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張鶴齡便憂心忡忡地帶著張延齡去了坤寧宮。聽了自家弟弟拐彎抹角的關心, 張清皎心裡自然十分妥帖, 笑道:“不過是採選一些宮人罷了,你不必多想,只管好好地在文華殿裡讀書,照管著母親和延哥兒便足夠了。”
“姐姐, 我不是甚麼不懂事的小孩兒,你可不能拿這種話來哄我。”張鶴齡皺著眉頭道, “就連母親都明白, 這回採選宮人之事分明是衝著你去的。既然人都快要進宮了, 太皇太后能不往坤寧宮和乾清宮裡塞麼?”
“塞又如何?只要自身持正, 不管她塞多少人都沒有意義。當年她往清寧宮也塞了不少人, 都被萬歲爺特地闢出空屋子養起來了。攏共數十個,多則已經養了五六年,少則也養了兩三年, 萬歲爺連她們的面都不曾見過。”張清皎微微一笑,“你便放心罷,你姐夫可不是尋常男子。我相信他的品行,正如我相信你一般。”
張鶴齡心底涌出了暖意,眼眶也禁不住熱了熱。便聽自家姐姐繼續道:“鶴哥兒,我知道, 自從我入了宮,其實你一直都在替我提著心,唯恐我受了甚麼委屈, 或者錯付了真心。不過,我倒覺得你大可放心些。別人不知曉,你還能不知道我麼?我雖看起來柔弱,但事實上是那種容易被欺負的人麼?”
不,還真不是。張鶴齡本能地想道,情不自禁地回憶起了在姐姐的教育下自己曾經痛並快樂著的日子。在年幼的他看來,自家姐姐當然是與衆不同的,幾乎沒有能難倒她的事。可如今的他卻不那麼認爲了,即使貴爲皇后,也有許多不能爲不可爲之事。更別提姐姐上頭還壓著皇太后與太皇太后兩層婆母,日子能過得有多自在呢?
都怪他年紀太小,眼下也沒有什麼能耐,幫不上她的忙。他不能讓姐姐等得太久,一定要好好向學,將秀才舉人的功名都考出來,然後再仔細琢磨日後該如何助姐姐一臂之力。雖說外戚都只能任虛職,於朝政上沒有任何影響力,但此路不通必有其他坦途,只是他還須得好好思量罷了。
至於眼下,還是讓姐姐安心鬆快較爲重要。想到此,張鶴齡便道:“我也是關心則亂。不過,姐姐也無須有任何顧慮。若有我能替姐姐做的事,無論是大事還是小事,儘管告訴我就是了。”
張清皎給他斟了茶,又給張延齡塞了幾塊點心,接道:“如今倒真有件要緊事須得你替我去辦。”見弟弟專注地聽著,她推了推他跟前的茶盞,示意他嘗一嘗新貢茶的滋味:“連你都會關心則亂,想必母親更是六神無主了。你須得幫我好好安撫她,讓她別胡思亂想,只管每日去崇福寺幫我祈福就是了。”
“姐姐放心,我會勸著母親的。”張鶴齡道,“爹來信說,再過半年便會回京,還會帶著伯祖母一同過來休養。到了那時候,有爹時時刻刻看著,又有伯祖母提點教導,母親怎麼也能開一點竅。”
“但願如此。”張清皎其實已經對金氏不抱太大的希望了,只期待她能安享如今的富貴日子,做一位什麼事都不必管、什麼事都不必操心的誥命夫人,痛痛快快地玩樂度日。不過,她也很清楚,只要有人抓住金氏的軟肋,舌燦蓮花地勸她,說不得她一時耳根子軟,又會鬧出什麼事來。
而能接近她,博取她的信任,利用她來實現心機的人,目前爲止她只能想到一人。思忖片刻後,她決定直言告訴張鶴齡自己對於沈清的不喜:“這些時日以來,你們與姑父姑母那邊來往多麼?那位大表姐沈清,你對她有何印象?”張鶴齡剛回京三四個月,沒多久便被選爲伴讀,應當沒什麼機會與沈家來往甚密。這也就意味著,他可能並未發現沈清有什麼異樣,也不會特別防著她。
“沒有甚麼特別的印象,只覺得她知書達禮,是個穩重的婦人。”張鶴齡有些驚訝她會提起這位陌生的表姐。不過,轉念一想,姐姐絕不會無緣無故提起沈清,他的神色不由得便凝重起來,眼底捲起了風暴:“莫非她對姐姐存著惡意?就憑她?!”
張清皎似笑非笑道:“倒也並非是惡意,只是總有人以替我著想爲名,行的卻可能是讓我不喜之事罷了。沈清此人滿腦子都是淺薄的算計,與我們不是一路人。我雖提醒了姑母,但姑母到底有防不住她的時候,所以你也須得注意著些,別讓她與母親來往。”
張鶴齡點點頭:“我明白了,姐姐放心。我這就回去吩咐家裡的管事,她若遞了帖子過來,只管讓我出面來處理,絕不會傳到母親的耳裡去。不管她如何舌燦蓮花,我也絕不會信任她。不管她有任何算計,我都會處置妥當——”
“你處置甚麼?還不如告訴我,讓我來處理呢。”張清皎笑道,戳了戳他的額頭,“罷了,不說這些了。你覺得這茶喝著如何?我倒是覺得香,但萬歲爺覺得不夠醇厚。你若是喜歡,便帶回去一些,慢慢喝。”
“姐姐,這點心好吃!清清甜甜的,吃多了也不覺得膩。”不待張鶴齡回答,張延齡便趕緊插口道,眨巴著他的眼睛,帶著很是明顯卻不自知的稚氣“小心機”。
張清皎失笑,捏著他的臉頰:“延哥兒,再好吃的點心也不能多吃,否則很難克化。瞧瞧你,是不是又胖了?這可不成,再胖下去怕是連路都走不動了。鶴哥兒,平日帶著他多動一動,可不能太縱著他了。”
張延齡的臉幾乎是立刻垮了下來,眼巴巴地看向張鶴齡。
張鶴齡很是鐵面無私地頷首道:“都是母親和他身邊的人一直縱容他,要什麼就給什麼。在文華殿,他也吃得很是不少,還會厚著臉皮去分皇八子的點心。這些我都管不著——延哥兒,我只說這一次——你若是再胖下去,便不許去冰場上頑了。”
張延齡頓時眼眶都紅了,只覺得自己的心整個都碎了,涼颼颼的。然而冷著臉的哥哥與輕笑著的姐姐都是“鐵石心腸”,根本不理會他的傷心。於是,他只能咬著脣,委委屈屈地答應了此事。比起痛痛快快地去冰場頑,點心算什麼?!
當天回去後,張鶴齡便將自家姐姐的話都轉告了金氏。金氏稍稍鬆了口氣,每日風雪無阻地去崇福寺燒香拜佛,端的是無比虔誠。許是她的誠心感動了佛菩薩,竟讓她在年前見著了主持大師。她自然是喜出望外,趕緊纏著主持大師算算皇嗣什麼時候能來。
主持大師實在是推卻不過,滿臉無奈,只得模模糊糊地道:“正月雲龍升騰,感而有應。”
金氏聽了,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理解。但主持大師說了這句話便離開了,她無法確認,於是立即去尋解籤的和尚仔細問。聽得和尚的說法與自己理解的毫無二致後,她頓時狂喜不已,連回家的時候臉上都滿是止不住的笑意。
到家後,她趕緊將張鶴齡喚過來,眼底帶著濃濃的喜意:“明日你就進宮告訴你姐姐,崇福寺的主持大師說了,皇嗣正月就會來了!”
張鶴齡將信將疑:“眼下都已經臘月二十五了,眼看著就要過年了,這不就是二三十日之內的事麼?這位主持大師真的算得準?若是讓姐夫和姐姐空歡喜一場,怕是不太好罷?”在他看來,如此模糊的話,可信可不信。
“你姐姐常說與崇福寺有緣,對那位主持大師可是信得很。”金氏嗔道,“主持大師既然都已經這麼說了,必定不會有錯的。你只管去告訴她,也好讓她這個年過得舒坦些。到時候,即使那些小浪蹄子都往萬歲爺身邊湊,她也不必太擔心了。只要皇嗣是從她肚皮裡出來的,就有足夠的底氣!誰都不可能動搖她的地位!”
張鶴齡聽得皺了皺眉,第二天入宮後,到底還是挑揀著將這件事說了。不過,因爲他不相信,也不敢讓姐姐太過相信,便儘量模糊了主持大師的意思,只說是正月裡必定會有一些機緣,許是能遇到些許轉機。
張清皎聽了,笑道:“這機緣說的是孩子麼?還是其他?如此模糊,我倒是不好推斷了。”
“姐姐注意著些便是了。”張鶴齡道。
張清皎思忖片刻,勾起脣:“我會注意的。”無論是什麼機緣,既然是主持大師所言,必定是不會錯的。只是,她沒想到,主持大師爲了避免給自己惹上麻煩,說倒是直說了,卻刻意不提真正的時間。這卻讓金氏生出了極大的誤會,滿心的希冀隨著正月到來已是越發高昂了。
弘治三年就這樣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暗濤洶涌地來了。正月轉瞬即逝,金氏好不容易熬到了二月中旬,立即遞摺子想親自入宮拜見皇后。朱祐樘自然不會讓岳母失望,儘管張清皎不同意,他還是堅持派人將岳母接進了宮。
金氏歡歡喜喜地進了宮,一見到神采飛揚的女兒,便幾乎已是剋制不住心底的期待與忐忑。張清皎並不知她在期盼著什麼,便只與她寒暄著提起了兩個弟弟最近的課業,以及張巒在興濟老家的事等等。金氏左等右等,也沒有等到女兒主動提起喜訊,終是按捺不住了。
“皇后娘娘!”她幾乎是冒失地打斷了女兒的話,緊緊地握住她的手,“這……這段日子,還沒有好消息麼?”說著,她的目光再明顯不過地落在了女兒依舊平坦的小腹上。
張清皎怔了怔,搖搖首道:“雖說娘這段時日都在替我禮佛祈福,但或許子女緣分還不到時候罷。”
“真的沒有?!”金氏愣住了,不死心地問。
“……癸水一直很規律,隔日談宮醫便會給我診脈,應該確實沒有。”張清皎回道,見她如此在意此事,便又寬慰了她幾句,“娘也知道,咱們一家的子女緣分都來得晚些。不必太著急,說不得再過幾個月就來了呢?”
此時的金氏已經反應不過來了,只雙目空空地望著她,也不知神思究竟飄到何處去了。片刻後,她竟是牙關緊咬,仰頭就昏了過去。張清皎嚇了一跳,忙不迭地喚來了談允賢給她診治。連朱祐樘都被驚動了,趕緊從乾清宮過來探看岳母。
作者有話要說: 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ps.主持大師說得沒錯,但爲了不讓傲嬌的天道生氣他泄露天機,他就沒說——其實我說的正月是明年正月,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