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了, 動了, 真的動了!”朱祐樘滿臉驚喜地望著自家皇后微微顫動的肚皮, 樂得傻笑起來。此時的他已經全然不似臣子們跟前進退有度的皇帝形象,毫無帝皇的威儀,更像是一位尋常的年輕父親。
“這一回折騰得久了些。”張清皎輕輕撫著腹部,感覺到里頭的小生命仿佛在試探性地動著胳膊腿兒, 精神十足地左揮揮拳右動動腿,禁不住笑道, “這般能折騰, 可不像是小姑娘, 該不會是個頑皮小子罷?”
“是么?說不得是個頑皮的小姑娘呢?”朱祐樘笑道, “無論是女兒還是兒子, 我都很歡喜。”雖說這一胎若是長子,對他們而言意義非凡——既能穩固他的帝位,亦能穩固皇后的中宮之位。但萬一并不是, 先開花后結果亦是好兆頭。只要他與皇后能有孩子,還愁無法生出兒子來么?
“臣也覺得像是小皇子。”旁邊侍立的肖尚宮道。她篤信言語在冥冥之中是有力量的,只要每日都說是小皇子,那娘娘生出的也定然是小皇子。因此,她從來都言必稱小皇子,更不許任何人在娘娘跟前提起生皇女來。雖說皇女也極好, 但對于萬歲爺與娘娘而言,嫡長子的誕生自是與眾不同一些。先有皇子再有皇女,湊個好字才是最適合的。當然, 若能再有一兩個好字便更是多多益善了。
“老奴覺得,看著也像是小皇子。”懷恩笑道,“聽說李宮醫會相男女,不如喚了她過來仔細替娘娘瞧瞧?”李宮醫是傳承好幾代的產婆,在產術方面有獨到的見解,據說判斷孩子的男女也幾乎是從未失手過。
朱祐樘思索片刻,搖搖首道:“不必了。便是李婆婆,也提過曾有并沒有相準的時候。萬一相錯了,消息已經在宮里傳開了,反倒是對卿卿與孩子無益。”他知曉,除去他們夫婦之外,恐怕所有人都一心期待這個孩子是皇子。若是李宮醫說這是皇子,怕是眾人便會一片歡騰了。
可若是萬一卿卿到時候生出了皇女呢?得知這個消息時,宮中所有人又該會如何失望?心里又會怎么想?明明即使是女兒亦是大喜,可若是其他人話里行間流露出的是失落,是對卿卿的不滿,他只會替她們母女二人覺得委屈。
“是老奴考慮不周了。”懷恩躬身道,“還是萬歲爺想得周到。”
“瞧,連你們都這般心急,更不必提祖母和母后了。”朱祐樘道,“不過,卿卿盡管安心便是了,無論是兒子還是女兒,我都同樣疼愛。咱們之前也說過,兒子肖母、女兒肖父,若能生出一個長得像我的女兒,定會成為咱們捧在手心里的寶貝。”
張清皎彎起唇微微笑了:“既如此,萬歲爺也別將名字交給禮部取,不如咱們自己想想罷。若是兒子,那便是‘厚’字輩,最后一個字屬火行;若是女兒,應當不需要遵循字輩,咱們只管自己取就是。”
“也好。”朱祐樘點點頭,“我會仔細翻翻說文解字,給咱們的孩子取個好聽的名字。”
此后數日間,皇帝陛下得空的時候便待在書房中冥思苦想。不知不覺,他便在宣紙上寫滿了名字,牽著皇后娘娘細細來瞧。兩人對著每個名字仔細推敲,宛如詩人詞人字斟句酌一般,竟是久久都不曾定下合適的。
轉眼間,五月過去了,六月亦過去了,皇后娘娘的腹部隆起得更高了些。雖從背影上看,她依舊窈窕如舊,可若是轉而到側面與正面,腹部的臃腫之態便怎么也遮不住了。她的衣裳尺寸也一變再變,腰身放得格外肥大,可即使如此,每日穿衣的時候,也總覺得一日比一日更緊了些。
饒是如此,周太皇太后仍是覺得她太瘦了些,殷殷叮囑她道:“瞧瞧你,四肢纖細,唯獨腹部隆起來,便像是個不倒翁似的。十月懷胎哪有不發福的?你可別為了身段刻意控制飲食,反倒是餓著了腹中的孩兒。”
“祖母放心,尚醫們開的食單,我每日都照著吃呢。”張清皎笑著回道,“不過,許是我用膳都補在了孩子身上,我自己倒是沒有長多少肉。”她確實是照著食單來進膳的,只是嚴格遵循少食多餐,絕不放縱自己的食欲罷了。更何況,就算她想放縱自個兒,瘋狂地思念著前世的川菜與湘菜,如今也不可能尋得著辣椒。當然,孕婦也不適合吃太辛辣之物,但誰讓她當初就好這一口呢?
關于飲食,她也已經多次與陸尚醫、茹尚醫、談允賢以及李宮醫等溝通過了。她們都認為,絕不能進補過度。若是肆無忌憚地飲食進補,讓孩子長得太胖,到時候生產便困難了。雖說無論是宮中或是民間,都喜歡“大胖小子”與“大胖閨女”。可這樣的孩子,反倒是最容易造成難產。
這個時代并沒有足夠的醫療條件,更沒有西醫的剖腹產手術。萬一她難產的時候大出血,怕是神仙也難救得了她與孩子。因此,未雨綢繆之下,她便有心仔細控制自己的體重,借此來控制孩子的體重。
眼下尚好,不需要太過嚴格,孕期七、八、九月正是孩子長重量的時候,她絕不能讓小家伙超過六斤。不然,想生他便太費勁兒了。她不確定作為第一回生產的準母親,自己能不能熬得過生產的痛苦。
“果真如此么?”周太皇太后將信將疑,特意將陸尚醫喚過來給她診脈。直到陸尚醫確認胎息強健后,她才真正放心下來,語重心長地道:“我倒不是疑心你甚么,只是你尚是首次當母親,許多事或許都不甚明白。”
“祖母說得是,我確實有許多事都并不懂。不僅眼下,等到生養了孩子后,也須得祖母與母后好好指點我怎么仔細教養他呢。”張清皎道。與以往的胡亂塞人相比,如今的周太皇太后已經足夠“平易近人”了。她從來不會對她抱有太高的期望,自然無論她怎么說,她都可內心波瀾不驚地應對。
王太后便不相同了,她能夠感覺出來,她對自己的重視與愛護更甚于腹中的孩子。因此,王太后便從來不會覺得她四肢纖細就意味著“餓著了腹中的孩子”,只會覺得是不是她仍有些孕吐,進膳不太順利。她給她解釋自己控制飲食的初衷后,她便點頭表示了認同。
至于周太皇太后處,無須解釋,只須“應對得當”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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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便快到七月了,即將再度迎來皇帝陛下的萬壽節。
這一次,朱祐樘依舊并未打算大辦,仍是免群臣進宮慶賀。宮里倒是籌劃著給他辦生辰宴,依舊由仁和長公主帶著妹妹們一同商量著安排。這一回,參與籌劃者除去四位皇妹之外,還有重慶大長公主之女周真與嘉善大長公主之女王筠。
經過這幾個月的觀察和參與,兩位小姑娘漸漸喜歡上了經濟庶務之事。
初時周真只覺得經濟庶務是再俗不過的俗事,唯有俗人才會喜歡每日汲汲營營,官宦與勛貴人家的女子本便不該沾染。可在張清皎指明戶部是六部除去吏部外最重要的衙門后,她便漸漸轉換了想法。
且她發現,宮中所言的經濟庶務,絕不僅僅只是收支算賬,每日統籌大大小小的事務罷了。與日常的庶務相比,張清皎與公主們反倒更喜歡討論如何開源、如何節流、如何利用宮里的折舊之物以及多余的人力物力來行善等等,每個問題都值得仔細思索。盡管許多想法似乎都有些天馬行空,不可能實現,但僅僅只是想想便足夠讓人熱血沸騰了。總比每日只能說道些家長里短與風花雪月更有意義些。
而王筠對數字并不敏感,打算盤時尤其容易出錯。但她其實很聰敏,看過的書都能記得清清楚楚,詩詞字句更是隨時可接上去。張清皎便教她背了九九乘法口決——這其實已經在賬房中用得極廣了,更重要的是如何列豎試算式,加減乘除大數字等等。
學了這些之后,王筠只覺得以往混亂一片的數字如今都變得清晰許多。從前那些在她看來一片混亂的賬目,在皇宮的賬本上卻一條一條都清清楚楚。她便悄悄地按照皇宮的賬本樣式,做了自家的賬本。嘉善大長公主見她在數字上的領悟與往日幾乎是天壤之別,自是無比高興,特特地去坤寧宮謝過了張清皎。
“皇兄不喜奢侈,故而此次宴席須得控制預算。”仁和長公主道,“雖是賀壽之宴,但與平日的游宴花費應相差無幾才是。皇嫂以為如何?”
“只要大家都能高興些,稍微多出些預算亦是無妨。”張清皎坐在旁邊,腹部看著已經相當沉重了,“接下來半年,我只需從月例中拿出些銀兩來,便足可慢慢填平了。”此時也有預支的說法,但卻沒有預支之后逐月還款的嘗試,因此所有人都覺得格外新鮮,纏著她仔細問了個清清楚楚。
作者有話要說: 九九乘法口訣是我國古代傳下來噠
但是我覺得未必閨秀們都會用,嗯,就算是不會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