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兒子自是不知“封為太子”究竟意味著什么, 趴在爹爹懷里嘿嘿地傻笑著, 發出了各種意味不明的聲音。朱祐樘輕輕捏了捏他的鼻尖, 轉回身對自家皇后道:“瞧,他見了我笑得多高興啊。卿卿,你聽,他是不是在叫‘爹’?”
張清皎挑起眉, 聽著小家伙說的各種奇奇怪怪的“話”,搖了搖首道:“他眼下還不會說話呢, 許是發出的音有些像罷。”說著, 她朝周圍使了個眼色, 肖尚宮與沈尚儀隨即躬身帶著人退出了東次間。
“萬歲爺方才說, 過了年便要封大哥兒當太子?大哥兒如今才多大, 我倒覺得不必如此著急。”他隨口說出來的時候,她險些懷疑自己是聽錯了。小家伙這才幾個月大呢,何必急著冊封呢?等他年紀再大些, 能夠理解被冊封為太子究竟意味著自己應該承擔什么責任,再封他也不遲。
“并非著急,只是覺得太子之位注定是咱們大哥兒的,早些給他,也能安定外朝內宮的人心。”朱祐樘道,頗有些疑惑, “卿卿不覺得高興么?作為父親,我每天見到他的時候都覺得無比歡喜。看著他無憂無慮的笑臉,只恨不得能將我所擁有的一切都捧給他才好。東宮的位置便是我眼下能給他的最為重要的禮物了。”
“既然太子之位注定是他的, 早些遲些又有甚么分別?自他出生后,人心已經日漸安定,并沒有立刻冊立東宮的必要。”張清皎蹙起眉,“我擔憂的是,若他在懵懂無知的時候便被冊為太子,又如何能明白自己肩上擔負著何等重任呢?”
“我們可以教他,讓他漸漸明白東宮的責任。”朱祐樘道,“當年我受冊太子之時,同樣不明白自己的身份發生了甚么變化,這些變化意味著什么——我所知曉的一切都是先生們教給我的。因此,我認為,冊封并不會影響他日后承擔起責任。”
張清皎依舊輕輕蹙著眉:“可是,冊封太子可謂是他人生中最為重大的事件了。如果他對此毫無記憶,無知無覺地便過去了,豈不是一件憾事?若等他四五歲時再冊封,在他的記憶里留下深刻的印象,此事對他的影響必定不同于如今。”
“卿卿,我倒覺得冊封太子不過是他人生的開始罷了。”朱祐樘舉起兒子,望著他晶晶亮的黑眸,“他未來會經歷許多比冊封太子更重要的場合。他是否記得自己何時何地被冊封為太子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希望他從記事起便很清楚:他自己便是未來的天子。我擁有的一切,日后都是屬于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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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陛下與皇后娘娘各執己見,誰都說服不了誰。兩人都堅持自己的觀點,絕不妥協,于是便趁著第二日去慈壽宮問安的時候,請教王太后。
王太后聽了,不由得笑了:“這有甚么可爭論的?咱們家大哥兒是中宮所出的嫡長子,東宮的位置非他莫屬。遍數國朝以來,沒有比他身份更貴重的皇子。既如此,無論早些或遲些冊封都無妨。早些冊封,確實能安定人心,但他年紀太小,儀注須得好生改動才是;遲些冊封亦可,不過等到四五歲有些太遲了。”
“聽起來,母后像是在和稀泥呢。”張清皎嗔道,“兒臣可不依,必須聽母后明確地告訴我們——究竟是早些冊封好,還是遲些冊封好?”
王太后笑著搖首道:“這倒是難住我了。”她思索片刻,索性起身道:“不若我們去仁壽宮,請母后做出決斷罷。說來,其實昨日我便接到了前朝傳來的消息,內閣的幾位閣老似是都覺得咱們大哥兒年紀太小了,希望能延遲冊封太子。”
朱祐樘擰眉道:“他們既然都有心反對,怎么不當場便進諫?還非得迂回鬧到祖母和母后跟前來?這群老狐貍,可真是會使勁兒!”昨天內閣的新舊閣老們聽了他的話后皆是一片沉默,沒有任何人提出異議,他還以為他們都認同了呢!
“你那般堅持,誰敢有異議?”張清皎輕聲道,與閣老們感同身受。她還是首次見識到朱祐樘如此固執的一面:以往只要她提出異議,他必定會思考妥協,適當地調整自己的想法。可這一回,他卻是無論如何都不愿后退半步,讓她領教到了他的執著。
朱祐樘瞥了瞥她,見她不自知地微微噘著嘴,顯然是對他這回的固執有些不滿。但不知為何,他心里卻沒有任何惱意,反倒覺得這樣的她也分外動人。唔,民間的小夫妻若是起了爭執,大約也是像他們眼下這般罷。即使爭論了好幾個時辰,誰都無法說服誰,亦不會因此而產生什么負面情緒。
只是,兩人爭執不下之時,依然需要作出決斷。至于最終是各退一步,還是某一方妥協,那便須得看各自的理由是否足夠充分,以及長輩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今歲的除夕夜宴依舊在仁壽宮舉行。宮中的主子們或早或遲,都已經來到仁壽宮。幾位大長公主也帶著駙馬與兒女陸續入宮。帝后奉著王太后來得不早不晚,一起來到周太皇太后跟前請安。
王太后當說笑話一般提起了帝后的爭執,周太皇太后聽聞后,禁不住多看了張清皎幾眼。說實話,這位孫媳婦還真是非同尋常。若是尋常人聽得要給自己的兒子冊封太子,高興還來不及呢,怎么可能會出言阻止?她可是正宮皇后,大哥兒可是正經的嫡長子,冊封太子不是順理成章的事么?
于她而言,亦是與王太后一樣,覺得早些遲些冊封都無妨。可是,她卻比王太后更深思了一層。民間都有給孩子取小名的傳統,為的便是讓年幼的孩子能躲過各種煞氣與鬼怪,更容易養活。莫說是民間了,便是官宦人家與皇室也同樣有這樣的顧慮,同樣會給兒女取些不登大雅之堂的小名。換而言之,若是眼下便冊封大哥兒為太子,如此大張旗鼓的,招來了鬼煞可如何是好?
雖說心中有顧慮,但周太皇太后到底不會明言說出自己的擔憂,免得皇帝與皇后多想。見她有些遲疑,朱祐樘覺得有些不妙,趕緊道:“祖母,大哥兒的命格貴重。連如貫珠這樣的命格甚為罕見,若不盡早給他冊封太子,尋常皇子的身份如何能壓得住這般貴重的命格呢?”
張清皎聽了,心中不禁直呼他“犯規”。誰都知道,周太皇太后篤信神佛,對于欽天監的各種測算亦是深信不疑的。朱祐樘借著“命格”這樣的說法來勸她,自然是事半功倍。至于欽天監是不是當真這般算的、這般說的,已經不重要了。想來,這等小事,他們也不會違背皇帝陛下的意思。
“確實有道理。”周太皇太后終是想通了,點頭道,“咱們大哥兒命格貴重,與尋常人不同,自然不可等閑視之。既然欽天監已經給他算了,那便早些冊封罷。”
朱祐樘勾起唇角,目光不著痕跡地掠過自家皇后。張清皎察覺了他的視線,含嗔掃了掃他,隨后便抱著胖兒子與周太皇太后、王太后以及諸位公主們一起逗孩子了,再也不曾理會他。朱祐樘頗有些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首,轉而去與皇弟們說話。
剛冊封王妃的四位已經被弟弟們圍了起來,好奇地問東問西。連重慶大長公主駙馬等幾位姑父也過來湊熱鬧,打趣著他們,尤其是即將大婚的朱祐杬。朱祐杬面上帶著笑意,看似喜氣洋洋,眼底卻平靜無波。
“二哥是不是馬上就要搬出宮了?”沒心沒肺的朱祐梈笑嘻嘻地道,“多好啊!以后想出門便出門,想去囿苑就去囿苑,想去逛逛就去街上走動!不像我們,每日都須得待在宮里,連出宮都須得層層報備!”
“是啊!”其他人跟著附和,“多自在啊!我們也想早點出宮!”
誰都不曾注意到,朱祐杬眼底的情緒猛然一變,好不容易才重新歸于平靜:“若你們也想出宮,便早些與皇兄、皇嫂說你們想盡快成婚。不過,你們幾個小的怕是趕不上了,祐棆、祐檳、祐楎你們三個已經定下王妃,倒是能趕得及與我同一日成婚。”
“二哥大婚的日子,我們幾個如何能喧賓奪主呢?”朱祐棆趕緊道,眼角余光見朱祐樘過來了,趕緊上前行禮,“皇兄,二哥何時出宮?出宮后住在哪里?他大婚時,我們能去他住的地方觀禮,給他慶賀么?”
“禮部尚未呈上儀注,具體的日子并未確定。”朱祐樘道,“不過,應該就在這幾日了。出宮之后,他暫居諸王館內,在諸王館成婚。若是祖母和母后準許,你們到時候便去諸王館觀禮,也好好熱鬧一番。”
皇弟們互相看了看,都齊聲笑了起來。他們都已經多久不曾出宮了?等的就是這一句話。朱祐檳趕緊又問:“若是我們思念二哥了,能隨時出宮去探望他么?以后二哥不住宮里了,見面的機會也少了……”
朱祐樘掃了掃皇弟們滿含期待的小眼神,彎起唇角:“誰說見面的機會少了?每日他依然須得來文華殿進學,定時給祖母和母后問安。你們天天都能見著面,出宮探望便免了罷。”