

“呵呵,我,是我小看了你。如果,”鄭袖擡著頭,眼裡帶著絕望和悲哀,“如果我早將你身世告訴你,你是否會幫我?這麼多年,我付出了那麼多,竟什麼也得不到嗎?”

子蘭不答,片刻問道:“你利用我,又想得到什麼?”

僅僅只是報復先生?

鄭袖虛軟地坐下去,眼神恍惚,喃喃自語道:“爲了什麼?我爲了什麼?呵,我不知道!如果當初師兄幫我救一救鄭國,如果他肯帶我離開,如果……又怎麼會發生這些事?我恨他!我……”

子蘭冷冷俯看著她,昔日華貴從容的楚王夫人,此時畏縮窘促,冷汗淋漓,狼狽不堪。

自己該憐憫她麼?

他沒有別的感覺,除了強烈的憤怒與屈辱。

當初的鬱姝,就是因她,幾次險遭毒手,還差點灰飛煙滅;是她,爲了得到指環以更好控制他,而多次放過大患張儀;而現下他才得知,也是因她隱瞞事實逼走了擁有靈血的公室之女,才生下秦王稷,使他借了靈血濫用指環!

他只是因爲被隱瞞身世而憤怒?只是因爲被愚弄而要報復?

如果……

如果,他在鄭袖身邊的日子,像南後對待楚王橫那樣,他還會不會是現在的自己?

如果先生最初告訴他真相,讓他過著像烏曜那樣普通的生活,長大後的自己,又是怎樣?

然而現在,無論怎樣假想,也沒有意義了。

子蘭向鄭袖走近一步。

鄭袖猛然間仰起頭,似乎忘卻了害怕,瘋狂喊道:“但是我不甘心!我,我爲了得到你,爲了借你束縛他,我連自己的孩子……”她又猛然停住,淚水奪眶而出,在她低頭倒下的一瞬,子蘭看到了一絲留戀與悔恨。

原來,小時候,她曾看著自己而流露恨意的剎那,是想起了那夭死於腹中的孩子。

所以,她從不肯抱他,不肯在他身邊多待一會。

原來,她不是嫌他不祥,不是害怕他異於常人之處,也不是逃避對先生的愛恨;她怕的是掩蓋不住內心的秘密,怕的是在他身上看到另一個人的影子。

子蘭一把扯起她來,鄭袖驚恐地擡起頭,顫抖著哀求道:“殺了我,求求你,饒過我,殺了我吧!”

子蘭掏出一根竹管,強行將藥湯倒入了她口中。

鄭袖掙扎不得,被子蘭束住手臂,直到全部嚥下去。子蘭一鬆開,她連連嗆著,坐起身拼命想吐出來,卻沒有辦法。

“不用心急,我不會殺你,本來,是想讓你好好嚐嚐張儀死前的滋味,不過,我改了主意。”子蘭冷冷道,深眸如幽冥,“但是以防你說出秘密,所以還是給你喝下這個。以後我會定期派人送解藥來,只要你保守秘密,就不會感到任何痛苦。”

鄭袖顫抖著使勁點頭,她聽說過張儀死前的慘狀。

子蘭站起來,冷笑一聲,道:“只要你不再生事,你就一直都是前楚王幼子的母親,太夫人。這裡雖然淒涼孤獨,不過榮華富貴,你也多少可以享受得到。我會找人專門服侍你,不讓你有任何求死的可能。你拼命所做的一切,也就能夠得到這些吧。”

他說完,轉身離去,不再回頭。

鄭袖在地上躺了許久,直到一切歸於死寂。

她掙扎著爬起身,惶惶向四處張望,冷清灰暗的屋子,最後的一抹光線也移走了。門簾晃動,縫隙之外,是整個後宮的庭院,鬱盛的樹木,廊道深闊,錯亂密匝。

這個地方,她曾拼命要逃離,又曾拼命要佔據。最後,也就如此,要埋葬一生。

作者有話要說:

六十七紆軫何託一百魂歸玉碎十三深谷養傷八十九芳穢終明五 子蘭佔窺一百零一意離夢訣一百零五潛鱗歸雁四十九三英一姝八十五幽冥之裂九十三高山流水一百零一意離夢訣五十九行子不易九十涇渭自分二十六崑崙之丘一 死生封印四十三靈壇社祭四十七輕雲蔽月二十九流光敖岸九十一物人顧望四十 巴巫之亂五十三桂宮殺機七十九敵友何擇四十二以身犯險六十八四國來犯三十七旦日宮會六十佳人歌逝二十五瑤池二神四十二以身犯險六十七紆軫何託三十三楚鄭夫人二十六崑崙之丘三 山鬼燁羅二十九流光敖岸六十五捕蟬黃雀八十四急轉直下八十新王楚定九十八魂禁幽音十九幽都來客(3)三十五玉簪秋蘭三十四蘭子野心三十七旦日宮會一百零四鬱殤花晚二十二金翼血蟻八十新王楚定五 子蘭佔窺四十六又起風雲六十九靈言驚心五十一上巳春行四十八真相大白十三深谷養傷六十五捕蟬黃雀七十九敵友何擇六十二秦亂構患九十七密林邪異五 子蘭佔窺八 各述心事一百零四鬱殤花晚七十三靜候良機七十五狗盜之徒三十七旦日宮會六十佳人歌逝三十一返都盛事二十二金翼血蟻四十七輕雲蔽月九十三高山流水三十六玄狐珞珞二十五瑤池二神九十二內負宿心九十一物人顧望八十二挾秦亡趙十七幽都來客(1)二十九流光敖岸八十二挾秦亡趙四十三靈壇社祭十九幽都來客(3)四十七輕雲蔽月十九幽都來客(3)七十九敵友何擇九十九憂思懷歸六 峽谷險灘五十五敦脄血拇一百零二臨危拒命十九幽都來客(3)七十八機心層錯七十六雲起重陰九十涇渭自分三十八隱衷曲尤九十三高山流水二十六崑崙之丘八十五幽冥之裂七十三靜候良機十五子蘭出師八十二挾秦亡趙二十七夜光寶芝四十六又起風雲九十涇渭自分九十七密林邪異二十七夜光寶芝十三深谷養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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